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最爱的你(To The Moon And Back) 作者:吉儿·玛塞尔 内容简介 悲伤只是挡住眼睛的一片叶子,让你以为世界的欢乐消失了!年轻而美丽的埃莉,独自一人,住在租来的公寓里。除了每天按时上下班,她常常把自己关在公寓,沉醉于深深的回忆里。她已经习惯了不与任何人来往,习惯了眼前堆积如山的垃圾,习惯了邻居午夜声嘶力竭的跑调的歌唱。 为了埋藏过往的记忆,埃莉搬到了伦敦北部的樱草花山。 一个平凡普通的日子,命运这个魔术师,将她与扎克麦凯伦放到了一起,从而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第一部 再见,我的爱人 在过去三年里,他们在这里伉俪情深,开怀大笑,有过最美好的时光。房间里装满了甜蜜的回忆,她怀疑自己能不能忍心把它们留在身后…… 1 “没有我,你会怎么做?” 埃莉刚冲完澡,站在卧室门口饱餐秀色。说真的,还有什么比看只穿着一条白色四角裤,一只手里抓着蒸汽熨斗,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条黑色衬衣的28岁超级大帅哥更诱人的? 再想想他是我的,完全归我所有。她可是有结婚证做证明的。 “好吧,当我没问,我知道你会怎么做。”杰米弯下腰,拔出插在墙上的熨斗。“你会穿一条皱巴巴的短裙出去。” “也许。”保险起见,她拉紧了围在胸上的橙绿色浴巾。“但我没必要那么做,对不对?因为我有你呀。” 她把身子探过熨衣板,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那张嘴她从来都亲不腻。 “这么说你很感激啰?”他戏谑地拉了拉她的浴巾边。 “是啊。我非常感激。谢谢你,谢谢你去了趟月球又回来了。” “如果你想回报我,也许我能帮你想出办法。” 埃莉懊恼地敲了敲手表。“但我们没时间了。看看我的头发。我还得去穿衣服,做美容……嚯,不,快住手,放开我!”就在杰米吃掉她之前她赶紧抓住裙子,逃出了他的魔爪。今晚他们会分头行动。她要和一帮同事好友去《洛基恐怖秀》,参加这种活动,化装打扮是必须的。因此她穿上了一条去年在一家慈善商店买的黑裙子,搭配上园艺剪刀状的饰边,让它呈现出万圣节派对服的蜿蜒裙裾。尽管这条裙子一直躺在衣柜最里面,但配上疯狂的发型、夸张的眼线和网眼长筒袜,对《洛基恐怖秀》这种场合来说再适合不过了。 “对了,我该穿哪件呢?”杰米指着她冲澡时他熨好的两件衬衣, “蓝色那件,还是白色那件?”他要去吉尔福德参加一场校友联欢会。 埃莉说:“那件粉色的怎么样?”她看到他嘴角往下掉,他只要一尴尬就会做出这个表情。 “不知道呀。貌似不适合今晚。” “怎么不适合了?” “只是……因为。今晚我宁愿穿那件蓝色的。” 她从衣柜里拿出那件浅莲红色的衬衣,诱惑般地在他面前摇来摆去。“但这件看上去多靓啊!看看这颜色。你为什么不想穿?” “因为我不想在出现的时候,大家都说他们不知道原来我是同性恋。” “噢,拉倒吧!就因为它是粉红色?” 杰米摆出“别逼我说”的神情。“这是典型的同性恋粉色嘛。” 好吧,也许是,但他干吗不拿去换。“这是我买给你的圣诞礼物!你当初可以把它拿回店里去换的。”埃莉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但你说你喜欢!” “我那时候不是不想伤害你的感情嘛。再说了,”杰米斗胆说,“我有点喜欢看它。你知道的,就是只看,不穿。” “这颜色真的适合你。” “我很快就会穿的,我保证。”他从衣架上取下蓝色那件,耸耸肩穿上了。 老实说,男人到底是什么动物呢?“很好,我算是明白了,那就等到下个圣诞节吧。别指望我再送你礼物,看看你还敢不敢不喜欢我选的衬衣。明年你什么都得不到。” 杰米突然咧嘴笑了。“那是不是表示我也不需要给你买东西?” “你就等着瞧好了。你会后悔的。不,放开我!”埃莉尖声大笑,发现自己被推到了起居室的一角。“我告诉过你,我们没有时间了!” 杰米的手臂扭到她腰上,一把圈住了,把她拉近身边。“有时候,”他对着她的耳朵喃喃劝诱,“你得分清主次,制造时间。” 叮──咚!门铃响了,杰米紧紧抓住自己胸口,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好像被枪击中了。“不,不,太不是时候了……” “噢,真扫兴。我也刚想改变主意呢。”埃莉从他身边掠过,走到窗边,往下看人行道。 托德朝她挥手。她也回了他。 “想想看我居然有这样的朋友。”杰米推开窗,大声喊道,“你怎么那么早?” “我知道是早了点儿。”托德张大怀抱,显然对自己特满意。“那是因为你叫我别迟到。” 杰米翻了个白眼。“他居然早到了,这还是20年来第一次。”他抬高嗓门朝下喊,“听我说,我们有点儿忙。你能不能行行好,绕街区慢跑10分钟再回来?” “我会迷路的!” “那随便找点儿事做。” “没门儿。别婆妈了,快开门。”托德用力跺脚,搓着双手,朝上喊,“这里可是北极,我快要冻死了。” “瞧你这身打扮!”托德一声惊叹。当埃莉好不容易摇晃着从卧室走出来,整装待发时,他用一个吻迎接她。“简朴。我喜欢。你这是要去教堂吗?” “哈哈。”她喜欢托德,把他视为杰米最好的朋友。这两小子是近20年的铁哥们儿。他们性格互补,同样的幽默感使得他们相互开起玩笑来不费吹灰之力,而且长此以往,乐此不疲。大家都知道杰米和托德是双簧搭档,埃莉真怕托德会遇见一个她不喜欢的女孩,就此定性,因为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他们将怎么应付?这有可能会毁了一切,她不能忍受这种事发生。他们能做的只有十指交叉,祈祷他慧眼识人了。 “好吧,准备好了没有?” 今晚杰米开车,他把钥匙弄得叮当响,前面带路朝门走去。“我们出发吧。要在哪儿把你放下?” 为了保险起见,埃莉最后一次往她后梳的头发上喷了喷闪亮喷雾。“就在地铁站吧。大家在‘青蛙和水桶’碰面。” “你穿成这样不能一个人上地铁。”埃莉从杰米身边经过下楼时他在她臀部掐了一把。“我们会顺便送你去酒店。” “噗。”托德惊慌地咂嘴。“我嘴里进了发胶。” “嘴巴张大。”埃莉往他嘴里看,“哇,里面亮晶晶呢。” 杰米大乐。“他过去和学校里喜欢的女孩约会时都这样,总是妙语连珠。” 埃莉擦掉了托德脸颊上的一点闪光粉。“上帝保佑那些可怜的姑娘吧。” 埃莉回到他们汉默史密斯的公寓时已经差不多凌晨一点了。要想知道《洛基恐怖秀》之夜你过得是否带劲儿,只要查看下自己的喉咙有没有因为唱歌唱得发痛,脚底是否如同火烤就知道了。整个表演过程中,他们跟着人群又唱又跳,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人人烂熟于心的歌词。随后在回“青蛙和水桶”进行最后狂欢的路上,他们自始至终都在继续上演《时间分解》 。 “10.5英镑。” 她付了的士费,费力地钻出了出租车,四下张望着想看杰米有没有回来。没看到车,但他有可能把车停在了拐角处。窗里也是一片漆黑,但这也许意味着他已经爬上床睡觉去了。 走进公寓,埃莉感觉房里静悄悄的,她意识到自己先到家。好吧,很好,肾上腺素依然在她体内流窜,如果杰米很快回来,她说不定会引诱他,弥补早先托德不适时宜的到来而耽误的缠绵。托德还真会挑时间,哈。托德就是他们生活中的天然避孕药嘛。她偷偷笑了,拧亮了起居室的灯。她要做份烤三明治,放一张碟片。噢,电话上的灯在闪。她伸手按下了,听到一则留言,对方的声音她不认识,但这个人的名字她曾经听说过。 “嘿,杰米,过得怎么样?我是罗德尔斯。伙计,你和托德发生什么事了,哦?你保证过你们会到的。给我们打电话。你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多么精彩的夜晚。” 留言结束。就这样。罗德尔斯就是罗德?约翰逊,今晚在吉尔福德举行的校友联谊会是他主动请缨组织的。电话是一个小时前打来的,这完全说不通,除非杰米和托德早早到达了会场,从窗户偷偷往里窥视,发现没一点儿意思,于是趁没人发现就溜之大吉了。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要不然他们怎么会没到? 房间里只有闹钟的滴答声,那是杰米的奶奶在他们结婚当天送给他们的礼物,此刻那滴答声似乎格外清晰。埃莉在包里摸手机,他们五小时前进剧院后就把手机关机了。 7个未接电话,1条留言。埃莉的心猛烈地撞击着肋骨,头脑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告诉她这不可能,肯定是搞错了,一切都会好的,现在杰米随时都会回来。然后不知何故,她的另一半头脑则同时在聆听一个女人用平静的声音告诉她杰米?肯德尔遭遇了一场车祸,她能不能尽快拨打这个号码…… 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接着又传来一个声音,这次是个男人,他建议她去吉尔福德的皇家萨里郡医院。杰米现在情况紧急,电话上的声音解释说──不,不,不,这不可能,她头脑中的另一个声音尖叫道──他正从急诊室转往加护病房。 2 嘟。嘟。嘟。嘟。嘟。 埃莉的耳朵里充斥着心脏监护仪发出的声音。她只希望那嘟嘟声千万别停。只要嘟嘟声不停,那一切都好。 凌晨四点了,加护病房里依然充盈着蓝白色的灯光。大部分的医护人员都在忙着照看病房那头一位上了年纪的病人,大声呼喊着指示,医疗机械从地板上拖过发出哐当声。埃莉屏蔽了这一切噪音。她要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那嘟嘟声上,集中在杰米身上,此刻的他躺在病床上,看起来就像一具他真人大小的蜡像。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怎么会? 杰米左侧脑部肿大,呈紫蓝色。他没有反应,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他的皮肤有温度,但当埃莉拿起他的手时,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用手指绕着她的手了。叫他的名字他也没有回应。甚至在医生用指关节用力揉擦杰米的胸骨时,他对疼痛也毫无反应。 上帝开开眼吧,他甚至都不能自己呼吸。一台人工呼吸机在帮他。塑料管插进了他的身体。他身体的每一项功能都在电子监控下。这场景看起来像是电影里能以假乱真的镜头,只不过这次是真的。埃莉沉浸在恐惧中,没想到有人会拍她肩头,她吓得猛一跳。 “抱歉,”护士说,“能请你离开一会儿吗?” “我不能留下来吗?我想待在这里。” “我知道,亲爱的。”这位护士说话不喜欢拖泥带水,她摇摇头,示意她看病房那头病床周围越来越忙的景象。“只要一会儿。去喝杯茶吧,我们会尽快叫你回来。” 她不是在请求,而是在命令。埃莉摇晃着双腿朝外走去,就在这时,门猛地被撞开了,三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冲进了病房。 是时候打电话通知杰米的父亲了。噢,上帝啊,她该怎么跟他说呢?但她别无选择。 请让噩梦结束吧。 医院外温度零下,冰冷刺骨,她的牙齿打起了战。地上因结霜而打滑,水洼都冻结了。车子开始在冰面上打滑时杰米是怎么想的?当他知道车子失控时他脑海中闪过了什么念头?想到这些她受不了,但却无法不去想它。恐怖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不断重播。要是脑子也装了按键,只要按下去就能把它们关掉就好了。车子撞上护栏时他喊出声了吗?他醒来的时候会记起事故的点点滴滴,还是会把有关事故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好吧,别磨蹭了,给洛杉矶的托尼打电话,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能过来吗?还是说他有片约在身无法脱身? 她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在手机上找托尼的号码。洛杉矶和伦敦有8个小时时差,也就是说,那里现在是晚上八点半。他接起电话时她该怎么说呢?用什么措辞最好?好吧,按下拨打键就是了。越快打完就能越快回到杰米身边。 片晌后,电话那头传来他熟悉的声音。现在就说。 “托尼?”意识到她即将伤透他的心,埃莉的声音因痛苦而变得沙哑。“噢,托尼,实在抱歉。发生了车祸……” 一刻钟后,那名护士走出病房在家属室找到了她。加护病房已经恢复了宁静,埃莉往回走时看到病房远处那头,刚才一帮人为之忙活的那位老年病人的病床四周的帘子拉上了。 “都处理好了,是吗?” 护士轻声说:“我们失去他了。” 失去他? 她的意思是不是帘子后面的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噢,不,这种事只在电视上发生过,距离我们很远,不会在这里,不会危及到我们的安全。而此刻,就在她面前,在真实的生活中发生了。 “坐下,亲爱的。”护士熟练地把她带到杰米床边的椅子上。“深呼吸。我去给你拿杯水来。你现在一定要保持坚强。” 坚强?埃莉艰难地吞咽着,她感到自己像新生的小猫一样坚强。杰米所在的这个病房有人死了,每一分钟都变得更可怕。她穿着洛基恐怖秀服,和当下的情况格格不入,但回家换身普通服装是不可能的,因为她不能离开杰米…… 噢,杰米,快醒过来吧,睁开眼,告诉我没事了。 那个死去的男人被抬上了一辆金属轮车,被两个护工从病房里推出去了。接着又进来了两名新病人,是一个骨瘦如柴、面黄肌瘦的女人和一个少年。他们的亲戚围在他们病床四周哭哭啼啼,并好奇地打量着身穿锯齿状短裙和网眼丝袜的埃莉。当没有护士在看时,埃莉亲了亲杰米的脸,但那感觉一点都不像是他的脸,现在闪光粉也沾到了他的额头和脸上。 “抱歉,我把闪光喷雾沾到他身上了。”护士回来检查时埃莉说。 “一点都不碍事。我们只要用些湿药棉把它擦掉就行了,嗯?这样就不会弄到他眼睛里。现在,我想去看看我们这里有没有多余的衣服给你换上,你觉得怎么样,还是说,你打给哪位朋友,让她给你送点东西来?” 感觉还像是半夜,但墙上的时钟显示已经九点半了。外面天色大亮。埃莉猛然醒悟这时候她应该是在上班。外面的真实世界里,生活一如既往地继续,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嗯,我打电话给朋友吧。” 再次走出医院,她打到公司。宝拉接的电话,她佯装愤怒地尖叫了一声。“你这个大懒虫,我昨晚可比你喝得多多了,但我还不是准时来上班了!” “噢,宝拉,我在医院里,你得帮帮我……” 缺少睡眠,加之痛苦不堪,埃莉眼神空洞地守在杰米的床边。病房里的化学抗菌气味渗进了她的皮肤里。医生们来来往往,进行着各种医疗测试。宝拉打的过来了,吓得直掉眼泪,她给埃莉带来了换洗衣服和化妆品,外加一张为杰米匆忙购买的康复贺卡,埃莉的同事都在上面签了名。她不能进病房,于是紧紧抓住埃莉的手,一边啜泣个不停,一边念叨着,“你这个可怜的,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会没事的,对不对?我是说,他不会死吧?” 埃莉麻木地任由宝拉抱着。当宝拉最终松开她离去时埃莉松了一口气,她只想回到杰米身边听那令人安心的嘟嘟声。 又几个小时过去了,护士进来告诉她托德在外面。这次,因为他是以她家人的名义来探望的,又因为他是和杰米在一起时间最长感情最深的朋友,护士同意让他进病房。 看到他朝病床走来,埃莉的胃抽紧了。他头上和手上有割伤和淤伤,留院观察了一夜。他走起路来虽一瘸一拐,但,好吧,他并无大碍。他想去抱她,但她退缩了。她不想被人触碰和拥抱,她的皮肤太敏感。那感觉像是患了重感冒,甚至连梳头都会痛。两个人在同一辆车上,遭受了同一场车祸,怎么其中一个会死里逃生,几乎毫发无损? 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尽管她喜欢托德,但他究竟是怎么幸免于难的?为什么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是杰米?但她不能大声说出来,这不礼貌,也许会伤害托德的感情。无论如何,人生和命运就是这样,它从来都不公平。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 倒不是说托德是坏人。只不过在这两人当中他不是那个她全身心爱着的男人。 但他的确爱杰米。往后靠在椅子上,埃莉看着他朝床走去,一只手放在杰米裸露的肩膀上。他面如死灰地凝视着他最好的朋友,下巴上的肌肉一阵抽搐。 嘟。嘟。嘟。 嘟。嘟。 嘟──嘟──嘟…… “噢,上帝,发生什么事了?不,不,不──” “别慌。”护士匆忙走过来,把托德的袖子擦过杰米的锁骨时钩掉的电极引线重新夹上。“好了,”当嘟嘟声又恢复正常时她说,“没事了。” “对不起!”托德从床边往后退,擦掉了上唇的一溜儿汗水,明显抖得厉害。 当护士再次留下他们二人单独相处时,埃莉说:“是怎么发生的?” “我不知道。”他无助地耸了耸肩。“我们开得并不快。车子拐了一个弯,然后就开始打滑。就像慢动作一样,但同时又似乎在加速。我骂:‘该死!’杰米也很不爽。”托德强忍眼泪,把指关节捏得发白,托德说,“我们都不知道路上有冰,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他的声音嘶哑了,“然后我们就……一直往前冲。” 托德走了。杰米又接受了更多测试。他的淤伤变得更青了。随着夜晚的降临,杰米的父亲也来了,他给病房打了电话,告知飞机刚降落希思罗机场不久,他正在赶往医院的路上。接电话的护士听出了他的声音,继而推断出了整个事情的原委。几分钟不到,消息就传遍了整座医院,杰米是托尼?韦斯顿的儿子……你知道的,就是那个演员。医务人员表面上一本正经,内心里兴奋却在增长。看着这些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埃莉不禁暗暗祈祷,希望他们看在杰米有个大明星父亲的份上能更用心救回他。如果要给他们动力才能让他们更努力,那也许她该给他们塞点儿红包。 接着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幕栩栩如生的画面,她想象杰米回到家,难以置信地瞪着银行结单,质问她为什么提空了他们的共同账户,想到这她不禁笑了,但笑意转瞬即逝。 四十分钟后,托尼赶到了医院。他五十五岁,皮肤晒得黝黑,英俊不凡,医务人员当即认出他就是那位德高望重的演员。他出生并成长于贝辛斯托克一栋楼下两间客厅楼上两间卧室的社区房屋中,后移居美国,几经打拼,成为了美国上层名流。如果病房的医务人员看到这位大明星本人会感到无比兴奋,那埃莉会感到如释重负。这意味着她不再需要独撑局面。杰米的父亲在这里,他更成熟稳重。他拥抱她时,她的眼角滴下了筋疲力尽的泪水。 “噢,亲爱的。”托尼言尽于此,他也不需要说更多。他身上散发出飞机、咖啡以及昂贵的干洗衬衣的气味。他也没刮脸。他把注意力转向杰米,沉默地凝视着他的儿子,身体因痛苦而颤抖。最终他喃喃道:“噢,我的儿子。”他的声音被痛苦撕裂了。 几分钟不到,会诊医生就现身了,并作了自我介绍。自杰米进入病房后,埃莉看过他所做的各种神经学测试。他让医生们定时间隔着做这些测试。她研究着这个男人脸上的神情,寻找蛛丝马迹,等待他严峻的脸色缓和下来,露出轻松的笑意,然后转向他们说:“他正在好转,再给他几个小时,他就会醒过来。” 快,说啊。 求你了,这么说吧。 她期盼的笑容没有出现。她和托尼沉默地坐在杰米的床边,看着表情依然严肃的会诊医生在医院便签上写着什么。他终于转过身来面对他们,埃莉感到好像有人突然撤走了她的椅子。她的耳朵里充斥着奔跑的脚步声,护士是想用这种方法来盖住她已经知道但不想听到的话吗? 跑声吵嚷,但不足以屏蔽那些可怕的话。恐惧像水泥一样凝固在她胸口。她身旁的托尼轻轻地摇着头,但身体的其他部位却稳如石雕。其中一名护士走过来站在他们身旁,一脸同情。 别这样,求你了,别说,杰米也许会听见…… “实在抱歉,”会诊医生说,“但测试结果最有说服力。他的大脑功能停止了。”他顿了顿。“你们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吗?” 不,不,不…… “你是在告诉我们他已经脑死亡了?”托尼的话里全是痛楚。“他死了。我的儿子死了。” 会诊医生低下头,庄严地表示同意。“我恐怕是的。” 3  十五个月后。 “听我说,你确定不想去看电影?”今天是周五,五点了,宝拉正在清理办公桌上的垃圾,把化妆品和工作鞋塞进她的超大号手提包,外加半瓶利尔特 和一袋凯托薯片,供她在坐公交车回去的路上享用。“如果你愿意一起来,那就太好了,我们喜欢你和我们一起去。” ?? 埃莉很感动,这就好像两个气球邀请一只刺猬晚上一起外出。两个外出共度浪漫之夜的、刚坠入爱河的气球。宝拉的邀请很有心,但她不会真想带个电灯泡去。宝拉和丹才刚约会三周,尽管宝拉竭力掩饰她对丹的倾慕,但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得出她完全沦陷了。这是她──埃莉佯装不知的又一个“秘密”,目的是为了放过别人和她自己的感情。 “多谢了,但你们不必管我,我挺好的。我想去趟百安居,把预订的壁纸买回来。”这借口听上去像白开水一样无聊吗?噢,好吧,别担心,这虽无趣,但却是真的。 宝拉停了一下,同情地瞥了她一眼,这神情对于埃莉已经变得司空见惯。接着她开心地说:“好吧,这样挺好,对不对?我想问你什么时候能干完?是给起居室贴墙纸吗?” 埃莉点点头。起居室的墙壁上在长黑霉。既然刮掉它们重新粉刷不起作用,那只好用壁纸将整个墙面盖住了。 “好吧,听我说,如果你明天想让人帮忙贴壁纸,我和丹能过去帮忙。我的意思是,我之前从来没有贴过壁纸,但这活儿应该不会太难,对不对?” 唷,宝拉连口红都涂不正。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一个人能搞定。”埃莉对她的好意心存感激,帮她把包挂到肩上,抱了抱她。“不管怎么说,这活儿明天干不了。托尼要过来住几天,他中午会带我出去吃大餐。” “他是?噢,那真是太好了。”能顺利脱钩,宝拉如释重负,她兴奋地说,“你运气太好了!”接着她猛地畏缩了,飞快地把手盖在嘴上。“天哪,对不起。我真是蠢到家了!” 这种情况已经发生了不下几十次,也许几百次。无论埃莉多少次告诉她不必在意和道歉,宝拉还是一如既往地坚持。同事个个如此,这是他们无法控制的一种巴普洛夫 反应。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挺幸运的。我们约在常春藤。” “哇哦。” “约在常春藤见面,然后去吃麦当劳。” 宝拉睁大双目。“真的吗?” 这么讨人喜欢,心地这么善良,这么容易上当。“不,当然不是。”埃莉面带笑意,神情变得柔和了,“午餐说不好也在常春藤吃。”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没用的,要命的东西……”午夜了,埃莉准备把壁纸贴完。她挂在活梯顶端右角,疯狂猛戳,去贴墙壁那一块,她已经奋力保持这个姿势40分钟了。她没有空余的手来阻止连接部分从墙壁上脱落下来。 “好吧,没法干了。我受够你了!”她发出一声尖叫,扑向脱落的第一块,没接住。巴掌“啪”的一声拍在糊住的墙壁上,这一击打痛了她的手掌。好吧,她这会儿被壁纸气疯了,她变成了贝塞尔?弗尔蒂 。是时候停下来了。错不在她,怪只怪买来的壁纸贴不住或黏性不足。行,它想掉就尽管掉。别管了,躲开这场大屠杀,去冰箱拿奇巧巧克力吃算了。 从厨房回来,埃莉背对那令人绝望的场面:壁纸全部自行脱落了。她倒在沙发上,打开奇巧包装,开始翻看电视频道。喔,太棒了,《西雅图不眠夜》,放多久了? 就在这时,杰米走进了起居室,和她一起坐在沙发上。他身上穿着旧牛仔裤和他上次去参加校友联谊会拒绝穿的粉色衬衣。他最近经常穿它。埃莉喜欢看到他穿这件,她选这颜色选对了,穿在他身上非常出彩。比起杰米自己她更清楚什么适合他。 “壁纸贴得不错啊。”他侧坐着,一条腿勾在另一条腿下,光脚差点儿就碰到埃莉的膝盖,咧嘴冲她直乐。 “我本来就很棒。”埃莉贪婪地凝望着他脸上的每一点细微之处,亮闪闪的蓝眼睛,被太阳晒得层次分明的金发,金光闪闪的黝黑皮肤。 “你应该请个专业人士来做。别人都会花一大笔钱来给家里做这样的装饰。你知道这活儿的分量,对不对?”杰米严肃地点点头,示意那光秃秃的墙面,皱巴巴、掉下来的壁纸。“那是后现代的穷酸时髦。” “要是你能帮我一把就不会是这样。”埃莉说。 “啊,但看你手忙脚乱的可好玩儿多了。” “你就说你懒得帮忙吧。” 他哀伤地冲她笑了笑。“哎,亲爱的,如果我能我怎么会袖手旁观。这点你明白。” 埃莉眼后泛起熟悉的热痛。她当然知道。当初为了把这套公寓变成自己的家他们可没少花费心血。她是不会让眼泪流下来的。“好吧,这就够了,你现在可以走了。我要看这部电影了。” 他扭头,怀疑地盯着电视屏幕,尽量表现出自己的好脾气。“就是这部酸溜溜的女人电影?” 他太了解她了,埃莉点点头。“嗯,是啊。” 杰米畏惧地举手投降。科幻片和战争片更对他胃口。“那不打扰了。我走啦,拜拜,亲爱的。” “拜。” 但今晚她没有办法集中精神看这部电影。十分钟后,她还是没法进入剧情,只好关掉了电视。她可以再把杰米叫回来,但她不打算这么做。她心里有点不安,她过去一年的所作所为不太正常。杰米早不在这里了。他也不是鬼。她只是在心里想象出他的样子,好像他还活着一样,跟他聊天,让他答话。学生时代,她的老师们一直跟她说她想象力丰富。好吧,他们说对了。现在她把这点发挥到了极致。因为她发现想象杰米还在自己身边能给她带来莫大的安慰。就像婴儿吸吮拇指或紧抓着一条又脏又旧的安慰毯 一样,它会让她感到……好受那么一点儿。至少在当时是这样。但有时候,事后,她感到更难过,感到自己无依无靠、孤苦伶仃,比任何时候都更凄凉。但大多时候感觉还是挺好的。如果杰米真能像鬼一样回来找她……好吧,自不必说,她肯定热烈欢迎,但迄今为止,这种人鬼情未了的故事并没有上演。他没有如她期盼的那样出现,不管怎么说,她也并不真相信有鬼。再说了,这样也有一大好处,她现在能随心所欲地帮他挑衣服了。就算她想让杰米穿上无尾礼服或芭蕾舞裙,他也只能除了恶毒地抱怨外一点办法都没有。 埃莉用手背擦了擦眼。有时候直到眼泪从下巴上滑落滴到脖子上,她才会恍过神来,知道自己在哭。她太想念杰米了,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还能不能独自生活下去,但如今,一晃十五个月过去了,不管怎么说,她好歹过下来了。凭想象变出杰米,和他进行虚幻的对话,她这么做也许有点儿不正常,但这是她自我安慰的方法,她还不打算放弃。 杰米的父亲每次来英格兰,埃莉总是很期待和他共进午餐。他们俩都失去了生活中最重要的人,这很容易把他们打击得一蹶不振,但托尼从没有让这种事发生。很显然,痛苦依然存在,但至少在公开场合,它没有表现出来。相反,他们聊杰米,以回忆他来庆祝,重返那些美好时光。他们笑得很多,吃得很好,到最后总是畅饮几杯。她从不敢奢望自己能以买得起的好酒作别,只盼分手时各自能带走他们对那个他们深爱的小伙子不为彼此所知的珍贵回忆。 这是他们共进午餐最美好的部分,就好比发现埋藏的宝藏。今天,在常春藤繁忙嘈杂的气氛中,托尼已经用杰米六岁生日派对上发生的趣事来款待她了。他讲到有个女孩要求杰米以一个吻来回报她赠送的礼物,杰米当场吓傻了,赶紧把礼物原封不动地送还。 “他始终不习惯和人社交吻。”埃莉开怀大笑,这个故事激起了她自己的一段回忆。“他第一次见我的女同事时,其中一个女孩亲了亲他的脸颊,你真应该看看他当时那表情。你会以为那女孩舔了他。”她演示杰米当时的反应给托尼看,他脸部扭曲,往后退缩。接着她语无伦次地哈哈大笑起来,看到那个试图给他们满上酒杯的服务生以为她在做鬼脸,她赶紧躲开了。 “说起这个,有没有什么新进展?” 这不是托尼第一次引入这个问题。他扬起眉头,意味深长地点着头,表示他说的是她。也就是说,杰米离开后她吻过或被别的男人吻过吗? “没有,没有。什么情况都没有。”埃莉摇头否认。 “会来的。”他的笑容给人安心的力量,“迟早会发生。” 那就迟点儿发生吧,她还远没有对这种事做好准备,光是想想都让她感到不舒服。不说别的,如果杰米在某处看着她,好比通过天上的电视台看着她可如何是好?如果他不赞成该怎么办呢? 埃莉把一只斑节虾在蛋黄奶油酸辣酱里蘸了蘸。不相信鬼是一回事,但天堂又是另一回事。你绝不能排除他们有可能在天上俯瞰人间。她大声说:“我明白。但还没有。” 托尼最善于掌握时机。听埃莉这么说,他赞叹地啜饮了一口白酒──那瓶酒可要85英镑呢!他毫不费力地转换了话题,“你那套公寓怎么样?那吵闹的邻居搬走了吗?” “嗯,搬走了。两周前搬走的,谢天谢地。”她微笑道,没有细讲。事实证明新来的住户比走掉的还要糟糕一百倍,但这个他不需要知道。之前那家人经常大声播放埃米纳姆 的音乐。但和新来的相比,他们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在过去两周,他们大干了不下六场,那几天大部分夜里都把警察召来了,那家的狗叫个不停。最糟糕的是,埃米纳姆被席琳?狄翁 和乔诗?葛洛班 取而代之。 如果有的选,埃莉会张开双臂热烈欢迎埃米纳姆回来。但还是不去操这个心了,因为她根本没的选。趁托尼还没有来得及问她新邻居前她赶紧说:“噢,我还没有告诉你呢,我把起居室重新装饰了下!”瞧见没有?不是只有他会转换话题。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跟他讲她昨晚和壁纸展开的那场惨绝人寰的大战,把它当滑稽故事讲,只不过她略去了杰米出现的那部分,那是她羞于示人的秘密。有的人对故去的亲人念念不忘,会和他们失去的爱人自编自话。她知道这样的人很多,很多人也告诉过她这么做完全是正常的。貌似不太正常的是她让死去的杰米跟她对话。 扎克?麦凯伦安排好和一家IT公司的老总在午餐时会面,也许不久他就会和这家公司合作,互利共赢。通常情况下他都能轻松自如地集中到手头的话题上,但今天大不同。早先他站在酒店外面打电话时,一个身着粉红色外套的女孩从大街上朝他走来,顿时吸引了他的眼球。她头发长而乌黑,双眼浅棕色,双颊红润,她给他的感觉可以用震撼来形容。他没法不去看她。不管她是谁,他都想更深入地了解她。天哪,这种感觉还真怪,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她从他身边经过时,一股香水味儿钻进了扎克的鼻孔,是某种新鲜草本的香气,他之前没闻过,但立即铭刻在心。他转身看披在她后背上的光泽秀发、搭配的粉红外套和包在黑色紧身裤里的修长秀腿。那腿美得不可思议。他的小心脏难以置信地在胸腔里猛烈跳动起来。他这是怎么了?接着他意识到那双不可思议的美腿正把她带往何处,他沉重的心跳立即飞奔起来。她正往常春藤走去…… 匆匆收线,扎克跟着她走进了酒店。正赶上某人在热烈迎接她,那个人他倒也认识。 现在一个半小时过去了,他还是难以注意他的午餐伙伴在说什么。坐在房间那头的那个女孩现在脱掉了粉红色外套,里面穿着一件薄薄的紫罗兰色的羊毛裙。论容貌,她不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但她让他感觉她是。如果此刻和她共进午餐的是个女性友人,他早就走过去自我介绍并搭讪,问清她是谁了。只有上帝知道,他这辈子还没干过这种事。他会给她名片,并让她给自己打电话,不,是问她他能不能给她打电话,问她是否愿意什么时候和他一起共进晚餐,尽快,希望是很快…… 可和她在一起的不是女性,对不对?那这些全都是痴心妄想。她正和影星托尼?韦斯顿在共享一顿丰盛美味的午餐。他们相谈甚欢,笑声不断,显然相识已久,并享受彼此的陪伴。 这意味着采取任何方式都不可能受赏识。相反,他困在那儿,距离太远,没法偷听他们谈话或听清她的声音,而那位公司老总却坐在他对面,唠唠叨叨地说着什么财务预测和── “你认为那个怎么样?” 该死。真是太奇怪了。扎克把注意力转回到他今天到常春藤来的目的上。好吧,最初的目的。 “我想这……很有趣。”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意下如何?能不能成交?” 这简直荒唐,他是个专业人士。这种事之前在他身上从来没有发生过。 “伊恩,我今天没法下决定。”原因主要是过去一个小时他根本没听到伊恩在说什么。“我需要再核对下数据,和其他几位商量一下。但我周一下午会给你答复,我保证。” 伊恩的身子在椅子上往后靠,喝了一口水,怀疑地瞥了他一眼。“你没事吧?你今天似乎有点儿……心不在焉。” 如果他对伊恩实话相告,伊恩会怎么说?如果他突然把身子从餐桌上探过去对他说,“这都怪那边的那个女孩,我根本不认识她,但光是看着她就让我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感觉”,伊恩会怎么想? 为人敦厚,满面红光的伊恩对此会作何反应? 他倒是应该先问问自己,他们俩都是生意人,到这里来是为了谈生意的,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要说这种话。 “我很好。不过时差有点儿没倒过来。”他冲伊恩安抚地一笑,笑容很短促。抛开其他的一切,他总得考虑下自己的街头信誉,他可不想成为彻头彻尾的笑柄。 等到他们离开酒店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出外到西大街,托尼打手势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埃莉抱了抱他。 “非常感谢你的午餐。再次见到你真高兴。” “不客气。”他打开出租车门,说,“来,上车,我顺便送你回去。” “但你不顺路啊。”埃莉摇摇头。“说真的,我没事,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就行了。” “天在下雨。让我顺便送你吧。”托尼接着逗她说,“没关系,我付得起。”他示意埃莉先上车,接着又补充道,“好吗?” 好吧,下雨倒是真的。而且开始下得更大了。被好酒放松了神经,她礼貌地屈服了,钻进了出租车,只不过上车的姿势不那么雅观。直到在他们去哈姆斯密的路上托尼才说:“除此外,我还想看看你的那场壁纸灾难。” “噢,不,你不能进去!”她来不及制止话就冲口而出。她已经计划好让出租车在路尽头停下。过去十五个月,她和托尼都是在那里会面,然后去酒店,他们就是这么过来的。他几乎两年没有去过她的公寓了。她异常尴尬,感到皮肤刺痛,埃莉知道他若是看到公寓现在的状况肯定会被吓倒。 “这可不太友好噢。”托尼温和地说。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猛摇头,感到无比羞愧。“只是……你知道的,里面太乱了。” 他微微一笑。“你的意思是水池里堆满了没洗的餐具?” “比那还糟糕。”埃莉感到自个儿脸刷地红了。“到处都乱七八糟,噢,上帝啊,真有点儿……羞于见人。我真心希望你不要进去。” 但托尼?韦斯顿今天没有轻易放弃。他拍了拍她的手说:“我不会评判你的,甜心。难道我是洪水猛兽?我只是想去看看你那麻烦的壁纸。” “千万别。我把一切都搞砸了,就是这样。” “我刚从戏剧学校毕业那阵子,没人找我拍戏,于是我只好去给一个朋友帮忙,她是油漆匠和室内设计师。”托尼说。 “噢,我不知道你还有过这一段。” 他微笑道:“我可是充满惊喜。” “嗯。”埃莉知道自己彻底败了,向后靠到座位上。那只好去她的公寓了。 4 “天哪,”托尼说,“就因为这你才不想让我上来的吗?” “是的,好吧。现在你知道了。”再没有什么比让一双新眼睛和一对新耳朵来提醒自己生活在什么样的垃圾堆里更残酷了。她为自己能忍受这么久感到羞愧难当,大部分时间里,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情况变得有多糟糕,埃莉看着他在起居室里踱步。一年前,她可爱温柔的房东莫伊拉死于心脏病,把房产留给了她的儿子。不太可爱的罗恩不遗余力地往公寓里塞满了各种可疑人物。过了一阵埃莉才发现是理事会多付了他钱让他接收那些臭名昭著的家庭,主要是因为他们太会搞破坏,被之前住的地方赶出来了。现在这是他们最后的避难所,但他们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似乎想争相竞夺哈姆斯密(如果不是整个伦敦的话)最吵闹、最具破坏性的租户称号。 好像要证明这一点似的,不迟不早,楼上的公寓这时恰好传来橄榄球混战的声音。球赛就在光秃秃的地板上进行,因为他们腐烂的地毯此刻正晾在餐桌大小的前花园里。乔诗?葛洛班在声嘶力竭地深情献演。两条狗也发癫了。那家的女主人,一个五十开外,长着一张斗牛犬脸,声音像混凝土搅拌机一样在怒吼,“你们这两个蠢货再不给我停下来,我就把你们从窗户扔出去。” “她是在骂狗吗?”托尼说。 “也许。也说不好是她儿子。她总共有四个儿子。” “别挡着电视,你这个该死的瘾君子!”“那是她的两个小儿子。”埃莉解释道。 “这太不像话了。”托尼冒火。 “习惯了就好。”大部分时候最吵嚷的声音都被她设法屏蔽掉了。 “那里又是怎么一回事?”他指向污迹斑斑的天花板。 “有人忘了关浴室水龙头。” “好像这鬼地方还不够湿似的。”呼吸着纺必适 没能驱散的发霉气味,托尼观察着她昨晚与之作战的光秃墙壁。“想都不要想去用壁纸盖住那块发霉的地方,壁纸不消片刻又会掉下来。搞什么名堂,这地方就是一处安全隐患。你没有叫房东来处理吗?” 都不知说了多少次了。但他干吗要操那份闲心?埃莉知道罗恩早想把她撵出去,再弄一家问题户进来增加他的房租收入。她耸耸肩说:“我说过,但──” “滚,你这个该死的肥婆!”一个男人的声音喝道,紧接着门哐当一下甩上了,脚步顺着楼梯重重踩下来。前大门也哐当一声甩上了。托尼从起居室窗户往外看,那个瘦成皮包骨,脸色白得发青的男孩驼着背站在人行道上打电话。不出几秒,一辆亮闪的宝马急刹车停了下来,车窗里一片漆黑。一扇车窗摇下了,男孩交钱换来了一个小包裹,然后车又疾驰而去。 “别让他看到你。”埃莉赶紧说。 但太迟了。男孩已经转过身来。他看到托尼站在窗边,令人恶心地咧嘴一笑,中指指向天空,朝地上猛吐了口口水,才回到房子里。他在第一层从埃莉门边经过时,阴阳怪气地高声鬼叫:“哪来的好事佬?” 往下望向那个小前花园,花园里大部分地方被满溢而出、没封口的家用塑料垃圾袋和污迹斑斑的地毯所霸占。托尼难以置信地说:“泥土里居然还有注射筒。” “我知道。”埃莉的脖子又开始刺痛了,她万分羞愧,好像是她把那东西扔到那里的。这里和托尼在好莱坞山庄价值几百万美元的宫殿相比感觉会是怎样的? “埃莉。”他的语气改变了,“以上帝的名义,你为什么没告诉我情况是这样?” 她耸耸肩,没法解释。在痛苦这架天平上,失去杰米是十分。和那相比,不得不忍受讨厌的邻居充其量只不过是两分。如果这么说让人感觉她很荒唐,好吧,那就太糟糕了。“适应了就没事,不过是吵了点。”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又开始幻想出杰米并和他聊天。这能屏蔽掉其他一切,吼叫声、甩门声,还有没完没了的“席琳?狄翁”。 “你的前花园里有用过的注射器,这套公寓应该挂一份政府安全警告。你不能住在这里。” “滚开,蠢货,那是我最后一罐了!” 埃莉嘟起双唇,她知道他是对的。如果她是埃莉的朋友,她这会儿也会这么跟她说,但托尼不明白这是她和杰米共同生活的地方。他们一起找的这套公寓,当初他们像新婚燕尔一样欢天喜地地搬进来。在过去三年里,他们在这里伉俪情深,开怀大笑,有过最美好的时光。房间里装满了甜蜜的回忆,她怀疑自己能不能忍心把它们留在身后…… “哎,我怎么这么傻。”看到埃莉的双眼里盈满了泪水,托尼的声音放软了,“是因为杰米,对不对?” 她的喉咙收紧了。“嗯。”她的声音高细,令她尴尬。 “这么说这套公寓过去不是这样子,是现在才变成这样的?” 她点点头。 “你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对不对?” 她又疲惫地点了点头。“也许。” “如果杰米现在能看到这个地方,他肯定吓一大跳。”托尼的态度温和但坚决,“他会希望你搬出这个鬼地方。” “喔──你这个该死的浑球,居然干出这种事,我铁定饶不了你!”又传来一声怒吼,随着一阵破裂声,玻璃片如雨点般穿过窗户,随之而去的还有那家人不要的一个食品罐,它在空中不停地翻跟头,里面的东西纷纷往外撒。 “他会希望你过得安全。”托尼说。抬起脸看着天花板,他一本正经地补充道,“既然你的邻居们很会掌握时机,那我遂他们心愿。” 这是不是她尽量瞒着杰米父亲的又一个原因? 他们在常春藤共进午餐三天后,埃莉站在尼维斯大街一栋壮丽的维多利亚联排房屋的顶头边,房子就在摄政公园路附近,在樱草花山的中心地带。房子的外观粉刷成了最淡雅的黄色,上下推拉窗用白色半透明玻璃纸糊住了,前花园虽小,但打理得很细致,没有任何弃之不用的脏地毯。 这是真正的好地方。 “嗯?”托尼站在她身旁,“你认为怎么样?” “要听真话?我感到不舒服。真没想到你会这么做。” “听我说,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这是一笔可观的投资。每次我回英国,都是住酒店。虽说那家酒店很不错,但它始终不是我的家。”他指着他们面前的这栋建筑,说,“我需要一个临时住处,而这套房子在我看来相当不错。话说回来,如果大部分时间都让它空着养老鼠,我的保险费可就会猛往上蹿了。我会时刻提心吊胆,怕有人非法占用我的房产。但如果找个人住在里面,帮我看管财物,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这对我来说很方便。” 房产中介人到了,让他们进了公寓,同埃莉过去四年住的那套公寓一样,这套公寓位于一楼,但它们在各个方面又大相径庭。这里有两间宽敞的卧室,各带浴室。另有一间小浴室,一间宽大、通风的起居室和一个超现代的厨房。这地方就好像是从时尚杂志上搬下来的。一切都整洁、干燥,刚刚粉刷好,还散发着香甜的气息。无可挑剔。 “没有发霉,”托尼指出,“不潮湿。没有‘席琳?狄翁’。” “我开始有点儿喜欢它了。”埃莉说。 “你喜欢这儿吗?” “当然喜欢。”这里还有什么可嫌弃的?她把手插进红色外套的口袋里,不让托尼看到它们在颤抖。 “能让我们单独待会儿吗?”托尼一直等到房产中介留下他们俩单独相处时才说,“亲爱的,现在听我说。我付得起。我们这是在帮彼此的忙。”他停顿了一下。“詹姆斯是我唯一的孩子。我的钱还能用来干什么?” 埃莉点点头。“我知道,我很感激。但……我只是感觉这太过了。” “好吧,那这么办怎么样?无论如何,我都要买下这套公寓。你没必要搬进来,就让别人霸去好了,让他们搞破坏,制造各种麻烦,把所有邻居都得罪光好了。”他耸耸肩。“如果真发生了这种事,那你就是罪魁祸首。樱草花山的每一个人都会对你恨之入骨。” 她扑哧一声笑了。“那我就没压力了。嗯,能给我几分钟,我待会儿去楼下和你会面行吗?我只是想……再一个人看看这里。” 托尼跟着房产中介下了楼。她知道自己很荒唐,但她只是觉得自己得重新查看一遍。埃莉闭上双目,努力集中心神,接着又睁开。 “哎呀,没信心吗?”一个打趣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转身,她看到杰米正倚在紧闭的起居室门上。白衬衣,干净的牛仔裤,环着双臂,善意地摇着头,表示难以置信。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噢,谢天谢地。 “你真以为我不会出现吗?” 她如释重负地透了一口气。“我只是想确定一下。” “好吧,我不来了。”他张开双臂,“铛铛铛铛!” “你爸真太好了。” “这还用说。他是受我的影响。” 埃莉在他脸上搜寻。“那你怎么认为?” “关于这里?我只能说太棒了。” “那我可以答应他吗?” “如果你拒绝那就是傻瓜。”杰米说。 实际上这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因为这些话都是从她脑子里冒出来的。她只是借他的口说出来而已。 噢,好吧。他似乎并不在意。 “那好吧。”她点点头。“那我就答应他了。” 杰米冲她眨眨眼,给了一个她最想念的微笑,笑意中充满鼓励。 “很好。” 5 “天哪,瞧这地方,就好像美梦成真了,你真是太幸运了……噢,不!对不起!”宝拉飞快地以手掩口。“我又说漏嘴了,你一点都不走运。哎哟。” “从现在起,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每道歉一次我就用坐垫打一次你脑袋。”埃莉把灰色的天鹅绒坐垫放回到沙发上,在上面轻轻拍了拍,从这个动作就可以看出她对这房子有多得意。她和托尼一起来看这套公寓真的才过去了一个月吗?有钱就是好啊,不必支付房产抵押,托尼只把事情丢给他的律师,买卖就超纪录顺利完成了。 现在她在新家里,被包装箱包围着。到目前为止,她丝毫不想念哈姆斯密的旧公寓。 好吧,现在才不过三个小时而已。 “好吧,告诉我要做什么?”宝拉夸张地卷起袖子,看起来要大干一场的样子。“我想帮忙。我们可以开始整理这些了吗?”不等回答,她就撕掉了其中一个箱子上的胶带,说:“你只要告诉我你想把东西都放在哪儿就行了……噢……哎呀,不会吧,这些是杰米的吗?”她充满恐惧,赶紧把满怀的衬衣和毛线衣卷起来塞回到箱子里。“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 宝拉五点钟离开的。她们俩做了不少拆包工作,难得她放弃宝贵的休息日过来帮她,埃莉对此感激不尽,但有她在也让埃莉感到身心俱疲。同情心泛滥的宝拉总共哽咽了三次。第一次是拆包一个银色相框的时候,相框里装的是埃莉和杰米在康沃尔郡度蜜月时拍的照片。她号啕道:“噢,天哪,你怎么能受得了哇?”第二次是埃莉将杰米最喜欢的几件衣服收到衣柜后面的时候,宝拉站在卧室门口看。她颤抖着声音说:“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应付的。”第三次是当她听到埃莉说要把三包杰米的东西拖到慈善商店去时,她擦着泪如泉涌的眼睛哽咽着说:“噢,埃儿,你真是太勇敢了。” 就好像她有得选似的。埃莉发现这不是第一次她不得不反过来安慰宝拉了。 这都不下百次了。 第二天埃莉一直睡到十一点才醒过来,部分是因为她累坏了,但主要是因为她的闹钟还装在她还没来得及收拾的一个箱子里。好在她有三天时间休息,所以这没关系。穿着白色的毛巾浴衣,她啜饮着一杯茶,站在窗边眺望大街。阳光明媚,洒在对面房子亮闪闪的玻璃上。小小的锻铁阳台上种着盆栽,窗口花坛里种满了植物,都得到了悉心照顾,甚至樱草花山上的空气都似乎更干净了。街道两边林立着闪亮的高档小车。一个五十开外,一头深褐色头发,身着喷染牛仔服的时髦女人从一辆黑色4×4小车里跳了下来,把一个包搭在肩头,那包看样子就很贵,大摇大摆地朝商店方向走去。一个漂亮妈妈推着最高级的轻便婴儿车沿着人行道走。马路远处,正有人把一张黑金色的躺椅小心翼翼地从一辆漂亮的深绿色运货车上搬下来。 埃莉在心里暗暗把这里和自己从前住的老街做比较。昨天她搬家时,看到前门地上有人丢了只用过的避孕套。她不仅没有感到反感,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松了一口气,这里至少还有人劳烦用避孕套! 她倚在窗台,欣赏着清洁的、没有垃圾的风景。现在有一辆货车开过来了,粉红郁金香色。一大束包在玻璃纸里的百合花被交给了收躺椅的邻居。 哎呀,她能适应这里吗?还是会感到尴尬,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要是这里太高档、太完美可怎么办呢? 第二天早上来了一辆出租车,一扇祖母绿色的前门被推开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人径直从对面房子里冲了出来。有片刻,埃莉以为那是个穿着白色T恤和低腰紧身裤的瘦个儿小子,是个男理发师吧,把头发漂成了银白色,剪得超级短,像波浪起伏的庄稼。但不,那是个女人。看清时才发现她涂着鲜红的口红,耳朵上吊着摇晃的耳环,肩上挂着镶满了宝石的有肩带的手提包。好吧,也许仅凭此不能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但如果那是个男孩,那他就得麻烦用袜子把胸罩填满。 埃莉正看着,女孩突然猛刹脚,示意出租车司机等她,她又飞奔回房子里,二十秒后重新出现了,得意扬扬地挥舞着手里的手机,砰的一声在身后甩上了门。接着她把自己扔进车后座,消失在路的远处。 留下一个闪闪发光的小东西在前门锁上荡来荡去。 哎哟。 樱草花山的居民真的像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人一样对安全那么放心吗? 以防万一,埃莉把咖啡杯留在窗台上,系紧了浴袍上的腰带,跑下楼到底下一层,出去了。 预防胜于后悔。 当她匆匆穿过马路时浴袍的裙裾有点儿飘,光脚踩在柏油碎石路上感到有点冷。一个穿着灰色风帽衣的路过少年也发现了前门上吊挂着的钥匙圈,他把自行车丢在人行道上,朝祖母绿色的前门走来。 埃莉从他身边疾跑过去,只比他快一毫秒抓住了钥匙。看起来樱草花山和哈姆斯密根本没什么两样嘛。男孩吃了一惊,冲口说:“实话说,我没有什么不良企图。我只是想把它交到警察局。” 他面色苍白,留着刺猬头,满脸羞愧的样子。 “你当然是。但现在没事了,你不必那么麻烦了。” 埃莉冲他冷冷一笑,把钥匙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她感到自己就像是女超人。好吧,是穿着浴袍的女超人,刚起床没梳理的头发乱糟糟的十分恐怖。“我会替邻居保管。钥匙放在我这里很安全。” 男孩防备地盯着她,与其说像个经验老到的罪犯,不如说更像是个机会主义者。“它放在我这里也很安全。” “很好,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她拍了拍自己的口袋,得意扬扬地转身穿过马路。哈,她才到尼维斯大街不到一天,就已经是该社区的顶梁柱了!如果她没有插手,马路上走掉的那个女孩回家时也许会发现家里的家具被人洗劫一空了。 柏油碎石路上传来轮胎移动的声音,那个盗窃未遂的小子骑车疾驰而去了。马路远处正在运躺椅的两个男人贪婪地打量着她衣衫不整的样子。年纪稍轻的那个向她吹了声口哨,喊道:“你是在梦游吧,宝贝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大街上很可怕,对不对?” 埃莉咧嘴一笑,冲他们挥挥手,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公寓。这么快就对这个社区的品位大打折扣可不太好。 她在楼上冲了个澡,穿上了黑色牛仔裤,炭黑色的运动衫,粉红色的人字拖鞋。在继续拆包前她得把钥匙送到警局去。 但,最近的警局在哪儿呢?女孩回来,发现自己进不了门,从这里把钥匙递给她岂不更快、更方便? 埃莉写了张便条,她到处找也没有找到透明胶带,只能退而求其次。她再次穿过马路,撕掉弹性绷带上的纸,把便条稳稳地贴在门把手上。 对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充分满意后她才回到自己的公寓。 两点,宝拉从公司打电话来了,看看她进展如何。 三点,埃莉停下来吃了个卡卡甜甜圈和一袋薯片。 到了三点半,她整理了一大堆纸板箱,把它们全清空了。那些纸板箱也没用了,她准备把它们拿出去循环再利用。 二十分钟后,就在她奋力套上羽绒被套时,门铃响了。埃莉挣扎着跪着膝盖从羽绒被里退出来,准备好带上愉快的微笑去开门。是时候和马路对面的女孩见面了,也是时候接受“欢迎来到樱草花山”的问候了。而且,当然了,她还会跟她解释她和那个盗窃未遂者的短兵相接,以及她是怎么看着他灰溜溜离开的── “嗨,我的钥匙在你那儿吗?”对讲机里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 “噢,你好。是的,在我这儿!请稍等,我这就去按门,你上来吧。不过你得原谅我这里乱七八糟的,我昨天刚搬进来,所以有点儿──” “听我说,很抱歉,但我这会儿真的很急,你能把钥匙给我直接丢下来吗?” 噢。噢。埃莉赶紧把手指从蜂鸣器上拿下,朝起居室的上下推拉窗走去。她把窗子往上推起一半,把身子探了出去,看到那个留着淡金色平头的女孩正在人行道上不耐烦地等待。她一看到埃莉,就伸出胳膊高喊:“我能接住。快!” 她把串在彩色施华洛世奇水晶钥匙扣上的钥匙放在了咖啡桌上。埃莉拿起钥匙按照她吩咐的做了,把钥匙朝下扔给了那女孩,后者没接住。看到钥匙飞落到马路上,差点儿掉进下水道里,她尖叫一声。 女孩捡起钥匙时,举起一只手示谢。她喊道:“谢了,你真是个大好人。”接着就匆忙经过等待的出租车,走进了自己的公寓里。 不用谢。 噢,好吧。 埃莉呼出一口气,回到卧室继续和羽绒被搏斗。五分钟后,起居室的电话铃响了。她接起电话时,恰好看到那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再次从房子里冒出来,现在她穿着鲜艳的红裙和与之相搭的细高跟鞋。 “你过得怎么样?”是托尼从洛杉矶打来的。 “棒极了。” “邻居友好吗?” “不知道啊。”埃莉看着女孩钻进了出租车,甚至都懒得抬头朝她的窗户望上一眼。“我还没见过邻居。” 那天晚上,空虚包围着她,甚至变出杰米都无济于事。 “你一整天几乎没吃东西。”他指出,那样子真让人抓狂。“来吧,打起精神。做点儿意大利面什么的。” 她看着他。“别教训我我该做什么。” “我不是在教训你。我只是在给你提好建议。你可以做我过去喜欢的沙司。” 埃莉的五脏六腑开始抗议。他是挺唠叨的,但他说得在理。她做了番茄和红酒沙司,用炒好的洋葱和大蒜搅拌,然后放在炉盘上慢炖。天哪,电视上没什么可看的。她感到身体虚弱,眼神朝靠墙放着的DVD箱子瞄去。 “千万别。”杰米说,轻而易举就看穿了她的心思。这是理所当然的,她想什么都逃不过他的法眼,因为他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为什么不?” “每次你都会哭。” “还有呢?” 他看着她,摇摇头。“你哭的时候我恨死它了。” “噢,好吧,那太糟糕了。”埃莉在DVD中翻找,找到了自己喜欢的。“有时候我就是想看。你没必要看着我。” 杰米耸耸肩离开了。她弯下腰,把碟片放入了DVD播放器。 这是一种宣泄还是一种自我折磨?把纸巾盒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按下了播放键,往后靠坐着看杰米和自己两年前在康沃尔海滩上拍的录像。不是假想的杰米,而是真正的杰米,实际上他此刻就在电视屏幕上,托德用摄像机把他们在浪花里嬉戏的镜头全给拍了下来,他们在浪花里进进出出地追逐彼此,最后在沙滩上翻滚。回到当初,生活如常、幸福,他们从来没有想到他们共有的一切会毫无预兆地被突然剥夺,而且── 哔── 是门铃声。晚上十一点半。看在老天的面上,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哭呢。 哔── 这是谁在开玩笑吗?埃莉难以置信地从沙发上爬下来,朝对讲机走去。她简短地问道:“谁呀?” “你还没睡吧?” 她闭上眼。“怎么了。” “对不起,我知道现在有点晚。但我看到你家还亮着灯。你还没睡,对吧?” “没有。” “噢,那太好了。现在听我说,我之前是不是有点不礼貌?” 埃莉倚在门框上,听到女孩的声音里充满焦急。“也许,是的,有那么一点儿。” “噢,哎呀,我就知道!我是不是都没有为钥匙的事向你道谢?” “现在你说起来,我想是的,你没有。” “好吧,那你能不能让我解释下原因?情况是,我当时内急,我觉得我的膀胱都要爆炸了。我话都没法说,更别提上你家楼梯了。你把钥匙扔下来后,我得弯下身去捡,我当时就想,这下完了,我要尿在马路上了!我一点都没有夸张。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绝望过。这就是为什么我忘了跟你道谢。如果你认为我很没礼貌,那我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埃莉面露笑意,感到自己放松了。“我接受你的道歉。” “万岁!”女孩松了一口气,轻轻呐喊了一声。“我也有东西要给你。我能上去吗?” “只要你的膀胱扛得住就没问题。” 6 埃莉按下蜂鸣器,开了门,等待着她的深夜来访者。 不到几秒钟,那个留着平头,头发淡金色的女孩就噼里啪啦地从楼梯上来了。“嗨,我叫鲁!我给你带来了一份答谢礼。是从深夜超市买来的,没办法,其他地方都打烊了。”走近看,她皮肤晒成了棕褐色,身着系带红裙,光着腿,踩着高得令人咂舌的高跟鞋,冷得皮肤上起满了鸡皮疙瘩。她一头冲进公寓,说,“哇,你这里的气味真不赖。”接着把购物袋放在咖啡桌上,掏出两束鲜橙色的玫瑰。“给你的。” “谢谢。”埃莉被她的姿态打动了。“其实你不必这么客气。” “快别说了。这个也是送给你的。” 她耀武扬威般地拿出一瓶夏布利酒,然后又拿出一盒松露巧克力 。“还有这些。” 埃莉摇摇头。“这也太过了。” “才不呢,这是为了向你道歉并表示谢意的。我今晚就想给你送来,因为如果我把它们带回家,我会吃光松露巧克力,喝光夏布利酒。” 她的声音听上去奇怪的熟悉。埃莉拼命想之前在哪里听过,她拿起冰凉的酒瓶。“如果你愿意,我们现在就把它开了。” “好极了,我最喜欢听人说这句话了!”鲁急切地跟着她走进厨房。“喔,意大利面酱,闻上去很好吃的样子耶。” 她没有明显口音,但这声音听起来依然熟悉。现在埃莉仔细打量她的脸,真的感到她们之前见过。鲁大约三十出头,身材苗条,神采奕奕,乌黑的大眼睛主宰着一张心形脸,去除那一层层的浓妆,鲁其实是个美女。 “啊,瓶塞动了。”鲁从她手里接过瓶塞钻,开始用力地拔瓶塞。她歪着脑袋,好笑地说,“还没有想起来?” “噢,天哪,真难为情。我知道我在哪里见过你。”她准备瞎碰一下运气。“好吧,我在特威肯哈姆拥抱房产商务中心工作,你是我们的客户?” “不是。” 该死。 “就知道你不是。嗯,让我想想看……你是不是在商店做过?” “呸,才没呢,谢天谢地。我可不喜欢辛苦工作。”鲁把酒倒进两个玻璃杯。“在商店工作脚最遭殃。除非是能坐的那种商店。那还不算太坏。” “好吧,让我再想想。”埃莉满脑糨糊。“牙医诊所?医院?美发师?我们在派对上见过?喔,你去过哈姆斯密的‘青蛙和水桶’吗?” “没有,我从来都不想去那个地方。听名字都觉得恶心。你差得太远啦。” “很抱歉。那你给我点提示。”现在是真的尴尬。 鲁开心地碰了碰埃莉的酒杯。“好吧,想象我留着长长的黑发,一直到这里的样子。在电视上。穿着镶着金属亮片的紧身胸衣,趾高气扬地走来走去,”她补充道,“还一边疯狂地对着麦克风假唱。” “噢,我的天哪,我知道了!”埃莉一激动,把酒都泼到了厨房操作台上,她终于对上号了。“你是德瓦斯组合的成员之一!”好吧,这更令人尴尬。她们之前从未见过面,她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过鲁。 “别感觉不好意思。我宁可没被人认出来。”鲁拧着她那尖刺的淡金色刘海。“我把发型都改了。不管怎么说,我过去就那副德行。现在我们长大了。”她转了转眼珠。“好吧。即便如此,生活总得继续。” 哎呀,德瓦斯三人组合都过去七八年了。她们以女子乐队的方式参加演出,曾一度星光闪耀,活力十足,激情四射,被封为辣妹理所当然的后继人。她们的歌传遍了大街小巷,她们的第一张专辑一出就一炮而红。一个染着金发的黑人女孩,一个黑发白人女孩,还有一个有着超长眼睫毛、剃光头的亚洲女孩。 埃莉在记忆中搜索更多细节。她们一直用多利、戴西和妙?德瓦这三个名字。她们的首支单曲──《如果我爱你,我会记得你的名字》大获成功。歌词中:男人们在床上用用就好,就像换个新的手提包。这句在审查时未通过被抹掉了,以哔哔声代替。 但做音乐是极度艰难的行业。八个月后,多利?德瓦在儿童节目中的不雅举动玷污了她的完美形象;接着妙?德瓦在一场募捐活动中从舞台上掉了下来,摔断了两条腿;最后戴西?德瓦喝得酩酊大醉接受了音乐电台采访,爆料自己唱歌会走调,还说多利?德瓦不是真的素食主义者,她们那胖得像水桶似的经理应该正式宣告“出柜”。 这之后,她们的神话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灭了。她们走上舞台一年后就全结束了。三个德瓦分道扬镳,重新变得默默无闻,她们的粉丝们又找到了新的女子乐队当偶像。 埃莉惊奇地说:“你是戴西。” “千万别叫我唱歌。”鲁做了个鬼脸,“因为我真的不会。不管怎么说,我更愿意谈谈你。” 但首先她们得把一锅意大利面条放上去煮,然后准备面酱。完成后她们就回到起居室。看到电视上定格的蔚蓝大海和白色沙滩,鲁喊道:“喔,你在看什么?《妈妈,我要嫁》?” 埃莉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抓住遥控器,按下了播放键。埃莉已经迟了,她说:“不,那是──” “好吧,不是《妈妈,我要嫁》。”鲁的视线锁定在电视屏幕上,她看着杰米把埃莉追到了水里,一个大浪在他们身后炸开了,他赶紧把她拉进怀里,然后他们像好莱坞片里演的一样滑稽地深情拥抱在了一起,浪花从他们身上洒下来。保持着安全距离的托德在操作摄像机,他喊道:“你们两个去开房吧。” “那是你。”鲁回头瞟了埃莉一眼,接着看了看沙发背上那盒纸巾。她慢慢明白了。“噢,不是吧,你一个人坐在这里,看自己的录像带,伤春悲秋的。那个男人是谁?别告诉我,让我猜猜看。你们已经不在一起了。” 有片刻,埃莉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说:“嗯,好吧,没有…… ” “哈,我明白了!他离开了你,这显而易见,否则你怎么会看这种东西?现在,听我说,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鲁拿起那盒纸巾,啧啧有声,把它放在地板上,放在埃莉够不着的地方。“相信我,男人不值得你这样。你所要做的是继续向前过自己的生活。好吧,他长得还不错。”她转向电视,按下了暂停,屏幕上正在打沙滩排球的杰米跃入半空中。“但他离开你了,所以别想他的优点。要吹毛求疵。问自己还有哪个男人会穿婴儿大便颜色的T恤?还有那两条腿是怎么回事?瘦嘎嘎的!我敢打赌他睡觉还打鼾!” 埃莉迟疑了,她心念电转。现在告诉鲁关于杰米的事已经太迟了,她会受到伤害。而且,她再不会口没遮拦、说话风趣,像对待正常人一样对她。每次都是这样,从未有错。人们只要一知道她是个寡妇,他们对待她的态度就会来个180度的大转弯。 对不起,杰米。 她大声说:“好吧,他有时候是打呼噜。” “我就知道!”鲁一拍手。“那样细长的两条腿,像意大利面条似的。只要专挑他毛病,你很快就会把他抛到九霄云外。相信我,我演练过无数次,我都可以当痛苦大婶了。” “你说得对,我会听你的。现在就开始。”拿起遥控器,埃莉飞快地关掉了DVD播放器。她坐下来,指了指对面的沙发。“你坐那儿吧,我已经感到好多了。那来吧,现在轮到你了。跟我讲讲住在樱草花山的感受。” “细长的小腿?像意大利面?” 现在是凌晨两点,鲁?泰勒刚刚打道回府。埃莉发现鲁单身,但目前正和一个叫内尔的人约会,内尔长得有点像西蒙?考威尔 ,床上功夫一流。鲁爱喝新西兰葡萄酒,喜欢电视上的DIY节目和魅可化妆品。她的真名叫罗莎琳德,但因为她小时候非常活泼,她父亲便给她取了个小名叫鲁。她还在音乐行业混,给唱歌不走调的人写歌…… “打扰一下?说我腿细?”杰米穿着他那件鲜艳的青绿色沙滩短裤,气愤地指向自己的下半身。“你居然由她那么说!我的腿根本没问题,它们非常健美。” 埃莉把酒杯拿进厨房。“你的膝盖相当多节。” “它们不得不这样!它们可是膝盖,它们本来就应该长得多节。如果人没有膝盖就不能屈腿了。而且你还说我打呼噜。” “我是说有时候。” “是偶尔,”杰米反驳道,“我只是偶尔打呼噜,像任何正常人一样。至于她对我的T恤不敬……” “我不想说,我在商店里就已经这么对你说过了。”噢,在冲浪商店,当杰米坚持非要买那件T恤时他们吵了起来,埃莉抱怨说那颜色介于土黄色和香蕉色之间,太可怕了。埃莉接着顿了顿说,“但我的确劝过你。” 杰米耸耸肩。“你没有提我已经死了。” “我知道。你对这点没意见吧?” “亲爱的,如果这能让你好过些,我没关系。” 这就是和某个不真实存在的人对话的好处,你想让他们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是自欺欺人,但同时也能安慰人心。 “我以后会告诉她真相。”埃莉洗完了酒杯。 “随你。你现在要睡了吗?” 她擦干手,点点头说:“是的。” “好吧,那我不打扰你了。晚安,甜心。明天见。” “晚安。” 她喜欢他适时离去。想象杰米在床上躺在她身边没有好处,只会让她受不了。她把毛巾挂在架子上,看着杰米走出厨房。 噢,杰米,你到底在哪里?我们分开得还不够久吗? 回来吧,求你了。 7 “噢,心不在焉的大婶,你有没有听进我说的一个字?” 在阳光充足的浴室里,埃莉打开水龙头洗手。她走出来时,鲁正站在过道里挥舞着她和杰米的蜜月照。 “那是放在我床头柜上的。”埃莉说。 “我知道!你和那个长着两条细腿的玩意儿!瞧,你把这种东西摆出来不是自讨苦吃吗?你只会让自己更难受。” “你在我卧室干什么?” “到处窥视一番。我可爱多管闲事了。别担心,我是不会翻人家抽屉的,我只想知道你把房间布置得怎么样。看起来蛮漂亮的嘛,”鲁说,“除了这个。” 噢,好吧,她搬进来已经十天了,钱花去了不少。埃莉说:“那是我们蜜月时照的。” “你们结婚了?你没有跟我说过。”研究着相片,鲁说,“幸好你们没有孩子──他们很有可能会遗传那双细腿。” “我还有些事没告诉你。”埃莉深吸了一口气。“实际上我们并没有分手。”她又迅速吸了一口气,这种事还是很难开口,“他死了。” 沉默。 长久的沉默。 鲁最终说。“噢,天哪。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一月。” “噢,天哪。”她又看了一眼照片。“我还拿他的腿开玩笑呢。” “别愧疚。”埃莉半笑着说,“我过去也常拿它们开玩笑。” 回到起居室,鲁把自己扔到沙发上,抓起一把Twiglets全麦小棒。“好吧,我之前胡言乱语,实在抱歉。但现在你得好好跟我讲讲他。” 她和鲁真的认识才九天吗?她们第一天晚上就聊了好几个小时。打那以后,鲁大多日子都会从马路对面跑过来造访,现在她感觉她们是多年的老相识了。时机很凑巧,如果鲁最好的朋友玛莎最近没有搬去新西兰,给她的生活留下友情空缺,她也许没有那么快和埃莉好上。埃莉很感激有她这个朋友。鲁是个令人愉快的伴侣,她风趣、冲动,说到男人,她可是战绩卓著。她们假装不过是两个单身女孩,在樱草花山过着惬意的生活,除了买最好的半罩罩杯,考虑香奈儿的口红是否比迪奥的更好外再没有什么忧心的,能做到这样也是一种教养。 于是她沏了两杯茶,接下来一个小时都在谈杰米。她把一切都告诉了鲁,他们是怎么相遇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怎么死的。鲁要看更多照片,她们就一起细看一本相册。 最后,鲁转身饱含深情地说:“你之前为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过一丁点儿?” “好吧,保持脸色不变。一块肌肉都不要动。”埃莉跳起来,从壁炉上把三棱镜从钩子上取下来,拿到沙发上。“给,现在瞧瞧你自个儿。”她把镜子放在鲁面前。“这就是原因。” 恐惧,同情,怜悯……全都反应在鲁的脸上。亲眼看到后她说:“噢,我明白了,对不起。” “没关系。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能被当做正常人对待感觉真好。有时候在工作中同事跟我讲话的时候,感觉就像他们都在踮着脚经过雷区。” 鲁当即说:“我不会。” “他们不是有意的,但他们的确对我不一样了。” 鲁猛烈地摇头。“我保证我不会。我就不是那样的人。” “可刚才你看完了一整本相册,”埃莉指出,“你一次都没拿我们的样子开玩笑。” “噢,好吧,但那是因为这样有点过分。也许会伤你感情。”鲁扮了个鬼脸,希望她能明白。“如果我说了什么让你难受的话我会感到非常糟糕,你已经遭受这么多……” “嘘──人们一直都对我这么说。”埃莉喝完了第二杯茶。“我倒宁愿你正常。”她拍了拍手表。“七点了。你八点不是要和内尔约会吗?” 鲁像触电了一般跳了起来。“什么?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呢!”她还处在为约会不遗余力做数小时准备的阶段。站起来后,她尴尬地来回踱步,说,“噢,天哪,独自留下你我很不好受。” “嘘──” “好吧,对不起。我走了。”鲁在门口停了一下。“听我说,你真没事?” “嘘──嘘──!” “噢,噢,我知道,但只是──”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埃莉说,“我能应付得了。去和内尔好好享受美好时光,明天你可要把一点一滴都告诉我。” 她看到鲁好像听明白了她的话。终于,谢天谢地。 “一点一滴?”鲁挑起一边眉毛说,眼睛贼亮。 “你可以有所选择,生理部分就免了。”埃莉松了口气,她只想被人正常对待,“我都忘了那些肉麻事是什么样的了。” 第二天午餐时间,一封邮件发送到了埃莉的收件箱。她坐在拥抱房产商业中心的办公桌后,处理着那些堆积如山、等待打印的报告。宝拉给她带回了一杯咖啡,她在吃着一份自己没点的三明治,里面包着倒胃口的黄瓜条。尽管她努力适应吃这东西,但她怎么也搞不懂怎么会有人喜欢吃黄瓜。她把最大块的黄瓜挑出来,一只手把它扔进垃圾桶,另一只手点开了她的老板迈克发来的邮件,他问她今晚能不能抽出几个小时,帮忙清理越积越多的积压工作。 该死,她能脱身吗?她上次拒绝的时候,迈克长篇大论地跟她讲起他的婚姻是什么时候亮起红灯的,离婚又让他多么身心俱疲,他用了多久才不再伤心。紧接着又一封新邮件“叮咚”一声出现在她的电脑上,看到它,她的心紧缩了一下。主题是“嗨”,什么信息都没透露。发信人是托德。 埃莉放下三明治,反正她也不想吃。愧疚交织着焦虑使得她口干舌燥。托德为什么这时候跟她联系呢?上一次是4个月前,杰米死亡纪念日那天。他给她写了一封简短生硬的邮件,而她则给他回了一封更别扭的。 这全都怪她自己,她为此憎恶自己。一直以来托德和杰米情同手足,杰米像爱兄弟一样爱托德。他们三人已经成为了一个团队,他们做不成一辈子的朋友是不可想象的。 但那都是从前的事了,是那件飞来横祸发生之前,那件事永远改变了他们的生活。过去的所有感情涌上心头,埃莉困难地吞咽着。在杰米死后,他们俩都被愧疚和痛苦所吞没。托德责备自己,无论他去哪儿都有爱迟到的臭毛病,但那天他却偏偏早到了。这全都是他的错,如果他们在正常时间出发,迟一点儿,事故就不会发生。葬礼前他曾这么跟埃莉说过。在那之前,埃莉还没想到这点会造成截然不同的结果。但既然他说出了口,不幸的种子就埋下了,憎恨就开始疯狂生长。他过早到访打断了她和杰米亲热。托他的福,他们最后一次欢爱不了了之。他说如果他们推迟半个小时出发,事故就不会发生,他这么说是有道理的,她知道这是事实,因为到了那时候,为了确保道路安全,铺砂机已沿路撒了沙砾。 等到她恢复理智,意识到这事不能怪托德时,已经太迟了。伤害已经造成,两人之间太尴尬,要克服太难了,于是他们只好各自悲伤。事故发生三个月后,托德搬去了美国,埃莉松了一口气。她还是无法摆脱那个念头,如果他们俩当中杰米是得救的那个该有多好啊。 这种想法很无耻,很不公平,她憎恶自己有这种龌龊的念头,但她就是这么想的。说到底,她是个可怕的人。 她没办法做到不打开邮件就直接删掉,于是点了托德的名字,邮件呈现在屏幕上。 嗨,埃莉: 嗯,我们有段时间没联系了,对不对?希望你生活开心,工作顺利。 我要告诉你的是我辞掉了波士顿这里的工作,下周回国,去伦敦分部上班。在这里工作一年已经足够。我回去后,我想我们能否见个面。我想再见到你,叙叙旧。 希望你也乐意再见到我。告诉我,你还住在哈姆斯密吗? 爱你的 托德 附言:你不知道写这封邮件花了我多长时间。但愿你万事顺心,埃儿。我一直盼望着与你见面。 埃莉往后靠在椅子上。她的心窝里又冒出了那股熟悉的恐惧感,它昭示着无论你想不想有些事总会发生。这就像打开邮筒,发现里面有下次子宫颈涂片检查的预约。 但她能怎么办呢?假装这封邮件凭空消失了?换个邮件地址?托德不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 噢,停,停。躲着他不是办法。再说了,只要他想,不出五秒他就能找到她,只要通过── “工作很卖力啊,埃莉?” 该死,迈克正站在她身后。仗着他穿的那身暇步士 ,他能悄无声息地游走在办公室里。 “对不起。”她匆匆点掉电脑屏幕上的邮件,尽管他也许已经看到了。 “你知道公司对私人邮件的规定。”迈克在扮演“老板”身份的时候有从下齿吸气的臭毛病。此刻他正犯病,埃莉忍不住扭了扭身子,接着他把手搭在了她肩上,这使得她再次扭动起了身子。“但这次,我不会追究。托德,”他说,“是杰米的朋友,对不对?” 她点点头,做好准备迎接那不可避免的揉捏。迈克,这位老板也许感情细腻,兼具同情心,但被他触碰的感觉,实话说,让她不寒而栗。作为寡妇所要面对的种种可怕方面中,不得不屈从于不想要的怀抱是最令人烦恼的。迈克感到有必要安慰她,就此抱怨会显得无礼和刻毒。他也是可怜人啊,他本是好意。她该怎么办呢,谴责他性骚扰?“那,今晚能不能加班几小时?”又是一捏。 而且他还很会抓住机会。 “嗯,事实上,我原本有些事……要做……”噢,这有点儿牵强,她不擅长在压力下撒谎。她最后还是屈服了,说,“嗯,好的,那加班一个小时吧。” 迈克又开始玩下齿吸气了。“我们真得抓紧了。两小时吧,到时候我开车送你回家。” 她犹豫不决,朝窗外瞟去。大雨下了一整天,北路线上有建筑工程施工。在公交站等车会损坏她那双粉红色的小山羊皮鞋。“好吧,就这么说定了。” 迈克面露喜色。“你真是个好女孩。”使劲儿地捏── 他一离开办公室,埃莉就点回了自己的邮件。速战速决吧,把事情处理了,然后就能把它从头脑中清除。 嗨!托德: 闻听你很好我很高兴。希望你回程一路顺风。我过得还不错。我想,不能更好了。非常忙。这段时间经常加班,所以没几个晚上能抽得出时间。也许等事情没那么多的时候我们可以见个面。 爱你的 埃莉 她按下发送。邮件发出去了,搞定。等托德收到她冷淡、生硬的回复,他就会知道她还没有准备好见他。 托德不蠢,他不会因为这个恨她的。他能理解。 8 八点半,迈克把车停在尼维斯大街那栋公寓外。暴雨不停地猛击着他那辆本田思域的车顶,听上去像永不停息的战鼓。大街上一个鬼影子都没有,谁都不会在这种大雨倾盆的时候出门。 上司开车送她回家是令人愉快的,但一路上的谈话就没有那么令人愉快了。这辆干净、整洁、舒适的小车是迈克的骄傲和快乐源泉,他们窝在这辆小车里,横穿这座城市时,迈克挑起了话头,没完没了地讲起他是多么孤独。事实上,挺感人的。自从他的婚姻破裂后,他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前妻往前走,再嫁,生下了双胞胎女儿。与之对比,他的自信则一落千丈,他唯一一次社交尝试是为一个朋友的单身夜在一家俱乐部举办的派对上,他和一个女孩跳了一支慢舞,结果发现自己雌雄不辨──那是个小伙子。“你明白吗?没人知道我的感受。”他的脸在街灯的照射下显得苍白而严肃。“除了你,埃莉。我们的境遇相同,你和我。你明白那是什么感受。” 埃莉解开了安全带。她很确定自己没有和一个假小子跳过慢舞。“我明白,但会好起来的。你会遇见其他人。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开车送我回家──” “别走!”迈克的手臂猛地弹出,抓住了她的手。“埃莉,你不再是你自己了,我也是。”啊,他在抚摸她的指关节!“我们应该得到幸福,对不对?那不如我们一起幸福怎么样?我绝不会伤害你,我保证。”他在过度换气,慢慢凑近。埃莉大吃一惊,意识到他正嘟着嘴,像个热跟踪导弹一样朝她的唇凑过来,而他的另一只手则伸出来抱紧了她的腰。接着── 咔哒。 噢,被安全带救了。它的主人正要进行浪漫冒险时它悲催地阻止了他,迈克忘记解开安全带了。 “迈克,不,停下。”她轻轻推开他,他的脸沉下了。“我不能这么做。” “不能?”埃莉看到他正在默默将这次新遭受的挫折添入他此生经受的其他败绩中。 “对不起。这不是我想要的。但谢谢你……向我表白。”噢,天哪,他的下巴抖起来了,他可千万别哭。 “好的,我知道了,我明白了你的意思。”迈克身子后靠,眼里浮动着泪光。“非常清楚。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他用手擦了把脸,叹了口气。“我三十五了,从来没被人喜欢过。谁都对我没感觉。” 我们可以为别人感到遗憾,但不足以遗憾到证明他们是错的。埃莉说:“噢,迈克,这不是真的,你前妻肯定爱过你。” 他悲戚地摇摇头。“她说她之所以嫁给我全因为我有栋三卧的房子。” “呀,这真是太恶心了,”鲁在去卡姆登的奥莱理酒吧途中顺便来拜访了埃莉。她夸张地抖动着身体,“真变态。” “他不是变态,他不过是伤心、孤独。”埃莉停了一下,“不过,是有点儿恶心。” “你拒绝了他。他可是你的老板,这下你完了,工作上难免尴尬。” 她说的有理。挡开一次笨拙的、热情过头的进攻后又不得不安慰崩溃后趴在你肩头痛哭的老板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她没有感到不安,那是因为她没有受惊吓。但迈克必将受到伤害。 “也许是时候另谋他就了。”过去两周埃莉一直在暗暗考虑这件事。迄今为止,她已经在那个商业中心工作六个年头了。自从搬到伦敦北区后,往返拥抱房产变得更不方便。不管怎么说,她并不急。她会边走边看。给一位不会总把手放在你肩上并给它舒服地一捏的老板打工也许不错。 “我得走了。”鲁听到外面发动机空转的声音,跳了起来。“你真不想一起来吗?” “不,谢了。外面在下雨你看到了吧?” “就因为这个我才预订了一辆小出租车 的。来吧,试试看。很棒的!” 埃莉摇摇头。“我没力气了。被自己不喜欢的人告白会让人筋疲力尽。我要去洗个澡,早早睡下。但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我讨厌丢下你一个人。” 听鲁这么说,她还真像个老态龙钟的老处女。 “我讨厌听你说你讨厌丢下我一个人,我还没到一点用都没有的地步。” “我没那个意思。但你真没关系吗?” “现在你这语气就和宝拉一个样。我很好,我保证。”鲁一走出去,她就开始和杰米亲密热聊起来。 “这不是太怪,对吧? ” “是的,但──” “有话直说!” 只是今晚杰米不合作。不知是什么原因,埃莉发现她就是没法把他变出来。也许是因为她太累了,很难变出杰米。她洗了个澡,随后又试了试,但始终没法集中注意力。 接着,好像要证明她错了似的,就在她要睡着的时候,她根本没有做尝试的时候,他出现了。 “你这样不公平。” 她一听到杰米的声音立即睁开了眼。他在那里,坐在床尾,专注地看着她。 “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不,我不知道。”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就别跟我装了。” “你是打算逼我说,是吗?好吧,是托德。他给我发了一封邮件,我回了他一封。我很有礼貌。” “你这么做不公平。”杰米再次重申。 “你猜怎么着?我不在乎。” “是的,你不在乎。” “你什么意思?是在说我没良心?”好吧,愚蠢的问题,她也许不是聪明盖世,但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不能把发生的事全怪罪到托德头上,这不是他的错。” “我不听。”她闭上眼,翻身平躺,把羽绒被拉过头顶。 “你难道不认为他已经够痛苦了吗?” “闭嘴。”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杰米声音柔和。 一滴热泪从埃莉眼中滚落。“走开,”她嘟囔道,“我要睡了。” 第二部 独自回忆 尽管在那里工作很有趣,但他当初去那里只是为了逃避痛苦。结果逃避并未解决问题,于是他就回来了,准备重新开始他的伦敦生活。 9 沿着摄政公园路开的那排商店中有家蓝白相间的小咖啡馆,那是鲁在等待灵感来袭时最喜欢花上一个小时待的地方之一。至少,那是她的借口。真实情况是她一边在想歌词,一边在头脑中尝试各种配乐。实际上她喜欢这里吵闹的气氛,看形形色色的人、一杯杯热巧克力和土司夹奶酪还有五香蘑菇。 昨天的暴雨把大街冲洗一新,今天太阳从钴蓝色的天空中冒出来,炙烤着大地,即便穿着T恤坐在外头也闷热难当。第一次戴着太阳镜出行的鲁此刻正舒服地安坐在人行道边的一张钢桌旁,在笔记本电脑上飞快敲击。任何看到的人都会佩服她那一本正经的态度和高效的办事作风。他们不会怀疑她实际上正在浏览演员理查德?阿米蒂奇的照片,读她的星象,查看Popbitch 上的最新下流八卦。 但看上去高效才是关键。 “……所以就这样了,全都决定了。我们要搬到阿尔布费拉去!”隔壁桌的黑发女人正在自豪地向朋友爆料自己的特大新闻。两人都快六十了,两人的穿着符合樱草花山的标准,朴素又古板,她们凑在茶杯和柠檬奶酪蛋糕的碟盘上。“罗伊会整天打高尔夫球,那到时候我就成闲太太一个了!” “噢,那真是太棒了,你会过得非常快活!我是说,你去了那里我们会想念你的。”她的灰发朋友热切地点着头。“你们肯定有多余的卧室对不对,到时候吉姆和我就能过去看你们了!我们每隔几周就去一次!” “嗯,是──有……” 鲁看到那位黑发女人不太热情的反应忍不住想笑。偷听人家谈话是她消磨时间时最热衷的消遣之一,她就是喜欢观察其他人是怎么相互交往的。 “那你提交辞呈了吗?” “还没呢。扎克今天去了曼彻斯特。我打算明天告诉他。当然了,失去我他一定会非常伤心。我们在一起合作得那么愉快。这块奶油乳酪蛋糕是不是比平常的多了点柠檬?” “有可能。但对他来说找个接班秘书应该不难对不对?我是说,他可是扎克?麦凯伦。那些挤破头想为他工作的女孩提交的申请就能把他淹死!” 黑发女人不屑地哼了哼鼻子。“他才看不上那些女孩呢,不是吗?他想要的是个能胜任工作的人,对工作充满自豪,值得信赖的人,而不是个穿着短裙、只会傻笑的笨蛋。” 此刻正穿着一条超短裙的鲁漫不经心地把这个名字敲进了google图像里搜索,电脑屏幕上很快就跳出一系列照片。扎克?麦凯伦原来还是个企业家。噢,真见鬼了,这个专横跋扈的老女人居然是这个男人的部下?他也太帅了。鲁偷偷打量她,看到她脚蹬一双实用便鞋,留着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的烫发,上唇上隐露胡须。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十分钟后,那女人讲究地擦掉了嘴边的奶油乳酪蛋糕碎屑,喝完了茶,起身准备离开。 “好啦,我要回去工作了。今天下午办公室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我跟你说,”她得意扬扬地补充道,“扎克会找个适合这份工作、和我不相上下的人。” 她的朋友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芭芭拉。” “我什么时候错过。”芭芭拉笑容满面,“不管怎么说,我会和你保持联系的,亲爱的。再会!” 扎克?麦凯伦怎么会雇一个还会说“再会”的人?她那踝关节肥得看上去像正在鞋子上融化。抬起太阳镜,鲁看着芭芭拉往马路上昂首阔步走去,活像步行军中的一名列兵。 就在她即将从鲁的视线中消失时,鲁突然冒出一个点子,兴奋得手指上一阵肾上腺素流过。她匆忙关上笔记本电脑,跳起来,开始狂追。 芭芭拉已经走过了拐角。她再次进入鲁的视线时已经走到了安克拉姆大街的半道上。她顿了顿,从包里掏出一把钥匙,登上了一栋白色拉毛粉饰的乔治亚风格房子的台阶,入口处有立柱,越橘色的前门。 这肯定是芭芭拉工作的地方。除非她说回办公室是撒谎,实际上是去会秘密情人,共度一个热情似火、激情四射的下午。 好吧,这里也许是她工作的地方。 鲁走到房前,按响了门铃。那扇富丽堂皇的越橘色前门旁的盒子里传出一个粗粝的声音,官气十足地问道:“请问有何贵干?” “芭芭拉?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好吧,与其说我想找你说事儿,不如说我想给你一项提议。不过你放心,不是求婚 那种。”鲁赶紧补了一句,“我能进来吗?” 几秒钟后门开了。芭芭拉站在门口,她的视线越过鲁落在最上面的一级台阶上。最终她开口了,“刚才你也坐在咖啡馆外。” “好眼力。被你发现了!”鲁兴高采烈,心里一阵通透。“我忍不住偷听了你们的谈话,你说你即将辞职。” “是吗?”芭芭拉没有邀请她进去。“那你这是想干什么?” “好吧,如果你跟你们老板递交辞呈的时候,能给他介绍一个接班人,他岂不是会感激涕零?我想他一定会,”鲁说,“我觉得今天我们俩都坐在那家咖啡馆外是命运的安排。” 芭芭拉灰白的眼睛眯起。“好吧,很感谢你的提议,但我不认为你是我们要找的类型。”她盯着鲁的超短裙,银色的Ugg 鞋和青绿色的T恤,露出不屑的眼神。 “噢,天哪,别误会,不是我。哈,你怎么会想到是我!”鲁慌忙摆手。比起芭芭拉,她自己对这一误会感到更惊讶。“不,不,我说的是另一个人,和我完全相反的,我保证。她在特威肯哈姆的商务中心工作,但如果她换到这家公司会方便很多。她打字的速度快如闪电……”她疯狂地扭动手指示范。“坦白说,你应该见见她,你再找不到比她更适合这份工作的人了。” “多大年纪?” “三十左右。” “那比我们想找的年轻。”芭芭拉说。 “我知道。但听我说,我刚才听到你说很多女孩子对这份工作趋之若鹜。这位跟她们不同,一点都不同。她不穿短裙,工作有效率,也很勤奋,她不会对你们老板动情的。我跟你说,”鲁说,“除非你疯了才会放弃这么好的人选。” “你干了什么?”这趟回家之旅一点儿都不轻松。地铁环线晚点,结果造成车厢太少,乘客太多,埃莉被夹在两个还不懂使用除臭剂的男人之间。她笃定外套被他们的体臭严重污染,于是剥下来,把它塞进了洗衣机里。 “我给你找了份工作。”鲁一直在等她回来。这会儿她正在打开笔记本电脑。“好吧,也许能成。你说想要换个环境,于是我就给你找到了这个。”她从左边的罩杯中抽出一张卡片,挥舞着。“你所要做的就是拨打这个号码,安排一场面试。” “工作地点在哪儿?” “就在樱草花山这里,安克拉姆街,从这里走过去只要五分钟。”鲁劝诱地补充道,“想想看,再不必受别人讨厌的臭汗毒害。” “你还挺伶牙俐齿的。” “那是,否则我怎么能当一名出色的作词家呢?再没有什么比臭汗更糟糕的!”她即兴创作,“臭汗让她掩鼻干呕,可那比散发体臭的家伙还要好得多,会有一个像尼欧 一样的超级帅哥…… ” “咱们的祖国需要你。”埃莉赞许地点点头,“我们的下一个桂冠诗人就是你。” “想不到什么人名和体臭这词儿谐音。不管怎么说,说起超级大帅哥,看看这个。”鲁把笔记本电脑转向,好让埃莉看清屏幕。 “他是谁?” “扎克?麦凯伦。就是他需要雇个新秘书。如果只是需要做些轻松的打字活儿我自己都想上呢。他怎么样,呵?迷死人吧?他是位企业家!看那双眼睛……” 埃莉研究着这张照片。一头富有光泽的黑发,像电影明星一样的颧骨,毫无疑问,他非常吸引人。套在剪裁精良的西装下的显然是一副健美身材。眼睛也很漂亮。站在她身边的鲁口水直流。 “问题是,这就像叫素食者喜欢上里脊肉牛排。我能看出他很帅,但对我来说没用,目前这些东西都和我无关。我没兴趣。” “我知道,我知道,但他想找的并不是一个对他迷得七荤八素的女人,对不对?暴露,像少女一样傻笑。好就好在这里,因为你不会做这些。你太适合了。” “嗯……” “如果我和内尔之间没结果,这位就是我的第一储备。”鲁充满爱意地抚摸着电脑屏幕。“看上去他在床上一定会表现得棒极了。” 两小时后,埃莉把手伸过咖啡桌,拿起那张名片。鲁临走时再一次敦促她考虑看看,而现在她的确在考虑。她也把刚洗过的粉色外套从洗衣机里掏出来了,嗅了嗅,依然能闻到吸附在衣服纤维上的体臭。这是想象力太过活跃的坏处。她知道,从现在开始,只要看到这件外套,她就会感到恶心。 然而此刻面前有个现成的新工作机会,离家很近,而且没有人会因为她的过去给她区别对待,因为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 说真的,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 现在才九点。打电话还不迟,对不对?埃莉拿起话筒,按下了号码。 嘟嘟声响起…… 扎克刚进屋就听到电话铃响了。开了一整天的会,接着又连开了三小时的车从曼彻斯特赶回来,他此刻只想来瓶冰啤,随心所欲地看一小时电视,然后睡觉。 只是他身不由己。他还要草拟一份详细的商业计划,另要口述几封信。脱掉外套,推开办公室门,他把手提箱抛到办公桌上,接起了电话。 “噢,你好,是麦凯伦先生吗?” 是个他不认识的女声。扎克踢掉鞋子,伸手去拿钢笔。“请讲。” “嗨!我打电话是为了求职。” “求职?” “是的。我叫埃莉?肯德尔,是我的朋友说服我给你打电话的。我希望你考虑我看看,因为我真认为我们能成为一对好搭档。我是当地人,工作非常勤奋,而且打字速度很快。还有,我──” “请稍等,对不起,我听不明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扎克一头雾水。 “噢!”她听上去像吃了一惊。 “你要申请什么样的工作?” “嗯,做你的秘书。” “我恐怕这里面有些误会。我已经有秘书了,我对她非常满意。” “噢,好吧,但……不,好吧,实在抱歉。我弄错了。”女孩赶紧说,“对不起,打扰你了。拜拜。” “稍等──”但太迟了,她已经挂断了电话。多讲几句会怎样啊?真是的。扎克的肚子开始咕咕叫,提醒他在开始做文书工作前得吃点儿东西。一瓶冰啤和一份热腾腾的咖喱,就是他现在的首选。接着他要把最重要的信件做下口述,这样一来,芭芭拉明早一来就能把它们打印出来,发送出去。 “情况就是这样。我知道这很意外,但别担心,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孤立无援的。”芭芭拉的语气安慰人心,“我会竭尽全力给你物色个合适的秘书接班人。” 扎克看着芭芭拉在开始她小小的演讲前提交给自己的正式辞职信。 “谢谢。嗯,失去你我很遗憾,但这对你来说很令人兴奋。阿尔加维很美。你绝不会知道,也许你也会爱上高尔夫。” 芭芭拉耸耸肩。“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 他微微一笑。“这至少破解了一个谜团。” “噢?” “我昨晚接到一个电话,有人向我申请秘书一职。” 芭芭拉绝望地闭上了双眼。“那个独断专行的女孩实在太可恶了。真抱歉。她明知道我今天才会跟你说这件事的。” 扎克略有点分神,他说:“但你昨天就已经告诉她了?” “我当然没有!是她偷听了我的私人谈话!接着她就跟踪我来到这里,她说她朋友能接任我的工作。我再没见过这么顽固的人了。最后我不得已就给了她一张你的名片,否则我根本没法摆脱她。” “呵,她还挺有魄力的。”芭芭拉的反应把他逗乐了。“她那位朋友在电话上听上去挺热切的,也许我应该跟她见个面。” “噢,别,别,千万别。”她下巴抖动着,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不,不,不,请相信我,她完全不是你想要雇的类型。” “不过……稍等,我没搞错吧?你实际上并没有见过这个女孩的朋友。” “扎克,不用见我也知道。这女孩留着朋克摇滚乐师一样的发型,剪得乱七八糟的,还染了。穿着银色靴子!”芭芭拉打了个寒战。“全身上下都奇奇怪怪的。她的T恤上的字更是不堪入目。相信我,你不会想雇一个能跟这种女孩交朋友的人。不,不,还是让我来处理就好了,我会给你找个合适的女士。” 扎克有意逗她说:“或者男士。” “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会是位女士。”芭芭拉的幽默力素来毋庸置疑。她不屑地嗤笑一声反驳道,“男人都不能同时做多项工作。” 周二晚上。芭芭拉说到做到,起草了一份短名单,上面列出了六位最适合接替这份私人秘书工作的候选人。扎克花了一下午给她们面试,可以说这三小时并不令人兴奋。 这几位女士做起事来全都雷厉风行,井井有条,经验老到。但如果说世上有过量的克林普纶变形聚酯丝这样的东西,那扎克正深受其苦。就算她们没穿这种衣服,她们身上依然散发出克林普纶变形聚酯丝的气味。她们中的每一个都在五十多或近六十岁,头发稀少,要不就没有化妆,即使化了也淡得可以。笔挺的面试套装,低于膝盖的短裙,低跟鞋,剪短的、本真的指甲。基本上说,芭芭拉给他提供了半打她自己的复制品。扎克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理论上讲他赞同,但要叫他从中选出一个,不得不说,他并不感到开心。 一刻钟后他冲完澡出来,在腰间围了条毛巾,朝楼下办公室走去。他把办公桌上的记事本往回翻,找到他要找的那一页。 他在那上面潦草地记了个号码,正是上周令芭芭拉大惊小怪的女孩的那位朋友的。想起她的反应扎克忍不住笑了,他拨通了电话。他对这个女孩一无所知,只不过听她声音,不像是穿克林普纶变形聚酯丝的那种。 铃响三声时有人接起了电话。“你好!啊──”只听见砰的一声,接着是咔嗒一声。“抱歉。你好。” “你那边怎么回事?” “我伸手去拿话筒的时候不小心从沙发上滚下来了。你是哪位?” “扎克?麦凯伦。” “噢!听我说,上周的事真是太抱歉了。我犯了大错了,对不对!你可怜的秘书,我希望你没有开罪于她。” 扎克忍俊不禁:“我这人从不乱发脾气。听我说,之前听你的口气挺热切的。我只是在想你明天上午愿不愿意来面试?” “真的吗?噢,哇哦,这真是太好了!但我明天去不了,我要赶第一班列车去格拉斯哥。”她听上去是真的很遗憾。“明天是我奶奶八十岁生日,她要举办一场惊喜派对,我不能错过。但我周日晚上会回来。”她充满希望地补充道,“能挪到下周吗?” 真该死。“对不起,我已经面试完其他申请人了,我保证明天告知她们结果。” “噢。”电话那头顿了顿。“好吧,我这会儿干什么都不对劲,从沙发上掉下来只是其一。要不我现在就穿上衣服,半小时内赶过去?”她又停了一下。“嗯,别误会,我并不是没穿衣服。实际上我可不是一丝不挂,我穿了睡衣的。噢,天哪,我说得太多了。我能不能穿好衣服半个小时内去见你?” 扎克在办公室窗户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他没有告诉她,他除了在屁股上围了条毛巾,也什么都没穿。不管怎么说,那是题外话。“可能不行。我今晚要参加一场商业宴会。”他是一时冲动给她打的电话,但他不能不面试就雇一个人。他是今晚宴会的主要嘉宾发言人,不能迟到。“好吧,我们尝试过,但我想我们不得不放弃。就是时机不对。”他瞟了一眼手表,已经八点了。他的车十分钟内就会到,他真得行动起来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向你说声谢谢。” “好的。”那个名叫埃莉的女孩听上去很丧气。“好吧,也谢谢你,谢谢你想到了我。你能打电话过来真是太好了。我们不能见面实在是遗憾。” 她的声音很动听,清晰、悦耳,让人听了感到很开心的那种。要是你有时间该多好。“我也很遗憾。希望你能找到份好工作,祝你好运!”扎克说,“拜拜。” 10 “你的新秘书怎么样?”坐在扎克身旁客座上的路易莎拉下遮阳板,在镜子里检查自己的口红。“适应了吗?” 扎克点点头。他最终在六位候选人中选择了克里斯汀,她充分证明了自己像芭芭拉一样办事高效。克里斯汀快六十了,对时尚丝毫不感冒;眉毛浓密,爱好百褶裙,她不是为时尚而活的。但她打起字来奇快无比,都看不清她那舞动的香肠似的手指了。她还带盒装午餐来上班,在办公桌上吃鸡蛋美乃滋 三明治,配着怪味凉茶大口把它咽下。 “还是吃鸡蛋三明治?” “每天。” “噢,好吧,也许她应该换换口味,试下奶酪和西红柿口味的。你能在那里停一下吗?”路易莎挥手指向前方的一排店铺,“我得去买几本杂志在路上消磨时间。” 扎克的心急剧下沉。他和路易莎约会快三个月了,她身上的优点不少──自信,漂亮,极其迷人。但凭着过往痛苦的经验他知道,在报亭停下意味着接下来几小时她会把报纸上的一点一滴都念给他听。不知怎么,她认为他像她一样喜欢听那些名人八卦、爱情专家的警言谏语、哪个牌子的睫毛膏会让眼睫毛看起来最长。他们正行驶在M4公路上,去参加路易莎的朋友在布里斯托尔举办的婚礼,如果他想听收音机,她会在每次要复述某条新闻和重要信息时把手伸过来把音量调小,比如:有没有听说过维多利亚?贝克汉姆喜欢上了编织物?拉塞尔?布兰德究竟为什么要和凯特?温斯莱特共进午餐? 他在人行道侧右边停下,停在双黄线上,前面是一辆蓝色大众汽车。路易莎穿着优雅时髦的淡灰色婚礼服和粉红色褶边衬衣,跳下奔驰,消失在了摄政公园路的报亭里。 埃莉正在排队买报纸和一袋春卷,她从一排排杂志上扫过去,看到一本杂志的封面上印着一个大个子黑人女孩,穿着金色的比基尼,戴着淡黄色假发。配字夺人眼球:多利?德瓦:更大,更好,强势回归! 就在昨天晚上,鲁还在想多利这些日子在干什么。埃莉冲出队伍,去拿那本杂志,那是架子上的最后一本了。她要买给鲁。 “哎呀,对不起!”拿到杂志的同时,她的手肘被另一位顾客推开了,杂志差点儿掉到了地上。把杂志紧紧按在胸前,她微笑着朝那位穿着粉色和灰色套装的优雅红发女人道歉,尽管这不是她的错。红发女人慷慨地点点头接受了她的道歉,说,“你从哪里拿到那本杂志的?” “就在那里。”埃莉指着空架子。 “你是说已经卖光了?”红发女人气恼地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她真指望埃莉会把自己这本让给她吗?埃莉高兴地说,“我肯定其他店一定有。” 几分钟后,在柜台付完钱,她朝报亭外走去,在人行道上停了片刻,翻了下杂志。多利的访谈占住了两个版面,她在接受采访时坚持说自己被暴料的事早已成为过去,她现在洗心革面了,成为了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着《圣经》。埃莉从一辆深灰色奔驰和一辆天蓝色大众甲壳虫中间挤了过去,穿过马路,朝山上走去,前往尼维斯大街。根据鲁对多利?德瓦的讲述,鲁看到这篇报道肯定会乐不可支。 “你在呀!我还以为车里没人呢。” 扎克直起身。“我不过是在汽车仪表板上的储物柜箱里找东西。找到了几张我都忘了的CD。”他把自己的发现给她看,“还有一包什锦甘草糖果呢!” “噢,千万别吃,说不定发霉了。”路易莎坐进了客车座。“我没买到我想要的那本杂志,有个女人抢走了最后一本,真讨厌。不管怎么说,我找了几本其他的。”她拍了拍膝盖上的三本花哨的杂志。“它们够我们到布里斯托尔之前消遣的了。” “好的。”扎克把久违了的Gogol Bordello 的CD塞进机子里,按下播放键,发动了汽车。“你听过这个吗?太棒了。” 不到两分钟,路易莎就伸手关小了声音。“噢──你能相信吗?真是个说谎专家!”她用手指戳着一位保养得很好的前邦女郎照片。“如果她没有五十五岁我就不是人,可她说她从来没打过肉毒杆菌素!” “扎克,对不起。我实在应付不过来。我原以为我能,但我做不到。太辛苦了。” “真的吗?”扎克的第一反应是惊奇,第二反应是松了口气。他从来没想到自己对雇员的要求这么高。另一方面,他感到欣慰的是再也不用闻鸡蛋美乃滋三明治的气味了。 谢天谢地。 “是我丈夫。” 克里斯汀犹豫不决地说,她苍白的眼睛开始浮出泪花。“他……生活不能自理,你知道的。我上班的时候就把他送去日托所,但他真正难照顾的是晚上。他在房子里乱转,想法子出去。我得不到充足睡眠,实在是筋疲力尽。因此我的医生叫我放弃工作。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为你工作我很开心,但我却令你大失所望。” 糟糕,他现在感到很惭愧,他真自私得可以。扎克摇头说,“请不要感到自责。你没必要道歉。你丈夫的事让我感到很难过。我之前不知道。如果你要照看他,你当然得保存体力。”扎克充满歉疚,他这才发现她的神情看上去的确筋疲力尽,她眼下有黑眼圈。“听我说,拟招聘广告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自己能搞定。” 克里斯汀凝视着他,一滴泪溢了出来,她捋起袖子当纸巾。“噢,扎克,你真是太好了。但我不能这么对你。我不能丢下你孤立无援。” “嘿,什么更重要?是一点打字和文档工作,还是你的健康?实话说,你为什么不现在就回家去呢?”扎克站起身,伸手去拿钥匙。“来吧,我送你。” “好吧,我这又是在瞎碰运气。” 扎克?麦凯伦的声音在电话里回响。“这时候你说不定已经找到工作了。但如果你还没找到,我想告诉你,我雇的那位女士逼不得已要辞职,所以我正在找人,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一声。” 扎克?麦凯伦。难道这是命运?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的埃莉放下茶杯,说:“她才做了两周就不得不辞职?这是不是表示你这个老板很难伺候啊?” 他听上去感觉很好笑。“我保证不是什么难伺候的主儿。” “那你这是在邀请我去参加面试啰?” “如果你还感兴趣的话。” 埃莉偷偷笑了。她感兴趣吗?两周前她曾下定了决心要逃离那虽友好但却让人产生幽闭恐怖的拥抱房产。然而一旦克服了最初不得不再次面对迈克的窘迫后,待在原公司反而更省事。她的全科医生告诉她,之所以会造成这个可悲的过程全都是因为懒怠。有时候你明知需要作出改变,但就是没法鼓起勇气。 但现在扎克?麦凯伦给她打来了电话,给了她另一次机会,她打算抓住。“噢,是的,我当然感兴趣。你什么时候想见我?” 她听到对方说,“随你愿意,不过尽快。现在怎么样?” “好,就这么定了。”埃莉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抖掉左腿的刺痛感。到那里后,她也许会发现她不想为这个男人工作。但内心的直觉告诉她,她会愿意。 真是该死。 真是该死。 居然是她。 扎克吃惊得从楼上窗边往后一缩。他感到像是被人当胸揍了一拳……不,更像是有人从背后偷偷走过来,出其不意地给你做海姆利克氏急救法 。他这人不容易被吓倒,但这次的确被吓得不轻。这个此刻正沿着安克拉姆街走来的女孩正是那天他在常春藤见到的那个。她当时给他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那是什么时候?两个月前,直到现在他还记得那顿午餐的每一个细节。他非常有技巧地结束了自己的约见,好赶上和她在差不多同一时间走出酒店。走到人行道上,他看到她和托尼?韦斯顿上了一辆出租车,他当时差点儿控制不住想去拉开车门,把她拽出来。 他当然没有这么做,他控制住了自己。不说别的,他这么做肯定会被抓起来。相反,他站在雨中,眼巴巴地看着出租车消失在马路上,心里想托尼?韦斯顿老得都可以当她爹了。 但现在她就在这里,朝他的房子走来,很有可能不到一分钟她就会按响他的门铃,而他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她。他笃定是她,因为她穿着白色衬衣和窄小的及膝蓝裙,这身装扮无疑是要去参加面试的。 这表示她一定是埃莉?肯德尔。 扎克口干舌燥,他最讨厌在工作当中有感情纠葛。谁都知道和自己的私人秘书不清不楚是自找麻烦。 那这下他该怎么办呢? 11 谁说鸽子屎掉到身上是好兆头,这人肯定是脑子进水了。当她爬上通往扎克前门的楼梯时,一团白东西逃过了埃莉的视线,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差点儿就掉到她的右脚上。她赶紧把脚往左边挪,觉得这是希望的征兆。侥幸躲过了鸽子屎无疑是走了狗屎运。 她按响门铃,等待着。门开了,她在鲁的笔记本电脑上看过扎克的照片,知道他长什么样,但实际生活中,他比在照片中看到的更高。魅力是毋庸置疑的,难怪鲁会这般花痴。大眼睛,迷人的颧骨。只希望他也有幽默感,尤其是如果鲁将来真对他有意思的话。但只要内尔还在,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 “埃莉,嗨。我是扎克。”他迟疑了瞬间,接着抓起她的手握了握。“终于见到你了,真高兴。进来吧。” 好吧,行为举止无可挑剔,别告诉他刚才有只鸽子差点儿把大便拉到你头上。紧抓了背包,埃莉跟着他走向一楼的办公室。他穿着牛仔裤和一条浅灰色T恤。鲁也一定会爱死了他那臀部。她自己也许对其他男人有免疫力,但还是能欣赏他们的优点的。 “我把简历带来了。”她从包里拿出简历,递给他。“如何管理办公室我大约都知道。我的打字速度和电脑技巧良好,你可以测试看看。我工作真的很卖力。”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扎克短促一笑。接下来的二十分钟他解释了下她有望接替的工作性质。他口述了一封信,她整理并打印了出来。他给她看档案资料,这项工作没什么可多说的。他问起她拥抱房产商务中心的事,她告诉他她在那里开心地工作了六年,但她现在准备做下改变,从她住的公寓走到这里来上班只要几分钟,这是个很好的选择。 “噢,我能不能说点儿其他的?”埃莉知道他不方便开口问她这个问题,但她发现他在瞄她没有戴戒指的左手。“我没有结婚。”如果这能帮她得到这份工作,她会很高兴地向他保证,他不必担心,她没有怀孕,不会要求产假福利。“我也没计划要孩子。这种事不会发生。” “好的。”听到这番话,他看上去松了一口气,但依然用审慎的眼神看着她。 她迟疑了,掂量着要不要说实话。不,别跟他说杰米的事。想换工作的目的就是为了有个新的开始,不被人另眼相看。其他正常人……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我单身。”阐明了自己的观点,埃莉改变了话题。“我能不能问问你的前秘书出了什么事?” 于是扎克解释了克里斯汀的情况。结束时他温和地说:“因此,如果你没有个残疾的丈夫需要照顾,可就真是太好了。” 这是练习当正常人的好机会。埃莉鼓起勇气,灿烂地笑道:“嗯,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接着他给她拿了杯咖啡,带她去看厨房,里面全都是灰绿色和光滑的不锈钢,推开落地窗,呈现在眼前的就是房后的一个小院墙花园。 既然外面不太暖和,他们便踏上楼梯朝起居室走去,起居室被装饰成了深红和鸽灰色,明显有人居住的痕迹。报纸凌乱地塞在一个架子上,咖啡桌上放着一个空可乐罐,一件外套搭在其中的一把椅子上。 “请坐。”扎克指向沙发,自己则坐在沙发对面的一把椅子上。他彬彬有礼,甚至可以说很迷人,他邀请她上来喝杯咖啡,但埃莉感觉到他的态度中依然有一丝可觉察的保留。埃莉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得到了这份工作,他是不是还没有下定决心? “谢谢。”她集中注意力,小心不弄洒咖啡。 “这么说,你是住在尼维斯大街?很好。” “是啊。离得这么近,时间上很灵活。”她自我推销得并不自然,但她想得到这份工作。 “太好了。”过了片刻,扎克说,“是和其他女孩同住吗?” “噢,不是。” “这样啊。”他耸耸肩。“我只是好奇。我是说,那样一个地方,抵押贷款肯定不低。” “我不必支付抵押贷款。”埃莉支吾道,毫无防备谈话会朝这个方向发展,之前在面试中她从未被问及这个。 “那就是租住的,租金应该不低。但以我提供的薪水,你还是负担得起的,对不对?” “嗯,对──”她在他的审视下开始感到脸红。跟他讲托尼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复杂,但他此刻那么专注地盯着她,她总得说点儿什么吧。“实际上,公寓也不是我租的。我只是……你懂的,就是住在那儿。有点像……是照看它。”她吞了口口水,喉咙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咕隆声。“是替一个朋友。” 接下来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她感到自己皮肤的温度上升了好几度。又过了令人更不舒服的几秒,扎克最终点点头说:“好的。” 他在干什么?天,他到底在想什么? 就像刚才他看着她来,扎克此刻站在窗边,目送埃莉?肯德尔走出房子,沿着安克拉姆大街朝回走去。 他违背了秉承的所有原则,他给了埃莉?肯德尔这份工作,而她愉快地接受了。如果芭芭拉现在还在,她肯定会毫不留情地扇他耳光。 但他就是情难自禁,有她相伴的那种感受就足以打动他。他当初雇独断专行的芭芭拉和爱穿克林普纶的克里斯汀的初衷是因为他之前的两位私人秘书对他的单相思,这使得情况变得复杂,而这是他不想要的。 但这次不同,这次他反倒变成了自作多情的那一个。 而且,埃莉很有可能免费住在一套由托尼?韦斯顿买的公寓里,他老得都可以当她爹了。 扎克看着她走到街尽头,停了片刻,身子被橙黄色的街灯照亮了,接着她向左转,走出了他的视线。他再也看不见她时,感觉仿佛街灯都变得暗淡了。噢,天哪,他真是鬼迷心窍了。他不应该给她这份工作。既然他对她有意思,就应该雇别人,只要给她打电话,解释不能雇她的原因,然后直接约她出去共进晚餐好了。 正常来说,如果两人互相爱慕,郎有情妾有意,那他只要给对方打电话,约她出去共餐就行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能这么做。把手插进牛仔裤的后裤兜儿里,扎克转身离开了窗户。他不能这么做,因为埃莉?肯德尔没有对他生情,她没有擦出爱的火花。一点儿都没有。这意味着如果他给她打电话,约她,很有可能只会得到她礼貌而坚决的拒绝。 这就意味着他没有任何理由再见到她了。 这实在是……不可想象。 这显然太不可想象了,因此他只能先雇下她再说。 “猜猜看?”鲁说。两天后,埃莉下班回来和鲁约在胭红咖啡馆见面。 “什么?”鲁不会真指望她会猜吧?但看她脸上的神情,不像是有什么好消息。 “如果一个男人说得太好听了,不像是真的……人看上去太好了,不像是真的……那很有可能……” “真不是什么好人?”埃莉慌了一阵,她不会是说扎克?麦凯伦吧?噢,天哪,她已经递交了辞呈。鲁是不是发现了他什么,正准备告诉她?他是个恶棍,恐怖分子,还是定了罪的骗子? “十分正确。完全正确。”鲁正喝着红酒,她身着白色牛仔服,考虑到她此刻那么激动,穿这身也许不明智。“这么说真好笑,我还会感到吃惊吗?毕竟,我们谈的可是我的人生。” 鲁的人生,不是她的。埃莉慢慢呼出一口气。“是和工作有关吗?”她随意地用了工作一词。鲁的工作概念似乎就是和其他词曲家见见面,随便唱两句,为彼此演奏几个小时,接着就觉得今天在音乐上找不到什么灵感,于是决定去酒吧。 “不是,更多是因为我发现我男友是有妇之夫。” “内尔?”噢,天哪,鲁被他迷得晕头转向。埃莉很吃惊,说,“你确定?” 鲁转动着她那细小的手腕上的银手镯。“非常肯定。他亲口告诉我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分手了还是离婚了?”这样也行,不是吗? “不。”她摇摇头。“他们还在一起。”转啊转,手镯不停地转动,那是内尔上周买给她的。 “噢,不,他可真是个浑蛋。”埃莉对鲁充满同情,“这种事几年前也在我的同事莎莉身上发生过,只不过她是在对方妻子某天晚上突然出现在她家台阶上时才发现的。她当时彻底崩溃了。太可怕了。男人怎么会认为这种事能瞒得住?” “因为他们是男人啊。”鲁又大口灌了一口酒。 “好吧,这是他的损失。没有他你更好,”埃莉安慰道,“你不需要这种垃圾。相信我,你能找到比他好上百万倍的。真是个卑鄙小人。啊,谢天谢地。” 鲁退缩了。“别那么说。” “我当然要这么说!他就是个卑鄙小人,你幸好摆脱了他。” “你还没见过他呢。” “我很高兴我没见过!噢,好啦,”埃莉把身子从桌上凑过来,在她的手臂上捏了捏,“你会没事的。外面还有大把的好男人等着你去认识呢。可爱的男人,不撒谎的男人,没结婚的男人……噢,我知道了,你不是觉得扎克?麦凯伦长得帅吗?等我下周开始上班,我会去查查看他是不是单身,然后也许──” “嘘。”鲁的手机响了,她跳了起来,一把从桌上抓起手机,贴在耳边,小声说,“怎么了?是的,不,不,我知道。是的,我也是。好的,行。是的,拜拜。” 埃莉看她脸上鬼鬼祟祟的表情就知道电话那头是谁。“是内尔对不对?” “是。” “还有呢?” “没有了。” “他想干什么?” “只是……看看我怎么样。”她的遮掩中现在混合着反抗。 “就这样?” “差不多。”遮掩和反抗里面又加入了愧疚。鲁又喝了些酒,盯着酒杯看。 “这么说你还理他。”当出庭律师,交叉质证就是这种感受吗? “可以这么说。” “也还和他见面?” “也许。”顿了顿。“是的。” “噢,天哪,”埃莉摇了摇头,“为什么?” “别拿那样的眼神看我,”鲁哀叹道,“我爱他!” 这么说,就因为这个,鲁才不喜欢她称内尔为卑鄙小人?没想到内尔对鲁居然有这样的魔力,埃莉为之赞叹,她说,“但他结婚了。” “但并不幸福!” “可他依然保持着婚姻。” “他那是不得已而为之。”鲁立即袒护他,“她把他给困住了。” 埃莉长长地看了她一眼。“你是说,像被困在一个大金属陷阱里?” “比那更糟糕。” “那你是要告诉我他们有孩子?” 两片红霞飞上了鲁的面颊。“一个孩子。只有一个。听我说,他不是什么坏人。”她恳求道,“他只是想尽量把事情处理好。他正打算跟她分手的时候她告诉他她怀孕了。他本可以置之不理,但他没有。他看在孩子的分上留了下来。但她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她让他的生活痛苦不堪──” “是那个孩子?” “不!是他妻子!雅丝敏。”鲁撅起嘴唇,“这是她名字。是不是很像……公主的名字?但她完全就是个婊子,你是不知道。事实上,他非常努力地想跟她过下去,但实在是过不下去。” “那他是打算离开她吗?” “好吧,是的,他一定会。” “什么时候?” “很快。” “他现在为什么不离开?” “他还不能这么做,孩子还太小。他得等到孩子一岁才能离婚。否则就太狠心了,你知道的。”鲁暂停了一下,“你不赞成,对不对。别跟我说我做得不对。不能对我唠叨。” “等一切都错了的时候,我能跟你说我早警告过你吗?” “不会出错。他很聪明。我等了好几年才等到如今的幸福!” “但──” “噢,求你了,别说其他的。”鲁恳求道,“等你见过内尔,你就懂了。我爱他。”她把手按在胸口。“他已婚不是我的错。” 12 埃莉总算发现怎么样才能让臭脾气的伦敦人开口了,你只要下班后捧一大束玻璃纸包的鲜花回家就行。 “那是给我的吗,亲爱的?”她上完最后一天班离开大楼时拥抱房产外的卖报者问。 “啊,谢谢,你真不该这么破费!”一个出租车司机透过车窗朝她喊。 “谢了,达令,这是我最喜欢的花了。”一名地下作业的搬运工人说。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大街上一位陌生人笑容满面地说。 这就好像生活在《欢乐满人间》 。 实际上,这是一个美好的改变,让她的最后一趟下班之旅变得其乐融融。也许政府得推出强制规定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抱着鲜花才行。到了尼维斯大街,埃莉走进了公寓。托尼已经在那里了,她能闻到他身上的彭玛之源古龙水喷雾的气味。 他走过来迎她。“哈啰,甜心。那些花是送我的吗?你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对自己能说出这么幽默的话感到沾沾自喜,他从她手里接过玻璃纸包的花束,然后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你看上去不错。” “你也是。”托尼要见几个电影制片人和接受几个采访,因此过来几天。再次见到他埃莉很开心。 “适应了吧?” “完全适应了。这里太棒了。而且下周一开始我要去扎克的公司上班了。” “太好了。欢送派对开得怎么样?” 埃莉开始拆包花。“挺伤感的,宝拉号啕大哭。大家一个劲儿地回忆往昔。他们都担心没有了他们我可怎么办。我感到挺愧疚的,因为决定离开的人是我,我真的对新工作充满期待。”她已经在电话上把这件事跟托尼讲过,再重复就太无聊了。“顺便说一句,他还不知道杰米的事。我不打算告诉他。” “这很好。”托尼点点头,“别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只要是对你来说最方便的就好。” 她把花插进一个碗里,而他则在冲咖啡。去见电影制片之前他跟她聊起了这个项目。“这部电影是老电影《两杆大烟枪》和喜剧电视剧《加文与斯泰西》的糅合。他们想让我演个可爱的歹徒,经营一家队列舞俱乐部,养吉娃娃 ,但凡有人敢惹他他就要他们的小命儿。” “我会看的。”埃莉从一株黄色非洲菊上拧下几英寸花秆。“你肯定会出演吗?” “有可能。会在伦敦、加的夫和雷克雅维克拍外景。我们到时候再看吧。”他往咖啡里加了点糖,搅拌着。“顺便说一句,我有天收到了托德的一封邮件,他已经回来了。” 她把注意力集中在花上。“我知道。他也给我发了邮件。” “你见过他吗?” “没有。” “为什么?” “不知道。”埃莉耸耸肩,又拧掉了一截儿花茎。“只是还没有。” “你恨他?” “我当然不!” 托尼让步了。“好吧,别有压力。我只是随口问问。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这位新朋友?住在对面大街的那位。” “只要她能离得开她的新男友随时都可以。或者他被──”她无法掩饰自己的不赞同,补充道,“他妻子和孩子占用的时候。” 托尼干巴巴地说:“噢,天哪。” 该死,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埃莉咬了下自己的舌头。大家都知道托尼和杰米的妈妈结婚期间曾经不忠过。她匆忙挽救说:“鲁在交男友方面运气一直不太好。我不想看到她受伤,仅此而已。”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清楚。照鲁的说法是很棒。谁知道呢?”门铃响了,她感到一阵如释重负,再不会说错话了,再不必谈托德了。“你该走了,肯定是你的车到了。” 周六午餐时间,埃莉乘地铁前往卡姆登,然后沐浴着阳光前往火车站。今早早些时候,托尼离开公寓去拜访他的裁缝前说,“顺便说一句,我在约克和奥尔巴尼给咱们俩订了个位子。一点钟。”她反对说这没必要,她在家里弄点儿吃的就行,但他摇摇头说,“既然我住酒店,我们就该约在某个体面的地方吃顿午餐,你说呢?那就这么办吧。”他一脸严肃地补充道,“这并不是说你做的煎蛋不好吃。” 他说得有道理。托尼喜欢美食,他们都巴望着出去吃大餐。埃莉到达酒店时,肚子都开始咕咕叫了。她早到了十分钟,但也许托尼已经到了。 然而他没有。她朝楼下卫生间走去,瞎忙活地整了整头发,补了下唇彩。 往回朝楼上走去时,她看到靠窗的餐桌旁坐了个新来者。她头皮发麻,嘴里发干。噢,天哪,不。就在此刻,托德被她的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惊扰,转身去看为什么脚步声突然停下了。 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清楚看出他也没想到,他像她一样吃惊。他看上去沧桑了一些,变得更成熟了。他穿着一件深绿色的衬衣和一件并不太搭的藏青色裤子。埃莉打起精神,松开了紧抓在栏杆上的手,朝他走去。 “你好,托德。”她看起来是不是也老了? “嗨,埃莉。”他尴尬地站起身,“在这里见到你真高兴。” “好吧,我猜这不是巧合。是托尼邀请我来吃午餐的。” 托德显然还在犹豫要不要给她一个拥抱。“他也邀请了我。” 埃莉相信是托尼自作主张要来管这档子事,他本人到现在连影子都没见。拿出手机,埃莉拨通了他的号码。 “嗨,甜心,他到了没有?” “到了。你不来吗?” “埃莉,和他一起吃就行了。就算是为了我,行吗?别担心账单。”托尼宽慰说,“我都预先办好了。” “你也许会后悔,”埃莉威胁道,“我打算点菜单上最贵的红酒。”她挂断电话,看着托德。“他不来了。我真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做。” 托德小心地看着她。“那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埃莉微一闭眼,痛恨自己遭人算计了。这种处境不是她想要的。上次发生这种情况是在杰米的葬礼期间,她当时只想逃离教堂,跑开,跑远。当时她没有选择,但现在不同了。如果她真想,她大可以直接拂袖而去…… “什么声音?”托德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是不是你肚子在叫?” 不争气的肚子,它又像混凝土搅拌机一样在咕咕叫了。她有意没吃早餐。“我想我要回家了。”埃莉说。 “托尼在手机上怎么说?” “他想让我和你一起共进午餐。” 托德平稳地说:“你为什么不愿意?” 埃莉缩起了脚指头。“我只是……只是……” “哈啰!”服务生领班微笑着朝他们走来,“二位准备好用餐了吗?可以点餐了。” 托德抬起头。“实际上,请稍等一下,也许计划有变。” 好吧,这很愚蠢。托德看着她,服务生领班在等待,站在吧台边上的那一对儿正瞅着他们,听着…… 咕咕── 我的天哪,他们也听到了吗?该不会酒店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吧? ? ?“好的。”埃莉把手按在咕咕叫的肚子上,徒劳地想要捂住那声音。“我们开饭吧。” 前五分钟他们都专注在菜单上。到最后整个菜单她都几乎能背得出来了,再没法继续看下去,埃莉叹了口气说:“对不起!” “没关系。”托德放下自己那份菜单,“对不起什么?” “你知道的,所有的一切。”她的喉咙里升起一个大硬块,她低头凝视着餐具。“今天。邮件。不想见你。所有这一切。”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吗?” “因为我是个可怕的人。” 托德摇摇头。“好啦。你不是。” “我是。”喉咙里的肿块在继续扩大,漂亮的女服务生走过来给他们点餐。埃莉把椅子往后拖,匆匆说道,“我要鸭批 和意大利调味饭。抱歉,我去去就回……” 她第二次啪嗒啪嗒地走下楼,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隔间里,无声地哭泣,直到其他女顾客离开卫生间,她才平静地发出一连串如雁般的哀号。她抽抽搭搭,把身上弄得乱七八糟,举动毫无尊严可言,她这样持续了一会儿,但没有停下来的指望。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失去控制,突然发怒,不得不把怒火燃尽。 天哪,真是太难看了。埃莉最终面对镜子里的自己时畏缩了。红肿的眼睛,污迹斑斑的脸,就像过去一样。她好几个月没这么狼狈了。她在包里一阵翻找,终于找到了她的全套连镜小粉盒和值得信赖的唇彩。 好吧,心有余悸,但不得不克服。如果她事先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她会把睫毛膏一并带上。 “你什么都不必说,”她对托德说,重新坐在桌旁。“我知道。” “对不起。”他看上去很尴尬。 “别。只是去的时间长了点儿,仅此而已。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好多了。你点了吗?” 托德点点头。 她环视着酒店,看到人们匆忙掉转的目光。“大家都装做没在看我。我敢说他们都想弄明白我们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他勉强短暂一笑。 埃莉喝了点水。这样不好,她非得说出来。“能让我告诉你,我为什么是个可怕的人吗?” “让我猜猜。杰米死了,而我还活着。如果我们其中一个非得死,你希望那个人是我。” 噢,天哪,他居然知道。 “是的。”她惭愧地点点头,双膝在桌底下靠拢在一起。 “埃莉,你以为我没有想到吗?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对不起。我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这么去想。”她感到自己像条拧干的浴巾,“但我就是忍不住。” “我也是,我感到愧疚,因为我还活着。因为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这种滋味不好受,”托德说,“我知道我并不比杰米好,我不值得当被救的那个。我问过自己无数次这个问题。为什么是我?”他的双眼里盈满了痛苦,反映出他内心的剧痛。“但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此愧疚之情也从未离开。我最好的朋友不在了,我如此想念他……我还在想,如果那天晚上我不是早到而是迟到,或如果我就像杰米告诉我的那样在小区里随便溜达下,那场事故就不会发生。” 他也一直在为此折磨自己?现在,轮到埃莉被愧疚之情压倒了。她把手从桌上伸过去,抓住了他的手。“噢,托德,我也想念他,但这不是你的错。”她捏了捏他的手指,向他表示她是认真的,她看到他的神情开始放松下来。“真的不是。我再不会当怨妇了,我保证。” 他们的第一道菜上来了,气氛变得轻松。她向他坦白她曾经多么希望死的人是他,托德对此原谅了她,他们之间的紧张奇迹般地消融了。食物美味可口,但他们太忙着叙旧了,都没时间仔细品味。托德跟埃莉讲起自己在马萨诸塞州的生活,给她演示自己的波士顿口音,他听上去就像路易德?格罗斯曼 和迪克?范?戴克 的困惑的私生子。尽管在那里工作很有趣,但他当初去那里只是为了逃避痛苦。结果逃避并未能解决问题,于是他就回来了,准备重新开始他的伦敦生活,只是这次,他的生活里已经没有了杰米。 等到他提出要去拜访哈姆斯密的公寓时,轮到埃莉开讲了。她跟他讲起托尼对她当初的住处是如何吃惊,于是决定买下尼维斯大街的这个地方。“住在这么好的地方让我感到惭愧,因为这全都是因为杰米死了。”实际上,她之前没有向任何人承认过这点。人们收取人寿保险时,发现他们现在能支付得起豪华假日了,感受肯定就是这样。 “托尼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想这么做。我敢说这让他感到好受很多。”托德说。 也许吧。事实上,她知道这是真的。他们的主菜来了,埃莉跟他讲她在拥抱房产受到的困扰。“人们对我的好超过了我应得的程度。我从来没感到正常过、就好像我的额头上写着寡妇两个字走来走去。因此从这周一起我要开始一份新工作了,一个新的老板和一个新的开始。” 他们继续吃东西,聊天。她跟托德讲鲁。反过来,他跟她讲作为一个旅居美国的英国人,因为误把“裤子 ”误解为“废话”是多么难堪的事。 他们的酒杯重新满上了。 “我看起来是不是老了些?”埃莉凑过来,抬起下巴好让他看仔细。 “不。”他微笑着说,“你还是一样。为何这么问?” “因为你看起来是这样,抱歉。”她做了个鬼脸,“也许是头发剪短了。你看上去更……成熟了。” “我看起来更像个成年人了,更成熟了。我一直都在看《海绵宝宝》。” 他旧有的幽默感又回来了,这大大鼓舞了埃莉,她戏谑地说:“那波士顿的女孩怎么样?有没有碰到什么好的?有没有遇到哪位神经错乱到愿意跟你出去约会的?” “想听真话?多得你想不到。”托德做了个鬼脸,“比我期望的还要多,这不是吹的。明显都因为我的英国口音,她们爱死了我这口英国口音,认为我们都是上流人士。” “这么说你是想告诉我,美国妞儿的求爱都快把你淹没了?”这一点儿都不足为奇,托德可是万人迷。以他那得意气扬扬的微笑和喜气洋洋的轻松态度,哪个女孩会不动心? “的确是这样。”他点点头,欲言又止。 “那是什么意思?” “你想听真话?好吧,我和一个女孩约会过。持续了几个星期。她很……好。她没有什么错,但我就是无法投入,因为我感到愧疚。这不公平,杰米再也不能做这件事了,我怎么能?”托德耸耸肩,淡淡地说,“所以我不能。” “做这件事?” “是的。” “你是说性生活?” “嗯。” “什么?你甚至都没有试一试。” “我不想试。” “那女孩对此有什么感想?” “她痛不欲生,认为那都是她的错。接着,等我把杰米的事告诉她后,她认为我说不好是同性恋。”托德喝了口酒。“我只好解释说我不是。那之后我就成为了一大挑战,女孩子们使出浑身解数千方百计勾引我。她们越是努力,我越是退缩。说起来奇怪。”他摇摇头。“我从来没有那么受欢迎过。我敢说杰米要是在肯定会笑死。” 她怎么能拒绝托德这么久?他和她一样深爱着杰米,埃莉说:“我觉得他一定会。” 他朝她靠近,放低声音。“你和他说过话吗?” 埃莉的胃猛地收紧。她点点头,“有。” “我也是。” 她放下叉子。“他有没有回你的话?” “没有。”托德看上去一脸迷茫,他显然从没动过这个念头。“他怎么能?他已经死了。” “还会理我吗?”他们回到公寓时托尼上前迎接。 “你做得太对了。”埃莉抱了抱他,“谢谢。” 他在她肩上拍了拍。“我很高兴问题解决了。那叫我斯文加利 好了。托德,过来,真高兴再次见到你。” 留下他们俩重聚,埃莉走去了厨房,把水壶放上去烧水。他们走过来时,她说:“你帮我解决问题的方式更像是仙女教母。” “大部分问题都解决了,我只在这里待到周三。”托尼从密封罐里夹出一块饼干,“噢,你的新老板刚才打电话来了。你能给他回个话吗?” “他肯定是改变心意不打算雇你了,你还没上班就已经被解雇了。”托德有意逗她。 埃莉做好了咖啡,接着给扎克打了个电话。 “嗨,我打给你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周一早上在萨沃伊饭店有场早餐会,所以九点前别过来。十点吧,到那时我肯定已经回来了。” “好的,很好。谢谢。”她喜欢听到这种消息。 扎克清了清喉咙。“我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接电话的是?” 埃莉迟疑了。他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想想看,问这种问题的一般可都是女人。不管怎么样,他好像没有听出托尼的声音,光听声音不那么明显。于是她随意说道:“就一个朋友。好的,周一十点。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我想没有了。”有那么片刻,他的声音听上去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决定打住。“好吧,那享受周末余下的时光,”扎克突然说,“到时候见。” 13 周一是个和煦的夏日,下午,所有人都出动到樱草花山来了。 好吧,并不是所有人,但足以让人开心好几个小时。托尼一个上午都在接受媒体采访,他很高兴能让自己的嗓子休息一下。他坐在朝南的长凳这个位置,能将面前伦敦延伸的大部分景致尽收眼底。阳光从万里无云的天空倾泻下来。大批遛狗者也出动了,父母带着小孩在草地上玩游戏。有一群成年人在练太极,地上到处躺着脱得只剩下遮羞布的日光浴者,他们在充分享受日晒。蹒跚学步的孩子在吃冰棍,观赏雏菊,青少年在踢足球,一位祖父在不屈不挠地教孙子放风筝。 孙子。刚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托尼永远也体会不到那种喜悦了。他看着那个男人试着把风筝送上无风的空中,又不断失败。 别去想。 一个人穿着滚轴溜冰鞋从他身旁嗖的一声飞过,手里还用长绳牵着一条拉布拉多犬。山那头更远的地方,一条长凳上坐着一个老人,他正拿着一手提袋种子喂鸟。一个女人挺直后背坐在一个画架前,全神贯注地画着眼前的风景。她的头发非常短,咖啡棕色的皮肤,一条长长的天竺葵猩红色棉布裙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托尼看着她手握画笔,自信地在纸上涂画,她在增添天空的色彩时光胳膊几乎是在舞动。前一分钟她把身子往前倾,集中在精致的细节上,后一分钟她身子往后靠,细看效果。一会儿她满意地笑了,他发现自己也在笑,因为她作画的喜悦也感染了他。距离四十多英尺,他看不太真切,但他认为她像是在哼歌。 她身后山上走来一个手推婴儿车的少女,她正试着同跟在她身旁的学龄前男孩踢足球。婴儿车里的孩子在嗷嗷大哭,小男孩在前面跑。 “踢球!把球踢给我!”他喊道。 无暇顾及两头的少女勉强把球朝男孩踢去,他猛地一脚接中了,球在空中飞速行驶。托尼一瞬间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足球循着不可改变的轨道飞驶,男孩在后面追,女孩已经转回去照顾那个哭闹的婴儿了……嘭的一声,球不偏不倚,正好砸中红衣女人的后背。 噢,天哪。即使隔得那么远,托尼也能看到画笔啪嗒一声落在画上,飞离了女人的手。男孩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猛地刹住了脚步,看起来吓坏了。 但当女人转过身来确认肇事者时,她一脸灿烂的笑容,弯腰去捡折叠椅下的球。她招手叫男孩过来,把球递给了他,然后把一只手轻轻放在他肩头,然后两人一起讨论起她画的那幅画。不到一会儿,男孩就咯咯笑起来,抬头注视着她,就好像她是自己最喜欢的老师。 托尼坐在那里看着他们,一缕乌云从头上飘过,气温骤降。几分钟后,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少女朝男孩喊,他带着球往回朝她跑去,奔跑途中还停下来朝红衣女人挥了挥手,然后他们一并消失在山那头。女人挥手喊道:“再见,小可爱。” 乌云移至头顶时阵雨越下越大,女人已经折起画架以防画被雨淋湿,但没见她收拾东西或跑去找躲雨的地方。托尼站起身,朝一棵橡树的树荫走去。他经过她身边时说:“要我帮你收拾东西吗?” “不,谢谢,亲爱的,没关系。这场雨不会持续很久。” 她的声音优美动人,如天鹅绒般柔软和悦耳轻柔。托尼说:“你会淋湿的。” 她笑得更灿烂了,笑意点亮了整张脸。她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光胳膊,轻松地答道:“别担心,我防水。” 很快就证明她所言非虚,不到五分钟乌云尽散,雨停了,太阳又露出脸来。躲雨的人全都重新出现在山上。红衣女人一把画架放回原位,揭开颜料盒盖,托尼就走了过去。 走近来,他看到她剪得超短的头发上闪耀着雨水。他猜她快五十了,但她漂亮的加勒比非洲黑人后裔的骨架和没有皱纹的面容使得他很难确定。她没有化妆,双眼呈现出枫糖浆似的淡金棕色,异常迷人。 她并没有朝他看,而是把全副注意力集中在她面前的画上。或许,更有可能是集中在被击中她那瘦小背部的足球弄泼的深红色油彩上。 画的其他部分赏心悦目,充满了活力和气派,不仅画出了伦敦的广阔视野,也捕捉到了山上散步的各色小人物的独立故事。托尼笑了,他在画上发现了那几个喜好古老太极拳的人、那位慢跑者、那个牵着条兴奋的拉布拉多犬且脚蹬滚轴溜冰鞋的男孩。当那条放长的拴狗绳绕到小路上一根装饰灯柱上时,男孩和狗不期然地撞到了一起。 “他有没有弄坏画儿?” “那个小男孩?上帝保佑,他差点儿吓哭了。”女人摇摇头,“我告诉他一点儿都没关系,他的冒失反而使画变得更漂亮了。”拿出一支画笔,她用灵巧的双手在泼溅的地方画了一两分钟、然后靠在椅子上。“看到没有?怎么样?” 托尼凑近看。在画的左下角出现了一位丰满的女人,她坐在一个画架前,正迷茫地盯着自己的画,画上有个红色的污点,而此刻一只海鸥从她头顶飞过,它斜抓着一罐颜料,好像很愧疚的样子。 “聪明。”不知为何,这幅画看上去很吸引人。托尼完全被它迷住了,说,“你的画卖吗?” “有时候。为什么这么问?你感兴趣?” “是啊。我喜欢一幅有故事的画。多少钱?” “150镑。” 托尼点点头。“我想买下来。”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她微笑着,继续完善细节,“这样的话,你不用买了。我送给你。” “这话什么意思?”他吃了一惊。 “告诉我,你有没有收到过自己不喜欢的礼物?” 托尼迟疑一下。“有。” “那种感觉很糟糕对不对?但你有没有送过别人一份自己确信他们绝对喜欢的礼物?” “嗯……有过。”他点点头。 “那感觉是不是超棒?” “再没有什么能与之相比。” 她终于转过身来看着他,她金色的眼神跳动着。“这就是为什么我把这幅画送给你会让我如此快乐的原因。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它,愿意出钱来买,那它就是你的了。去我家吧,我有份小礼物送你。当然得等我把这幅画画完才行。” 她看他的眼神没有流露出丝毫似曾相识的感觉。经过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有人假装不认识他他能看破。这个女人,笑容干净、态度随性,根本不是在玩什么把戏。 “你真是太慷慨了,谢谢。”托尼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但你这样是绝不能入选年度商业女性短名单的。” “啊,但至少我知道我的画将会有个好归宿。它会得到赏识。”她把一支画笔放在黄玉色的颜料里搅动,“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你总是送画给别人吗?” “那要视心情而定。” “你一般是在哪里展示自己的画作呢?” “没什么像样的地方。只偶尔在集市上,还有就是放在网上。”朝画架靠近了些,她画了一个孩子的背心裙。 “怎么称呼你?” “玛莎。” “得详细点儿,”托尼说,“如果我要在网上找你的话。” 她哈哈大笑。“抱歉,我真是无可救药。我是玛莎?丹尼斯。你明天下午能到这里来吗?” “两点后,没问题。”他十点半有个采访。 “那明天见。我会把画带来。请问你叫?” “托尼。”她一点都没印象。 “托尼。见到你很高兴。谢谢你赏识我的画。”她朝他挥舞画笔时手腕上的手镯叮当作响,“再见!” 14 新工作的第一天快结束了。把所有那些新信息吸进了脑子里,埃莉感到它快要爆炸了。扎克在房子里进进出出,接见客户,要不就是出去见客。他的工作生活一片混乱,而他的电话几乎没停过。她打印报告,处理电话,为即将到来的苏黎世和马德里行程做安排,熟悉所有重要的商业日志,还有办公室的总体工作。 扎克在楼上开电话会议,五点十分时门铃响了。打开前门,埃莉发现自己面对着一个优雅迷人、光彩照人的红发女孩,她穿着合身的灰绿色亚麻平布裙。 “嗯,你好。这么说你就是新来的秘书啰?”她全身上下打量着埃莉,涂了睫毛膏的眼睫毛扑闪个不停。“爱丽丝?” “是埃莉。” “对。跟芭芭拉不太一样。我是路易莎,扎克跟你提过我吧。” 他没有,但埃莉婉转地没说。她认出路易莎就是那天她在报亭碰到的人,路易莎没有认出她她并不吃惊,她看上去就不像是会记住人的人。她有可能是扎克的女朋友。鲁的运气真背,她一直很想知道扎克是否单身。 接着她们听到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电话会议显然结束了。扎克出现了。 “亲爱的,嗨。”路易莎走上前去用一个吻迎接他,这个吻清楚地表明了他是属于她的。如果不是扎克身子往后躲,微微侧头,阻止了在公开场合表露感情,她本来会得逞。要么她就是想展示她的所有权。埃莉想着如果她说“听我说,没关系,你不必担心我,我对他真的没兴趣”是否能解决所有麻烦。 但不行,这种话是不能说出来的。相反她说:“我已经预订好了航班和酒店,所有要签字的文件也准备好了。” “太好了,谢谢。来吧。”扎克前面带路来到厨房说,“是时候你和某位见见面了,你将会和它成为老朋友。” “谁?” 他咧嘴笑道:“我的毕生挚爱。” 埃莉猜不出究竟是谁,而路易莎则翻了个白眼。在面试时,扎克曾问过她喜不喜欢狗。然后他说起“爱慕”,但她至今还没见过它。现在她就要见到了。 “杰拉尔丁去布赖顿看望朋友回来了,她刚打电话来说‘爱慕’要过来。”他们听到房外某个地方传来有节奏的咔嗒声。扎克顿了顿说,“5……4……3……” “身上可千万别沾满了泥巴。” “2……1…… ” 又一声咔嗒,就要到了。狗拍打着门,后门开了,路易莎后退到墙角,一条毛儿蓬乱的狗冲进厨房,高兴得直叫唤,它先是狂喜地围着扎克跳了一阵,然后跳进了他的臂弯里。 “我没有吓着,”路易莎自欺欺人地说,“只不过我脚上的这双长袜是8旦尼尔 的。贵死了。” 所以这就是“爱慕”了,扎克的挚爱。一只三岁大、毛发蓬乱、没礼貌的小猎狗,“爱慕”就像在格拉斯顿伯里疯玩了一整周派对的臭小子。它有一双充满活力的双眼,耳朵一边高一边低,神情无忧无虑。更别提它那浓密的眉毛和乱糟糟的胡子了。当它在扎克的臂弯里扭动时,更是感到分外开心。 嗯──毫不奇怪,路易莎看上去很不高兴。 “我去楼上等,”她大声说,“别太久,好吗?我们要在六点十五去见德拉维特夫妇。” “我很快就上去。”是她的想象,还是在路易莎走出房间的那一刻扎克真的明显放松了?转过身来,他指着狗说,“‘爱慕’,跟埃莉打声招呼。” 如果“爱慕”真能跟她说哈啰她会更喜欢这个小东西。但它呼哧呼哧嗅个不停和摇尾巴的样子还是打动了她,它的一举一动无不表明很高兴见到她。扎克把它放到地上,埃莉蹲下身好和这只小狗好好会会。 “它太可爱了!你好,宝贝,我即将和你做朋友!你太讨人喜欢了。”当“爱慕”把前爪放在她手上,兴奋地舔着她的脖子时她在“爱慕”身上也印下一连串亲吻。她说,“它在两个家里住不会弄糊涂吗?” “爱慕”是分时段在两个家里住的。两年前,扎克的邻居杰拉尔丁说她非常想养一条狗,但她腿脚不灵便,这个主意就显得非常不切实际。而扎克反过来告诉她他也一直想养条狗,但苦于要长时间工作,而且经常要出差,这就意味着没法悉心照顾动物。第二天,他以真正实业家的做派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之策,一周后“爱慕”就正式进入了他们的生活。 “结果证明很好,它在两个家里都自得其乐。杰拉尔丁大部分时间都在家,我们在厨房里装了配套的活板。”扎克朝窗外点点头,示意她看他有意降低了的将他们两家花园分开的部分院墙。“‘爱慕’想换个环境的时候它就可以跳过来。如果我工作很忙,它就能回去看看杰拉尔丁,让她陪陪。如果它想出去散步,它就到我这里来。我们共同承担宠物费用,告知彼此谁喂它,以免它长得像只水桶。”他看着埃莉挠“爱慕”滑稽的耳朵,眼神变得温柔了,就像个骄傲的父亲。“它喜欢你。” “嗯,那好啊。我也喜欢你。”埃莉亲了亲“爱慕”长着杂毛的眉毛,让“爱慕”反过来亲了亲自己的下巴。“你实在是太招人喜欢了。” “扎克?”路易莎的声音从楼梯上飘下来。“快点,出门动身前你还得换身衣服呢,我们要迟到了。” “快说说,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相当不错。就是很忙。”埃莉此刻在床上,她放下书,看着侧躺在床那头的杰米,他用一只手肘支着脑袋。“我想我会喜欢这份工作。” “你总算往前走了。”杰米的眼神变得专注。 “你爸爸也这么说,但我没有感觉到。”很难解释得清楚,但她有点儿不想前进,前景让她感到愧疚。“我依然爱着你。这是一份新工作,仅此而已。只是人们不会因为我的遭遇对我有所不同。” 杰米随意地说:“听你口气,扎克人很不错。” “的确是。” “他女朋友怎么样?” “路易莎?表面自信,内心却缺乏安全感。她希望我年纪大个三十岁。很滑稽,她不信任我。要是她知道我的情况就好了。” 杰米笑容满面,把他层次分明的金发往后拨。“要是她知道你是怎样一个性欲狂就好了。” “我的意思是我现在好比宦官,扎克没有比和一个同性恋修女在一起更安全了。” “我知道一个关于同性恋修女的故事。” 埃莉做了个鬼脸。“我知道。” “我不记得是怎么讲的。你得问问托德。” “然后他也许会跟我讲。” “别那样,我的笑话很有趣。”杰米假装从天鹅绒被下去抓她的脚,因为过去他会毫不留情地挠她的脚,以示惩罚。但既然现在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了,他也就只能装装样子。 “托德周末过来。” “好。我很高兴你们俩又说话了。” 埃莉感到温暖和安慰,杰米当然很高兴。难道不正是因为她知道才这么做的吗?她知道这正是杰米想要的。 “是你爸爸,是他撮合的。” “但你做了你那部分,你努力了。我为你骄傲。” “别让我哭。” “噢,宝贝。我爱你。” “我也是。”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她擦掉了。 “你做得不错。现在睡吧。晚安,宝贝。” 埃莉闭上双眼,感到胸口升起锥心的孤独。“晚安。” 15 他不记得上次这么期待再见到一个人是什么时候了,感觉就像在约会。朝山上走去时,托尼不得不逼迫自己放慢速度。他想看到她在那里,但又不想在到达山顶时自己上气不接下气,或满脸通红。就不说别的,那颜色会和他的紫色衬衣冲突。 他爬完了剩下的山路,看到她就在那里,坐在昨天同一个位置,只不过这次她的画架更面向西边。托尼停下来看着她,感到一颗心提了起来。她今天穿着一条祖母绿色的长裙,脖子上戴着一条亮粉色的项链,脚上穿着粉红色的平底凉鞋。她的神态间有些什么,是那种无拘无束、异常舒适的感觉,勾人心魄。光是看着她就使得他忍不住微笑,并不是因为她要免费送他一幅画…… 玛莎看到他朝自己走来,挥动着画笔打招呼,喊道:“你来了!太好了。” 她的声音像能催眠,温暖,如天鹅绒般柔软,让人不由得想到加勒比海。 “你以为我不会来吗?”走近了,他看到项链是由大颗不规则的鹅卵石形状的珠子串成的,上面涂着一层夺目的浅莲红色。 “不,我知道你会来。”玛莎笑道,“我想你会来,否则我一路抱着这个东西走过来就全白费了。”身子歪向一边,她弯腰去拿放在草地上的一个平展的帆布包。 她光滑的棕色手臂伸进超大的帆布包里,拿出那幅完成的作品,象牙色磨边板周围专业地裱了双层。 “我不能相信你做了这个。你其实不必装裱。” “噢,嘘,一点都不麻烦,我自己做的。”她双眼闪光。“我是个手拿斯坦利刀 的魔鬼,不管怎么说,完成得很漂亮。你能自己选个框。给你,拿着。好好看一看,是你的了。” 后着的笔墨给昨天下午她观察到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增色了不少,整幅画在各个方面都引人入胜。 “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托尼摇摇头,“这个礼物对我来说太贵重了。但它到底有多重要,你不会知道。” “我只是很高兴你喜欢它。我当然不知道它有多少意义。”抬起手去摸那条粉红色的项链,玛莎说,“我儿子给我做这个的时候我的感受和你此刻一模一样。” 好吧,那条粗笨的粉色鹅卵石项链原来是她儿子做的。托尼好奇她多大了。她的儿子是她四十出头的时候有的吗? “当然,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回答了他没有问出口的问题,接着说,“他如今都二十八岁了,是个刑事律师。我还老戴着它让他很尴尬。一直以来这都很有趣。但每一次摸到这条项链,我都能清晰地想起当时的他,穿着小短裤坐在厨房餐桌旁,卷起陶土来做珠子,然后再用我那瓶崭新的指甲油在上面涂颜色。” 托尼点点头,一段尘封已久的回忆袭上心头,他想起那天杰米从学校跑回家,把一个陶罐递给他。他充满骄傲地宣布道:“这是拇指罐,爹地!我们用拇指做的!你可以把链扣保存在里面。” 那个滑稽的蓝色小罐最后怎么样了?他不知道。好吧,现在别去想杰米了,别提他的名字,别说你也有个儿子,但他死了。这只会带来尴尬,破坏好心情。 相反他说:“很不错的项链,很有个性。顺便说一句,我看过你的网站。” 看过,说得好像他只是随便浏览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点击了几秒钟,然后就去看别的什么了似的。而实际上他仔细地看过每一样东西,看了几乎两小时。它不是那种最炫目的网站,制作得很质朴,像家一样简陋,没有放上玛莎的个人照,只用寥寥数语介绍了她的工作,以及从过去到现在的画作。想要买画的人要给她发送邮件。每一幅画都很漂亮,就像他这会儿手里拿的这幅一样有个性和温暖人心。 “还有呢……”她佯装恐惧地抓紧胸口,“人们说这话的时候我总是很紧张,就好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老师说他读过了你的论文一样。” “好吧,你从我这里得到了A+,我铁定是你的粉丝。”托尼顿了顿,“我还想买几幅,但这次你得让我掏钱。” “真的吗?”玛莎看上去很开心。 “真的。” “我现在感觉就像个毒贩子,先免费让你尝一口,让你上瘾后再买更多。”她探寻着他的脸,“说真的,你这么做不是出于礼貌吧?” 托尼一本正经地说:“我这人很少礼貌。” 她笑了,“你喜欢哪些?” “‘汉普斯特德池塘的泳者’,还有那幅在泰晤士河上放烟花的。也许是在举行婚礼。” “噢,抱歉,那幅已经卖掉了。” “噢。” “但家里还有更多。”玛莎愉快地说,“我还没来得及把它们放到网上。它们还等着我去拍照呢。” “好的。”他慢慢点了点头。“好吧……我非常想看看它们。” “好的,太好了。”她继续作画。 这是什么意思?托尼说:“那么,你会把它们放到网上去吗?还是说我还能通过别的途径看到实体画?” 玛莎身子往后靠,看着画架上只画了一半的画。“你更想看实体的?” “嗯。” “如果你愿意又有时间,那我们现在就可以走。” “我有时间。”这正是他想要的,比任何东西都想要,“你确定这没关系?” 她微笑道,“我不确定就不会这么说了。” 他们一起收拾起东西。他折起画架和折叠椅。玛莎把其他东西都放进帆布便携箱。他们朝山下走去,她说:“距离这里1.5英里。你能走过去吗?” 在洛杉矶从来没走过路的托尼(好吧……因为那里没有人步行)回答道:“你是说我老了不中用了?” 她住在特夫内尔公园的蓝纳路,住在一栋带露台的红色砖瓦房里,黄玉色的前门两旁都挂着五彩斑斓的吊兰。 “你家前门是红色的,我怎么一点儿都不吃惊?”托尼说。 “啊,我就是个色彩缤纷的女人嘛。”玛莎打开门,“这是我人生的乐趣之一。进来吧。” 他跟在她身后走进起居室时吸入了她身上淡淡的夏日香气。她很聪明,没有过于渲染起居室的颜色。三堵墙全白,另一堵是生动的孔雀绿。沙发上铺着深绿色的丝绒,光亮的木地板上铺着白色的地毯。书架上塞满了书。墙壁上挂着画儿,到处摆放着一瓶瓶的花。 “它们不是你画的。”他指着那些装框画。 “我总不能在自己的起居室里挂自己画的画。那就太怪异了。”她一边放下帆布包一边做了个鬼脸,说,“这就好比小说家读自己写的小说。” 托尼再次打量房间。“你家没有电视?” “已经好多年了。我听收音机,有时候唱唱歌。”她笑道。“现在,要么我把东西搬下来,要么我们上楼去看我的画。” 她是真的不知道托尼是谁。他被她的态度和个性迷倒了……好吧,她身上的一切都让他着迷,托尼放下折起的画架和她送给自己的装裱画,说:“我们上去看吧?” 她把前面的卧室变成了工作室,画都放在里面,靠在四面墙壁上,除了网站上的,其他的他都没有看过。阳光如潮水般从窗口流进来,房间中央支着个画架,地毯上铺着沾满了颜料的白色床单。 “都在这里,”玛莎道歉道,“我这个人邋里邋遢的。小心别踩到颜料了。现在,让我来跟你介绍下你没见过的画。”她抓着他的胳膊,带他朝画走去,她自信地说,“听我说,看看你能不能猜到我最喜欢的那幅。” 那一刻起,托尼彻底迷失了,他几乎没办法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说的话上。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她离他有多近,她闻起来有多香,她能让他产生这种感觉是多么不可思议。昨天他还不认识她。而现在他认识了。她的声音如蜜,笑容能点亮任何房间。 “……嗯?” 好吧,他必须集中心神。“怎么了?” 她好笑地看着他。“你在听我讲吗?” “那幅,它是你最喜欢的。”他指着板凳上一幅野餐画。 “我是问你家墙壁是什么颜色,你打算把画挂在哪儿?” “噢,抱歉。我走神了。”他应该不打自招吗?他能吗?托尼强打起精神,说,“全怪你。” “我?为什么?” “因为你太可爱,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惊喜。”他这么说是不是太荒唐?好吧,但他说的是实话。他大声说,“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见到你。” 玛莎别开眼神,然后又重新注视着他。最后她呼出一口气说,“我也是。你是个讨人喜欢的男人。” “我这不是单相思吧?” 她摇摇头,吞了吞口水说:“你不是。” “我想告诉你我并不经常做这种事。”他抓起她的手,抚摸着那些没有戴戒指的棕色手指。“但我现在想做。” 下一刻她就倒进了他的臂弯里,他亲吻着她,感觉像是回到了二十岁。玛莎柔软的身子贴在他身上,她的一只手穿过他头发时银手镯叮当作响。她激动得发抖。他想就这么一直抱着她,亲吻她。天哪,她实在太美了…… “托尼?”她喘着粗气抽开身子细细看他的脸,“你单身吗?” 他点点头。“很多年前就离婚了,我独身了很久。” “我也是。”他感受到了她的悲伤。但顷刻间她的哀愁烟消云散,“我也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又是一个吻,接着她把他带出工作室,穿过细窄的楼梯平台。她的卧室更小,乳白色和金色相间的色调,格外女性化。 托尼把她的脸转向自己,他好奇地抚摸着她的脸,“你确定可以吗?” 她金色的双眸中涌动着爱意,声音颤抖着,小声呢喃道:“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想过。” 16 一小时过去了。也许是他这辈子过得最销魂的一小时。他说:“好吧,有些事我要告诉你。”托尼看到她神情中闪过一丝恐惧。 “什么?” “我也许之前就该告诉你。但没关系,现在说也行。” 玛莎身子僵硬了。“快说。” “我不住在伦敦,我的家在洛杉矶。” 她又靠回到枕头上。“噢,那隔得很远。” “但我们能解决这个问题。我想要继续见你,我想你也想继续见我,我每隔几周就来一次。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也许你也能过来和我住。那里有很多可以画的,相信我。” “你在哪里工作?”她探究着他的脸,“你干什么的?” “我是名演员。” 她眉毛扬起。“真的吗?干得好吗?” “是的,还不错。” “成功吗?” “嗯。很成功。” 玛莎思忖了片刻,接着慢吞吞地说:“你出名吗?” 他点点头。 她脸上大笑开了,“好吧,那就能说得通了。我们回这里的路上,我看到好些人盯着你看呢。但那眼神一点儿都不正常,你知道吗?更多的是好奇。我还以为那是因为你长得太出众了,但实际上不是,对不对?他们认出了你。噢,天哪,你叫什么名字?” “托尼?韦斯顿。”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玛莎以手掩嘴,“你很出名!你演过那部片子,关于两兄弟的……噢,叫什么来着……《布莱克先生》!” “没错。” “我都是在收音机上听到的!他们说你演得很好。” 托尼笑了。“他们说得对。” “我一直想去电影院看电影,但始终没去成。你肯定认为我彻底没救了,我应该认出你的!” “别傻了。” “噢,天!”这次她抓住了一边脑袋,“我刚和一个电影明星做爱了!” “欲仙欲死。”托尼纠正道。 “欲仙欲死。绝对是。天哪,对不起,我现在性欲被激起了,这太怪异了。” “我能告诉你一些事吗?”他的指尖沿着她的锁骨游走,“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经历的最神奇的事。” 玛莎点点头,双眼噙满了泪花。她小声说:“我也是。你什么时候回美国?” “后天。你能跟我一起去。”但她话没听完就已经在摇头了。 “我不能。但无论如何谢谢你。噢,我的天哪,什么时间了?我没有意识到已经这么晚了。”穿上一件白色的棉袍,她说,“我六点得去个地方,而你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其他画呢……” “噢,哇哦,看看那些。它们实在是太……欢快了!”下班回到家,埃莉看到沙发上摆着的四幅画。她指着那幅樱草花山的画作。“那幅是你昨天晚上跟我讲过的。这些全都是她送给你的吗?” 托尼摇摇头。“我花钱买的。我们去了她家,她给我看了她画的画。其他三幅是我买的。”其他的他没说。尽管他非常渴望谈论玛莎,但他毕竟是埃莉的公公啊。他那天下午还做过什么实在无法对埃莉启齿。 “你应该多买画。”埃莉笑吟吟地望着他。“很适合你。” 他的内心在欢唱,要是她知道就好了。“我也许会。” 第二天早上全被会议占满了,紧接着他和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演员老朋友在苏荷酒吧共进午餐。两点半,当出租车送他去特夫内尔公园时,托尼的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五十五岁了,他却感到像是个第一次约会的小伙子。 这简直不可思议,他从来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特别是以他这个年龄。爱情──或近似爱情──一见钟情。玛莎,玛莎,光心里默念她的名字都让他兴奋。 他到了兰纳路,付了出租车钱,转身去看黄玉色的前门。玛莎。他昨晚一直想着她,回忆昨天的分分秒秒,几乎没怎么睡着。他抬起一只手,按响了门铃。她今天会穿什么衣服?今天之后他们将有好几个星期不能见面了。她会留他在这里过夜吗?如果她会,那他得打电话给埃莉,想个可行的谎言来解释为什么没有回去。 门开了,玛莎出现在他面前,穿着一条宽松的紫裙,看起来……完全不同了。就好像看到他出现在她家台阶上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事,她说话的时候甚至微微摇着头,“噢,哈啰,你是因为画的事来的吗?我恐怕时间有点不太凑巧。” “是谁呀,玛莎?”另一个女人从她身后冒了出来。她年纪更大,也是加勒比非洲黑人后裔,更高,更瘦,头发灰白,穿着轻便鞋。她越过玛莎的肩膀用坚定的、什么都不放过的眼神打量着他。 “没有谁,不过是一个对我的画感兴趣的人……” 发生什么事了? “我是托尼。”他朝玛莎伸出手,和她握了握,接着越过她,愉快地对另一个女人打招呼,“你好,我是托尼?韦斯顿。” 灰发女人不得不和他握手,冲他略一点头。她的手瘦骨嶙峋但很有力,她喜欢像猫头鹰一样慢慢眨眼。 “我能进来吗?我已经打发走出租车了。” 玛莎用力吞口水,恐惧地说:“好吧,只能待五分钟。”她显然无意留他,但还是让到一旁,托尼跟着年长的女人走进了起居室。 “我去把画拿下来。”玛莎匆匆上楼,一边说,“尤妮斯,给韦斯顿先生沏杯茶吧?” 后者挑起一边眉毛。“我们现在是开咖啡馆吗?” “好吧,不沏就算了。”尤妮斯轻轻松松就让她屈服了。托尼再次笑了笑,没有做出反应。“我是丹尼斯夫人的忠实粉丝。你是她的朋友吗?”如果她是,那托尼就要重新评估下玛莎选择朋友的品位了。 “是小姑。” “噢。”那尤妮斯是她前夫的姐妹?还是说她嫁给了玛莎的兄弟?他能问她吗?不,他当然不能。 不到三十秒玛莎就抱着满怀装裱画回来了。不管怎么样,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她此刻就像电炉上的小猫。他在这个屋檐下多待一分钟她都嫌太长。她把画一摆在餐桌上就说:“全在这里了。你想要哪一幅?” 房间里的紧张像一剂过量的空气清新剂,清晰可触。托尼意识到自己处于必败之势,终于把她从痛苦中解救了出来,他指着其中一幅说:“就那幅好了。” “太好了。”玛莎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有眼光。” 就这样了。按响门铃不到四分钟,他发现自己又被推回到人行道上。腋下夹着一幅画,这天接下来的计划全泡汤了。在出门的路上他绝望地问:“能把你的号码给我吗?说不定我还想再买?” 尤妮斯冷若冰霜地回答道:“她不会把电话号码告诉陌生人。是不是,玛莎?” 玛莎吞咽了一口。“如果你想买画,我的网站上有我的邮箱地址。” “好的,那我到时候给你发邮件。”托尼意有所指地说,“接下来几周我要出国,但我会在七月初回来。” “好的。嗯,见到你很高兴,韦斯顿先生。”玛莎显然迫不及待地要关上门,说,“希望你喜欢这幅画。再见。” “要不我把我的电话号码告诉你怎么样?”这是最后一搏,在他离开前他是多么迫切地想要和她谈谈。 “没这必要,”尤妮斯冷漠地干预,“她干吗要给你打电话?” 因为我们昨天下午上床了,你这个该死的、多管闲事的老巫婆。我爱她。 但当然了,托尼没有大声说出来。 17 “我们能买下来吗?”周六上午,埃莉正忙着在水池里擦洗她最喜欢的哈瓦那人字拖,门铃突然响了。 托德按下对讲机,等待着。 “嗨,是我。”鲁尖细的声音在话筒里回荡,“我正打算出发去进行一项卧底行动。你想一起去吗?” “这个提议好。”托德想起了肖恩?康纳利 。“我们要不要开我的顶级好车阿斯顿?马丁去?” 鲁略一沉默说:“你是詹姆斯?邦德?” “甜──心,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让我来告诉你吧,接下来我可就要勾引你了。” “让她进来。”埃莉关掉了水龙头,冲掉了她粉色平底人字拖鞋上的肥皂泡。多有趣啊,她的新老朋友能合得来吗? 鲁跳上楼梯,穿着一身黑白方格衬衣,白色牛仔布短裙,脚蹬黑色Ugg高跟鞋走进了公寓。 “我猜到了你是谁。”她冲托德摇晃着手指。“不过你真有阿斯顿?马丁吗?” “没有。” “看到了?现在我很失望。你长得也一点儿不像肖恩?康纳利。” “我比他年轻,也更风趣,”托德说,“而且我有头发。” “这次行动的目的是什么?”埃莉用餐巾纸擦干了人字拖,把它们穿在了脚上。 “好吧,内尔昨晚过来了。他去卫生间的时候我碰巧在他的外套口袋里找到了一张购物单。没什么有意思的,全都是纸尿裤、婴儿尿布那类的东西。但贴纸上的字是女性手笔,顶上还印着一家美容店的名字。内尔一直不肯告诉我他妻子在哪儿上班,于是我今天早上给那家美容店打了个电话,问雅丝敏今天有没有上班……而她居然在!猜猜怎么着?我跟她预定了今天下午!我们可以一起去!” 埃莉做了个鬼脸。谁会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谁是内尔?”托德问。 鲁看着他。“我的男友。” “他有老婆?” “是啊,但不是什么贤妻良母。” “还有孩子?” “就因为这个他才至今没狠心离开她。” “你怎么会跟一个有妇之夫扯上?” “我爱他,而他也爱我。” “你的自尊心去哪儿了?” 鲁僵住了。“你这人有毛病吧?” “听我说,我们能不能谈点儿别的?”埃莉迫切地想要冷却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不,我还没说完呢。”托德转向鲁,“我小时候,父亲就有了外遇,他抛弃了我们母子。我认为破坏别人的婚姻是件非常无耻的事情。” 鲁防备地说:“相信我,内尔的婚姻在我出现前就已经千疮百孔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预定去那个地方?”埃莉说。 “因为我想去看看她,我想亲眼看看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什么都不会做,”鲁反驳道,“她不会知道我的身份。哎哟,求你了,跟我一起去吧。”她恳求道,“她和我们两个聊,情况会变得容易许多。然后你就能告诉这个家伙我不是什么怪物。” 托德冷冰冰的。“这个家伙可以自己下判断,谢谢。” 噢,天哪,要去卧底大冒险了。 那家美容店位于汉普斯特德,外墙被涂成了精美的玫瑰红和淡黄色,里面散发着好闻的气味。埃莉之前从来没去过美容店,如果让她选择怎么花掉三十英镑,她宁可选择一瓶泡沫剂 ,每用一次都换一个瓶盖。当谈到打蜡和美甲,她一直都是自己做,但现在她再没有去操那个心了。他们到这里来是要执行一项任务的。鲁显得过于紧张,接待台后面的那个女人长着一张令人望而生畏的冰雪皇后脸,留着向后梳的短发,有可能是内尔的妻子。 “十二点半……让我来看看……”她那猩红得刺眼的指甲在预定本上向后挪,“找到了,在这里。请坐,雅丝敏很快就来。” 这么说,冰雪皇后不是目标。 她们坐下等待,看其中一位顾客在修脚。不到两分钟,美容店门开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冲了进来,一只胳膊下夹着盒装包的尿布,另一只胳膊下夹着劳埃德药店的购物袋。 把东西放在里屋后她出来了。“哈啰,真抱歉让你们久等,只是我不得不去趟商店。我是雅丝敏。哎呀,如果不是发型不同,你看起来真像那个几年前的红歌手。她叫什么名字来着……某某……黛西?德瓦。” “经常有人对我这么说。”鲁扮了个鬼脸,“我见过她本人一次,在塞尔福里奇百货公司。她当时正在买一顶帽子,那帽子难看死了。” “挥金如土,哈?”雅丝敏看上去并不像是噩梦。她面带微笑,态度亲和,蜜金色的鬈发,漂亮的双眼。“我听说你点名要找我。你是认识我的哪位常客吗?” 也许是被她的友好迷惑了,鲁放松了戒备,突然听她这么问,她吓得魂不附体,支支吾吾地说:“嗯……” “我们昨天去了酒吧,”埃莉赶紧打圆场,“听到邻桌的一个女孩正跟她的朋友讲你的修甲技术有多棒。她的指甲很漂亮,所以我们就问她你在哪里上班。” “噢,哇哦,真是太好了!不知道是哪位?”雅丝敏喜不自禁地说,“希望二位也会满意!” 她开始给鲁修指甲,接下来几分钟的对话全都是围绕指甲。埃莉看到雅丝敏不辞辛苦地给鲁洗净双手,润肤,然后擦指甲,水晶般的片状碎屑纷纷脱落,接着她往鲁的指甲和角皮里擦了某种特殊的油。最后鲁说:“我看到你买的那些尿布了。这是不是表示你家里有小孩?” 雅丝敏脸上乐开了花。“嗯,我这个年纪当妈妈是小了点儿。是的,我们生了个男孩,叫本杰明。七个月大,非常可爱。”她的双眼亮起来了。“我不敢相信他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这么大的变化。你呢?” “孩子?我?不。”鲁摇摇头,接着她猛然意识到编个孩子出来聊可就方便多了。于是她指了指埃莉说,“她有一个。” 好你个鲁。真是太感谢了。 雅丝敏转向埃莉。“你有?是不是很可爱?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埃莉点点头,暗暗祈祷她们可别开始交流生产经历。“五个月大。名叫爱丽丝。” “噢,好好听的名字。”雅丝敏开心地说,“不过就是很难带,对不对?你那位帮得多吗?还是像我家的那个一样袖手旁观?” 幸好她的注意力全都在手头的活儿上,没有看到鲁的眼睫毛立了起来。 埃莉说:“没帮什么忙。男人都那么懒,对不对?” “快跟我讲讲!本来我老公昨天就应该买尿布的,结果呢?他半夜才回到家,说他不得不加班到深夜,但他根本就是在撒谎。他不在工作。他在哪里我了如指掌!” 鲁吞了吞口水。 “他在哪里?”埃莉问。 “当然是跟他那帮狐朋狗友鬼混去了!周五晚上和老朋友见面嘛。他到现在还是不肯放弃这个习惯。我是说,我并不在意,但他保证过会买婴儿尿布和纸尿裤回家的。”雅丝敏摇摇头,“但男人就是这样,他们不能像我们女人一样同时做几件事,对不对?” 埃莉盯着雅丝敏左手上那枚亮闪闪的窄小的结婚戒指。“他帮忙换尿布吗?” 雅丝敏微笑着说:“有一次他换尿布换了四分之三。我告诉你,那情景实在太可笑。你会以为他在引爆一枚炸弹,样子滑稽极了。好了,让我用热毛巾帮你把手包起来,让润甲液渗进去。你可以选择你喜欢那种颜色的指甲油……” “但他肯定有时候会帮帮忙。”埃莉蹙眉,“我是说,比如像今天,你出来工作了。” “噢,他现在可不是在照看孩子。”她既感到好笑又无可奈何地说,“周六早上内尔喜欢睡懒觉,我上班前把本杰明送到我妈妈那儿去了。” “这很有趣。”埃莉嘟囔道,而此刻雅丝敏已经去招呼另一位客人了。鲁发现她男友的妻子这么讨人喜欢一定大失所望。 “看到了?我告诉过你她就是个噩梦,”结果她听见鲁小声说。“她就是个控制狂。” 托德正在酒吧里等她们,酒吧墙壁上挂着一台超大屏幕电视,他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网球赛。 “嗯?怎么样?” “我做了指甲。”鲁把手伸给他看,“实际上,她手艺不错。” “谢天谢地。”托德的声音里充满讽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可爱。”埃莉说。 “噢,拜托,这么说有失公允。”鲁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她那是假装的,因为她要给我做指甲。她那是在工作,我是她的客户,她当然得表现好了。但你能看穿她的真面目。” “她很好,”埃莉坚持道,“快乐、热情、工作勤奋。你想听我说真话吗?” “不。”鲁忙着摆弄她的太阳镜。 “内尔听上去像个浑球。” “你这是对他有偏见。” “那是因为他就是个浑球。” “我现在真希望没带你一起去。” “雅丝敏就像个单亲妈妈。”埃莉继续说,“什么都是她干,而他什么都不干。”鲁怎么能视若不见呢? “那是因为他试着帮忙时,她说他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他骗她说昨晚在加班,但根本没有这回事,他和你在一起。” 鲁变得防备起来,“如果他回家,她只会唠叨个没完。” “那也许是因为她一个人带孩子累得够呛!” “听我说,她太夸张了,让人觉得她受到了亏待,她那是为了博同情票。” 托德的脑袋在她们俩人中间不停地转来转去,说:“这比网球赛激烈多了。那说说看,你是不是打算和这个人渣分手?” “别那么恶毒!我爱他!” 托德露出愤怒的神情。“那个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每个人都会说谎,”她们的饮料上来的时候鲁大喝了一口,“你应该听听埃莉怎么喋喋不休地聊她的小宝贝。” “什么宝贝?” 鲁张开双臂。“我无须多言。” 但托德没有领会她的玩笑,他正专注地盯着埃莉。“你有了?” 埃莉把一口酒吐回到酒杯里。“什么呀!我怎么可能怀孕?我们只是假装我有个孩子,这样好和雅丝敏有共同话题。”她看到他脸上如释重负的神情。“这是善意的谎言,仅此而已。无害的。” “说起善意的谎言。”鲁看了眼手表,把剩下的伏特加一口干了,她理了理她那淡金色的刺猬头,“我约好了要去染下发根,我先走了。除掉了我这个眼中钉,你高兴了吧?祝你看网球赛快乐。”她看着托德。“我说过见到你真高兴,但这不过是另一个谎言。” 他开心地说:“那是因为我是对的,你是错的,而你自己心里有数。” 网球赛演变成了一场激烈的五盘比赛,使得酒吧里的每一个人都欢呼雀跃,站了起来。看完球赛后埃莉和托德出去吃了比萨,然后出发去卡姆登的一家俱乐部看一个乐队演出。 “实在是……太吵了,”三小时后他们穿过查基农场回樱草花山时埃莉说,“我的耳朵都在嗡嗡响。” 托德点头表示赞同。“声音太大了,我都听不出他们唱得好不好。这是不是表示我们老了?” “我们是老了。要不下次我们站在外面的人行道上,从远处听。” “为什么要站着?我们可以顺便带两个帆布折叠椅来。弄舒服点儿,把裤腿卷起来。” “头上戴上手帕,打上结。”埃莉说,“再响的声音也钻不进包紧的手帕里。老实说,为什么要去看一场吵死人的乐队表演?欣赏下优雅的莫理斯舞 岂不是更好?” “那敢情好啊,埃塞尔,这个主意棒极了。我们带上一保温瓶茶,和一包火腿三明治。”他停了一下,看看她怎么反应。 埃莉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让他知道自己没事。这原本是他和杰米经常玩的把戏,想出个主意,然后采取行动,创造角色,编造即兴搞笑表演。她和杰米也时不时来一下,但这种事之前从来没在她和托德之间发生过。这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换了一只手拿牙刷,你知道自己在刷牙,但感觉很别扭。 “天,我想他。”托德说。 埃莉点点头,那种再熟悉不过的空虚感在她胃里像气球一样膨胀,他们一起朝格洛斯特大街走去。这是个温暖的夜晚,音乐从敞开的窗户飘出。在一户人家门口,身着奇装异服的一对儿在醉醺醺地吵架,穿着修女服的女人大声指责一个穿得像弗兰肯斯坦 的男人和别的女人调情。“她不是超女,她只不过是个胖嘟嘟的妓女!”道路更远处,另一对儿在激烈地热吻。高高的头顶,星星在黑色天鹅绒般夜幕中闪耀,一轮满月挂在屋顶。这时,他们听到附近有人在弹奏悠扬的圣灵情歌,换作其他场合,这可真算得浪漫。但埃莉心里的空虚在增长。如果杰米现在在这里,她会非常开心。实际上,如果他现在在,他会一把抓住她,一路搂着她旋转跳华尔兹,同时还会和着催人泪下的情歌像多特?康顿 一样轻唱。 他们到达了尼维斯大街,埃莉摸出钥匙。 “谢谢。我今天过得很开心。” “我也是。” “你其实不必送我回家。你现在已经错过最后一班地铁了。” 托德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没关系,我可以搭公交车。” 坐公交车回他妈妈位于温布尔顿的房子要好长一段时间呢。 “好吧。”她走上前,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吻。 “我会给你打电话。如果你下周末有空,我们可以再去。查查看有什么乐队,事先备好耳塞。”他犹豫了,“不要有压力,前提是你想去。” 她想去吗?埃莉想她也许想。在过去的十七个月里她已经习惯了不出门与人交往,以至于现在她已经自然而然地默认了拒绝。她一接到邀请,脑子里就开始飞快地找合理的借口解释为什么她去不了。 但今天不同,她内心里并没有暗暗渴望独自回家。这是个鼓舞人心的迹象,对不对? 她看着托德。他是杰米最好的朋友,现在她克服了对他愚蠢的憎恨,有他相伴感觉很舒服。 “好的,给我打电话。我想去。”听听,也不是那么难,对不对? “太好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我会去买耳塞。” 埃莉微笑道:“我会带保温瓶。” 18 “爱慕”这会儿正像疯子一样到处乱跳,追逐着它头顶上像小降落伞一样飘舞的蒲公英种子。扎克发现山那边有一对戏耍的德国牧羊犬,赶紧把手指塞进嘴里,打了声呼哨。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明星看到狗仔队一样,“爱慕”竖起耳朵,开始往回跑。 “那两只可比你大。”扎克拂掉“爱慕”如丹尼士?希利 一样的眉毛上的蒲公英种子,重新系住绳子。“它们会把你当早餐吃掉。来吧,我们现在得回家了。” 他和“爱慕”离开小山,往回朝安克拉姆街走去。那天上午晚些时候他要飞往阿姆斯特丹和某位投资合伙人见面。他八点得回来,明天他要去德比参观一家鞋厂,后天他还要接连和有可能合作的对象约见,还需要对这些公司做数不胜数的考察工作。 但扎克就是这么生活的。工作第一,一直都是这样。事业是最重要的,爱情其次。合得来则处,他当然享受这种关系,但她们不能像一宗漂亮的商业交易那样让他心跳加速。 至少在埃莉?肯德尔走进他的生活之前是没有。 “爱慕”正忙着侦查一个被丢弃的冰激凌包装纸。扎克把它拉离草地,回到人行道上。他发现自己的处境很疯狂,实在荒唐。在参加重要会议期间,他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被一个女人占满,而这个女人对他甚至没一点意思。 雪上加霜的是,他雇用了她。他是不得已而为之,否则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见到她? “‘爱慕’,快停下。”“爱慕”开始用力拉绳子去嗅一个穿宽松短裤和博肯保健拖鞋的老人的脚踝,扎克拉住了绳子,同时他的手机响了。 路易莎的名字显示在手机屏幕上。他该接吗?不该接吗? 好吧,接完了事。否则她会一直打到他接为止。 “哈啰,你好吗?”她打电话都喜欢用这种故作性感的语气,“听我说,我今天晚上过去怎么样?” 扎克知道他没有为她的建议感到满心欢喜是不对的。他们开始得那么美好,相处了一阵他才意识到最先认识的路易莎擅长装模作样,给人造成良好印象的假象。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已经开始改变,显露出专横跋扈、占有欲强烈的一面。他原以为他们有很多共同点,但现在他发现他们的共同点越来越少了。“问题是,我从阿姆斯特丹回来的时候肯定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他这是在撒谎,但是是必要的。 “我知道,正因为此我才这么提议呀。我来做晚餐,宠宠你,很快就能让你恢复元气。就这么定了,”路易莎在他耳边咕噜,“你知道你想的。” 他真的不想,无论如何今晚不想。“听我说,我不想让你今晚扫兴,我也许得和范登伯格夫妇喝上两杯。谁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呢。” “噢,亲爱的,你真是太体贴了,但我真的不介意。” 此刻她很温顺,这只让他感到更糟糕。“但我介意,这对你来说不公平。”扎克被愧疚刺痛了,说,“我们今晚就算了,你看怎么样?” “那好吧。嗯,那明天怎么样?” “明天。好的。”他放软了语气。只要能不吵怎么样都行。她轻松自在,不那么看重自己的时候他还是喜欢她的,只不过这种时候现在变得越来越少了。如果他肯面对现实,他知道是时候和路易莎分手了,但他也知道这将是一项艰巨的任务。路易莎太情绪化了,不弄出一点儿风浪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一想到那恐怖的场面就不寒而栗,所以迟迟不敢提起这个话题。当你只想把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时,一想到有这么多麻烦和干扰就让人烦心。 扎克结束了电话,哄着“爱慕”放弃了一家商店门口一个丢弃的炸鸡块,朝家走去。现在是九点十分,埃莉这会儿应该到了。他也知道和路易莎见面的时候心里想着别人是不对的。但埃莉对他完全无动于衷,他的自作多情也就无关紧要了。貌似并非只要他和路易莎分手,埃莉就会改变心意,突然对他生情。情况根本不是这样。 若果真如此,他早就这么做了。 埃莉在办公室,身上的气味好闻极了,她把头发用一根灰色的丝绒带向后束起,露出玉颈。邮件已经被整理成好几堆,她此刻正在给窗台上的一排植物浇水,那些都是芭芭拉好意赠送的。 “有一些已经不行了,”她扭头警告他,“我告诉过你我不懂怎么养它们。我就是个植物连环杀手,看这株的叶子。” 她穿着一件灰色的运动上装,方领,袖子及肘,下身是一条红色的短裙。扎克走近了,闻到一股清新的柠檬味儿的香水味,他看着她的黑发在涌入窗子的阳光中熠熠生辉。“没什么呀,我看这些叶子挺正常。” “但边上变样了,都变黄了。”她挫败地把那个蓝色的瓷盆转过来给他看,“我以为它缺水,所以昨天给它浇了很多,而现在情况变得更糟糕了。你认为我应该把里面的泥土弄干吗?” 她关切地挑眉的样子让他禁不住想吻她。这不过是一株再普通不过的吊兰,实际上是一株野草,但她是打心眼里关心它。既然他不能贸然吻她,他只好说:“你要怎么做?” “我在想也许能用吹风机。”埃莉提起蓝色的花盆,试探性地戳了戳湿透的土壤。 “那就试试看。如果不起作用,至少叶子看上去会有模样些。” 她停止戳动,“你是在寻我开心吗?” 扎克笑了。他一直牢记着一点,那就是不能跟她调情。“我们俩压根儿不懂怎么照看盆栽,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好我们没孩子。”她兴高采烈地说,完全没意识到这句话会让他产生什么遐想。埃莉说,“好吧,我把它端到外面去,也许它需要一点儿阳光来振作精神。噢,顺便说一句,电话上有条留言,那人是不是叫……休奇?” “休奇?希尔。”扎克为她拉开门,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把花盆放在靠墙的一块阳光充沛的地方。“我的第一个商业伙伴。” “第一个?是怎么发生的?那时你是不是还在读大学?” 他点点头,跟着她走进了办公室。“没错。我当时正在修商业管理学位。休奇是我的好朋友,他自有聪明之处,但涉及做生意却没有一点儿头绪。他建立了这家专卖手机的小公司,开始征求我的意见。几个月后我看出这项事业具备的潜力,当时手机还没有普及,我跟他做了项交易,我给他打工来换取这家公司的股份。主要是因为他身无分文,没有别的方法来支付我的工资。接着情况开始好转,我意识到宁愿和休奇一起创业,也不愿再继续三年的学历课程。” “于是你就辍学了。”埃莉知道他的大部分经历,他知道她一直在熟悉他的简历。但跟她讲并不困难,也许还能加深她的印象。 “是的。我们建立了这家公司,两年后把它卖了,赚了一大笔钱。到了那时我已经开始扩大经营范围了。我发现我有做生意的天赋,我能看出其他公司每况愈下的原因,知道如何才能把它们扶上正轨。我只给一家计算机援助咨询公司做了点工作,就帮它扭亏为盈了。” 她点点头。“接着就是冰激凌生意。” 他微笑着说:“我喜欢那门生意。” “然后就是多塞特的假日公园。” “你的确做了不少功课。” “接着就是那家外卖餐馆。你的朋友休奇也投资了其他公司吗?” “没有。他搬去了加勒比,整日冲浪,成为了一个专业的海滩游民。他现在还在那里,过着幸福的生活呢。” “你有没有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一样?” “从来没有,我在这里很开心。”这话会不会让人觉得他很无趣?工作狂?他是个无趣的工作狂吗?他说,“换了你,会这么做吗?” 埃莉想了一会儿,最终说:“这得取决于我和谁在一起。就算是住在人间天堂,但要是和不爱的人在一起也是一种煎熬。” 扎克情不自禁。“那和最喜欢的人住在人间地狱呢?” 她眼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接着她半含笑意淡淡地说:“如果他们是完美的一对,那就算是住在地狱里也依然是神仙眷属。” 好吧,那个笑是什么意思?她莫不是在想她那位电影明星,托尼?韦斯顿?她是不是在想就算她和他住在什么垃圾地方,依然会很幸福?但走运的是她不必住在贫民窟,因为──好哇!他会把她安置在樱草花山价值五十万英镑的爱巢里。 在寥寥几个场合,他曾巧妙地打听过她的私人生活,每一次她都岔开了话题。他给过她机会讲托尼?韦斯顿,但她都刻意回避。因此他不想逼她。要想前进的唯一方式只有后退,让她过自己的生活。如果她想保持隐私,他会让她如愿。直觉告诉他当前阶段他能做的就是保持冷静,耐心等待。这并不容易,但就算是要了他的命他还是会坚持。因为此刻,多亏了他那一贯准确的直觉,他非常清楚埃莉对他没有一点儿意思。这意味着他只能克制,不允许和她调情,甚至不能有一点儿挑逗行为。她为他工作,他是她的上司,再没有什么比发现自己是工作上别人一厢情愿的暗恋对象更糟糕的了。他之前曾经遭遇过,知道那有多令人烦恼。想想看,这段单相思的对象是个女人,情况该要糟糕多少。 情况就是这样。他得完全克制住,尽量表现得迷人友好,但杜绝调情。这很难,但他会努力去做。他别无选择,因为这件事太重要,不容有失。 “好吧,我最好去换身衣服,出发了。”扎克依然穿着带“爱慕”去溜达的运动衫和牛仔裤。他指着办公桌上的文件夹,“这里有很多工作需要你跟进,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如果我的手机关机了,就留言,我会给你回的。” “行,好的。噢,淘气小子,快别那样了!” 要是这话是对他说的就好了,但她说的是“爱慕”。这会儿它正疯狂地到处扒寻(也许是发现了一只蜘蛛),把自己缠在办公桌下的一团电线里了。说时迟那时快,眼看打印机就要掉下去了,埃莉纵身一跃,飞扑上办公桌,及时抓住了。 “好身手,让我来。”他身子越过她把打印机拉回到安全地带,扎克的手无意中碰到了她的手臂,一阵肾上腺素猛蹿过他的血管。哎呀,他一时意乱情迷,就好像回到了十四岁。 ? ? “瞧,都弄好了。‘爱慕’,你现在别再给我捣乱了。”他把小狗举到和眼睛平行,说,“要乖乖的,好吗?埃莉待会儿会再带你去溜达一下。” 他一说到溜达,立即引起了心不在焉的“爱慕”的注意,它突然恍然大悟,兴奋地狂吠了一声。 “不,不,冷静,我们才刚回来。”扎克不知埃莉私底下是不是觉得他是个疯子,那样子跟“爱慕”说话。“行。那稍后见,乖乖的。” 埃莉已经开始拆邮件了。她抬起头,开心地说:“我们会尽量努力。” 甚至她的嘴形都令人无法抗拒,她说“努力”这个词时,小嘴漂亮噘起。现在她又笑了,但依然没有流露出丝毫那种意思。 走出办公室,扎克故作随意地说:“那明天见了。” 天哪,这样杜绝调情,只能当朋友,还要不要人活了? 19 发生什么了?托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一定要查清楚。在过去两周里他给玛莎发了好几封邮件,但只在第一天收到过一封简短的回执。她在信里道歉,说他们的相遇是个莫大的错误。他们不能再见面了,她说如果是她诱使他的,那她感到万分抱歉,并请求他尊重她的隐私,不要再以任何方式联系她了。 仅此而已,就这么结束了,此后他发送的邮件都没有得到回复。他查玛莎的电话号码,但电话号码簿查询拒绝告诉他。托尼被一部好莱坞的电影拍摄给拖住了,一直在倒数着日子,这部电影实在烂透了,他在里面扮演一个索然无味的角色。但贸然行事不仅不能带来希望,只会带来绝望,因为飞回伦敦查明情况是一回事,实际上劝服玛莎改变对他的心意则又是另一回事。 无论如何,他现在已经回来了。又一天,又一辆出租车。他没有办法尊重她的隐私。当车开上兰纳路时,托尼因满腹期待而腹部缩紧。他甚至不知道她在不在家,但渴望再见到她的心情压倒一切。 出租车司机问:“你想让我停在哪里?” “再往前一点儿。黄色大门的那栋,前面左边。”出租车放慢了车速,托尼说,“停到那辆蓝色的货车后面。” 紧接着那扇黄色的前门开了,不赞成玛莎结交朋友的尤妮斯走了出来,后面紧跟着玛莎。 “啊,上帝啊,别停。” “嗯?但你刚说──” “别停!”托尼从车窗边往后缩,小声说,“继续开。”天哪,真不凑巧。尤妮斯在这里干什么,住在这里吗?他躲在出租车里面,瞥见玛莎转身去锁身后的大门。出租车缓慢地驶到马路尽头,停在了岔路口。 “接下来要去哪儿?” “嗯……”从出租车后座往外瞟,托尼看到那两个女人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掉头等待,看看她们是否会上那辆车。” “然后呢?”出租车司机在座位上扭动身体想看他。“你想让我跟踪她们?嘿,你不知道我等人对我说这话等了多久,我希望你是来真的!”他轻笑出声,娴熟地转动方向盘,把出租车掉过头,“你是托尼?韦斯顿对不对?” “是的。” “我能不能问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宁可你别问。”托尼说。 “她们没有上车,她们好像在走路。” 托尼脑子飞转,知道自己运气来了,她们要走去超市。但既然他已经来了,他还能做什么? “跟着她们。” “你是认真的吗,伙计?我们在这里面,”司机指了指出租车,“而她们步行。” “你只要慢点儿就行了,对不对?而且要确保不被她们发现。” 幸运的是玛莎和尤妮斯光顾着走路没有回头看。出租车在她们身后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在马路上以龟速行驶。当他们到达拥挤的主干道时,情况变得更为棘手,出租车司机不得不反复停下,又启动,想方设法不被卡在公共汽车专用车道上。 “接下来肯定更刺激,”他嘟囔着,“轮胎吱嘎响,刹车转动,警察加入,接着就是那些废话。” “想想看你还算走运的。真发生那种事,”托尼指出,“出租车司机大多都没拿到钱。” 玛莎和尤妮斯不是去橱窗购物。她们没有消磨时间,她们这次出行是有目的的。她们最终走下主干道,朝枝繁叶茂的小巷走去。她们没有交谈,而是并肩沉默地走着。谁都不知道她们要往哪里去。也许是去教堂聚会,拜访一个朋友,和整牙医生约会。 “到了。”司机说,那两个女人最终拐进了远离马路的一栋房子的车道。 托尼朝前倾。也许是牙医诊所。出租车靠得更近了,他看到大门边的牌子。 牌子上写着:斯坦肖慰家庭疗养护理中心。 “谜底揭晓。”出租车司机松了一口气,刚过去的二十五分钟肯定是他这辈子过得最无聊的。“她们去看望某位老奶奶。” “也许是,也许不是。不知道她们要去看望谁。” “要不她们就是在这里工作,”出租车司机改口道,“不管怎么说,现在怎么办?你要去跟着她们吗?” “不。”托尼坐回到座位上,他没有计划这样度过这天余下的时间,“带我回樱草花山。” 埃莉还在上班。回到公寓,托尼在黄页上查找斯坦肖慰家庭疗养护理中心,并抄下了那个地方的电话号码。接着他逼自己坐下等待,因为他不能在尤妮斯和玛莎有可能还在的时候给那里打电话。 他五点的时候拨通了电话。 “噢,哈啰,我想找你们的一位病人,名叫丹尼斯。”这是瞎碰运气,但他也只能这么做了。 “对不起,你说谁?”电话那头的女人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 “丹尼斯。” “你能告诉我姓吗?” 托尼犹豫不决。他不能,因为他不知道他的姓。他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嗯,好吧……” “噢,你是不是指亨利?丹尼斯?抱歉。我是新来的,我刚在名单上找到了他。” 蒙对了。“就是他。是亨利。”托尼好奇真正的侦探在取得突破时掌心会不会冒汗。 “好的。那你要找他干什么?我给你留言。” “噢,不必留言。我打电话来是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稍等,我在记你说的话呢,你刚说什么?” 天哪,这女人真笨。“我有段时间没看到亨利了。我听说他在你们那里接受照顾,”托尼说,“你能告诉我,他为什么去了你们那里吗?” “喔,不,我们不能透露私人信息!对不起!听我说,亲爱的,你为什么不联系他的家人呢?他们会告诉你需要的所有信息。” 早料到会这样。“那好吧,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的家人是谁──” “噢,天哪,红灯亮了!那是什么意思?对不起,亲爱的,我得去看看,给他家里人打电话就行了……就这样了,拜拜!” 第二天早上九点,托尼按响了门铃,听到房子里传来脚步声。 黄玉色的前门开了,他两周来第一次见到了玛莎,他饱受相思之苦。再次见到她,他感觉甘之如饴,而她脸上痛苦的神情让他犹如跌进了冰窖。 他放低声音。“你一个人吗?” 她双目合上了片刻,接着点了点头。“噢,托尼,别这样。你不该到这里来。” ? “我没办法。你不能指望对我说别再来找你了,我就真这么做。我想我们有些事情……” “求你别这样了。”玛莎绝望地摇着头,手指紧抓着紫红色的衬衣前襟。 “我能进去吗?” “不。” “为什么不能?” “我告诉过你,我们不能再见面了。”街对面一扇门开了,她扬起一只颤抖的手和刚从房子里走出来的不知谁打招呼。她呼吸急促,说,“托尼。走吧。你认为这对我来说容易吗?实际上我也很难熬,我向你保证。”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们需要谈谈。”他顿了顿,“亨利是谁?” 她顿时僵住了,另一只手的手指颤抖着抓紧了门的边缘。 “谁告诉你的?” “他是你公公?” “不是。” “姐夫?” 玛莎摇了摇头。 “那他就是你的前夫。”托尼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他不需要看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只不过他无法克制自己,无法把眼睛从她脸上挪开。 “他不是我前夫。”玛莎最终说。 “你是说你还没有离婚?” 她抿紧双唇,滑稽地、颤抖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托尼问。这一次她让到一旁,放他进去了。 厨房里,玛莎揉搓着脸让血液回到脸上。“我还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查到的。是尤妮斯告诉你的?”她摇摇头,“不可能是她。” 托尼没有跟她讲他跟踪她们的事,而是说:“跟我讲讲亨利。” “你知道了多少?” “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结婚了三十三年,很幸福,非常幸福。”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好吧,直到六年前。好吧,我现在要哭了。别说什么,就当没看见。”她伸手去拿那卷洗碗布,扯出几条棉布毛巾,一半屁股靠在厨具上。“问题是,他患了老年痴呆症。嗯,专业的说法是早老性痴呆。七年前开始的,那时他只有五十五岁。你知道的,就是慢慢地开始掉钥匙,忘记人们的名字。刚开始我们还拿这事儿开玩笑,直到他在工作中犯了个大错,我们才觉得不好笑了。”泪水从她的脸上簌簌滚落,她几乎不知道自己在流泪。“然后他去看了医生,不得不接受所有那些检查……好吧,其他的你能想象得到。我们得到了诊断,两人都崩溃了。我发誓会照顾他。亨利是个雄心勃勃的会计,然而在辞职后不到一年他甚至连拟一份购物单都办不到。”玛莎停下来擦眼泪。“一切来得那么快,超过了我的预期。他开始把鞋子放在炉子上烤,他曾把我们家的微波炉送给邮递员。他不吃东西,而是把吃的藏在阁楼里。” 她再次停下来调整精神,托尼竭力克制着自己想把她搂进怀里的冲动。但他老实待在原地,待在厨房的另一头。 “从那时起情况就开始每况愈下。”玛莎轻声说,“我尽了力,我发誓我真的尽力了,但实际做起来比我想象的要困难许多。我二十一岁嫁给了亨利,他是任何女孩心目中梦寐以求的丈夫。我那么爱他……他无所不能,你知道吗?他聪明、务实,如果有人遇到困难,他总能解决。有一次,我们的一个邻居因为水管坏了束手无策。我下班回到家时跟他提了提,他晚上就把她家厕所疏通了。”她摇摇头。“但那是以前的事了。接着就全变了,我成了那个不得不照顾亨利的人。他开始情绪波动,接着发脾气。这不是他的错,他只是吓坏了,又很沮丧。那就像试图控制一个六英尺高的蹒跚学步的幼儿。他很难……看管。我只知道情况一直在恶化。我不得不喂他吃饭,给他洗澡,帮他刷牙。”玛莎的声音沙哑了,“情况很可怕,人变得毫无尊严。我知道我保证过会照顾他,但那实在是天──天底下最孤──孤独的工作……” 托尼说:“这就是为什么你跟我说你已经独身了很久的缘故吧。” 她点点头,努力恢复镇定。“是的。但我那么说不公平,我让你以为我离婚了,我错得厉害。” “我完全能理解。” “不,这太……无耻了。我从来没有感到这么羞愧过。” “我不该打断你。”托尼用手指做了个往回倒移的动作,“继续讲。” “这个故事,”玛莎的脸因痛苦扭曲了。“这个故事的结局很悲惨。好吧,我会尽力讲完。在尤妮斯的协助下。”她更正说,“她是亨利的姐姐,非常能干,为人也很严肃,但我欠她很多。无论如何,一年前,我实在承受不了。我筋疲力尽,再也没法对付。我卖掉了诺丁山的大宅子,买下了这个小房子。多亏了亨利,我们的经济状况无忧。而我是怎么回报他的?”她发出一声叹息。“把他丢在护理中心。我还真好心,对不对?但你知道吗?如果换作是我病了,他是不会那么做的。我可以向你保证,亨利会照看我。” “这你不会知道。” “噢,我就是知道。” “他得到了最好的照顾。你经常去看他……谁能说这样不是更好?” 玛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托尼妥协地举起双手。“对不起,我昨天下午跟踪了你们,我必须搞清楚状况。” 她慢慢点了点头。“我真愚蠢,我以为我不理你,你就会自动消失。但你现在总算明白了,对不对?为什么我们不能再见面了,” “这个情况很可怕,”他只想安慰她,让她不再痛苦,“他现在怎么样了?” “很迷茫,有时候很悲伤。但他还能认出我,知道我是谁。他叫我他漂亮的妻子。”玛莎的脸色变了,“而反过来我却背叛了他。” “那天我在山上看到你的时候,你看上去好像在这世上无所牵挂,”托尼说,“你似乎很幸福。正是这个吸引了我。” “我曾经很幸福。”她低下头表示赞同,“亨利去护理中心后起初我感到松了口气。每一次我感到如释重负的同时都会感到愧疚。我的生活变得轻松多了,而他的没有。我为自己感到惭愧,我不应该感到开心。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愧疚开始消退。在过去几个月我让自己放松,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满意。我不知道,有时候一切似乎变得好了起来。美丽的夏日,我走出门,阳光照在我脸上。我画画进展顺利,那个可爱的小男孩带着他的足球一起来了,他实在是讨人喜欢,我突然觉得心里一片安宁。多么神奇啊,就好像卸去了肩头的一副重担。”玛莎怔怔地凝视着墙壁。“接着你来了,你也很讨人喜欢,就好像你是这幅画中的一部分。” 原来是这样她才想把那幅画送给他的。钱方面已经不重要了,他喜欢她画的画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天这种美好依然延续。”托尼说。 她点点头。“我依然不敢相信自己会做出那种事。怪只怪你太……完美了。那感觉就好像远离了现实中的自己,去度了个假。我能做几个小时别人,我感到自己正常了。不,不是的,我感到很棒。”她的眼里又冒出雾气,“那就像是做了个最美好的梦。”她的手指甲扎进了自己的手掌心里。“接着就结束了,我醒来了。” “但那不是梦。” “我知道,但我希望那是。我背叛了我的丈夫,我恨我自己。这就是为什么你不能再来找我,不能再和我联系的原因。因为我们之间不能再继续了。” 托尼不想听她说这番话。“我不认为我们的所作所为有什么错。” “那不是真的。当然错了。”玛莎悲伤地打量着他,“你不过是想为自己辩护。” “但我有正当的理由。” “‘无论情况是好是坏’,这是我在婚礼上的誓言。” “但那不是──” “别说了。”玛莎举起手制止了他,“我们所谈的是我的丈夫。你想不想问下尤妮斯她是否认为我们做的有道理,你想她会持什么看法,她就住在街对面,顺便说一句。我们回这里的那个下午我知道她去斯托克波特拜访朋友去了。接着你第二天出现的时候,她在这里。她早回了。尤妮斯不傻,没什么把戏能骗过她。这就是为什么你现在必须要离开的原因。” 这令人无法忍受。托尼说:“但我爱你。” 她畏缩了,这句话如利箭般刺中了她。“也别说这种话,我们不会有结果的。我们曾经拥有,但那是个错误,已经结束了。你是个好莱坞明星,我不过是特夫内尔公园的一个平凡的已婚妇女。” “你并不平凡。” 玛莎抿紧双唇,穿过厨房。走进大厅里,她拉开了前门。 “我不能一错再错了。你有你的生活要过,我有我的。”她听上去心都碎了,但她看他的神情却是决绝的,“如果你真关心我,你现在就得离开。” 20 七年前一场危险的交通事故致使杰拉尔丁?卡索医生左臀破裂,再也没能成功愈合。现在她又患上了关节炎,使得行动更为不便。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情况一团糟。现在连走路都疼痛难忍,骑马早就是过去的事了。如今高跟鞋对她来说也只能是看看解馋了。 但这没能阻止她买高跟鞋。 曾经一度是美鞋女王,就永远都会是。 邮递员没能更早把包裹送到隔壁,就把它放在了埃莉这里。此刻,埃莉和之前的一位同事吃完午餐回来,杰拉尔丁过来取包裹。 “好吧,你得看看这个,”她喊道,“它们令人发狂!” 跛脚和乌木雕刻拐杖丝毫无损她的魅力。六十一岁了,天生的气质外加模特身材使得杰拉尔丁每进一个房间都会有人回头看。去年她从工作多年的医学事业中退休了。 她在办公室坐下,拆开包裹。 “噢,你们总算来了。哈啰!”取下盒盖,她跟鞋子打了声招呼,就像招呼失散多年的孩子,“瞧瞧你们!你们是不是很美呀?”她把鞋子拎出来,充满爱意地抚摸着牛油般柔软的淡紫色皮革。 “如果哪个病人跟你说他和鞋子说话,”埃莉指出,“你会让他去看心理医生。” “你知道吗?我也许会,但这些不同。” 杰拉尔丁忙着欣赏鞋子前面皮革上银色的印花。“它们是艺术品,它们值得敬仰!” 她是真的爱鞋子。有时候她甚至还会穿上,但只能在坐着的时候。埃莉看着她虔诚地将鞋子放回到鞋盒里。“我更喜欢平底人字拖鞋。”埃莉说。 “那是因为你是个异教徒。” 杰拉尔丁说,“扎克今天上哪儿去了?” “去了北安普敦。他大约六点回来。” “你现在到这里工作差不多一个月了。” 杰拉尔丁探寻着她的脸,双眼放光,“喜欢这份工作吗?” “那还用说,再不用挤地铁了。”埃莉开心地说,“哪儿来的福气!” 杰拉尔丁扬起了一只眉毛。“就这样啊,嗯?” “还有就是每天都能见到‘爱慕’。” “好吧,它的确是颗开心果。”杰拉尔丁看上去感觉很好笑,“我想到更多的是扎克,能看到他不也是一份额外红利吗?” 退休使得杰拉尔丁手上的空闲时间太多,也使得她的好奇心无界限。她就像个知心婶婶,永不停歇地寻找要解决的问题。也许因为职业病使然,她问问题从不觉得尴尬。这不是她第一次想知道埃莉是否在暗恋扎克。 “他是个好上司。”埃莉耐心地说。 “别忘了他还长得很帅。” “长相并不能说明一切。” “但你没有男朋友。”杰拉尔丁只知道她单身,“你肯定觉得他很迷人。” “好吧,他看上去很养眼,但也仅此而已。”埃莉耸耸肩,“真的。” “你是说真的,对不对?这太令人失望了。”杰拉尔丁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喔,”她高兴地说,“你是同性恋?” 她这一问激起了埃莉一段苦乐参半的回忆,每当杰米想缠绵而她没心情的时候,他总是开玩笑地反击说:“你怎么会不想要我?你莫不是同性恋吧?” 如今时过境迁,恍若如梦。埃莉微微一笑说:“不是。” “噢,真可惜。我朋友的女儿是同性恋,否则我可以介绍给你。” “抱歉。” “我只想说扎克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 “我肯定路易莎也这么认为。” “噢,她呀。”杰拉尔丁的语气满是鄙夷,对一个不能像她那样喜欢“爱慕”的人她提不起太多热情。“他可以找个更好的。上周我在花园里,听到她惊慌失措的声音,因为衬衣上粘到了狗毛,她就那么大惊小怪的,你会以为那是蛇毒。”过了一会儿她补充道,“你比路易莎好多了。人也更漂亮。” “但我对扎克没有非分之想,”埃莉指出,“他知道我没有。正因为此他才雇用了我。” “你完全正确,亲爱的。”杰拉尔丁终于承认自己被打败了,她关上了鞋盒,准备离开,“讲得好。” “我真希望你没有结婚。”鲁小声说。 内尔加紧了环在她腰上的胳膊,把她拉得更近。“我也是。” 鲁闭上双眼。这是周三下午,他中午的时候打电话说他在过来的路上。全赖她过于活跃的想象力,她让自己信服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内尔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没有她,他要离开雅丝敏了……或者,更好,雅丝敏决定她不想要这段婚姻了,因为这样一来他们甚至都不用背负愧疚的十字架…… 但想象无比美好,却没有实现。当内尔到来时,鲁急促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内尔只是一把抓住她的手,拉着她朝楼上卧室走去,他答道:“我一整天都想做这件事。” 她当然感到开心。他这么猴急地想要和她上床是那么可爱,那么浪漫。只不过和她的期望还是相差甚远,因为她在电话上误解了他声音里的兴奋,以为会有更…… 但感觉还是不错。 “嘿,你没事吧?” 有一点毋庸置疑,她不能告诉他她有什么不对,这会让她听上去可怜兮兮。 “我很好。”内尔对她入迷的原因之一就是她的自信。她戏谑地沿着他的胸膛抚弄手指,用舌尖舔着他的唇。“我昨晚开始给你写一首歌。” “真的吗?”他面露喜色,“写得怎么样?” 鲁清了清嗓子开始唱:“当两人成双时,感觉如此真实……你应该知道我是你这辈子遇见的最好的人……”她摇摇头。“我还在写。你得等我写完。” 内尔吻了吻她。“很好听。你太神奇了。” “那是当然。”微风拂动着淡灰色的亚麻布窗帘,鲁的好心情都随风飞去了窗外,“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你妻子?” “嘿。”他扳回她的脸侧对着自己,微微摇了摇头,“我以为我们不会再在这点上纠缠了。” 耐心从来不是鲁的强项。“我只想我们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我们会的,我爱你。”内尔说,“但情况复杂,我们不能操之过急。” “为什么不能?”这是在抱怨,但鲁克制不住自己,她也爱他。 “因为这对我不利。真这样,律师可就要大显身手了。”他现在已经越过她的肩膀在看表了,“我得回去上班了。” “雅丝敏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之前跟你说过。你不能消停一下吗?” 鲁佯装不知地问道:“她在哪里工作?” “甜心,别再无理取闹了。你没必要知道。” 但我已经知道了。他离开她,爬出床时她胃里打结。“她也许很讨人喜欢。” “怎么会。” “你今晚回到家会做什么?” “要听真话?你真的想知道?”内尔开始穿裤子。“好吧,都是老样子。我回到家,看看家里是否有吃的。有时候她会劳烦煮点儿东西,通常情况下她不会。那我就得给自己做个煎蛋卷,开瓶罐子或其他的,要不就用微波炉做点儿吃的。无论我做什么,雅丝敏都会抱怨。接着我会花些时间陪本杰明,这个她也会抱怨。如果我试着去装洗碗机,她会批评我什么都做得不对。如果我坐下来看电视,我可以保证她会让我站起来倒垃圾。基本上她批我个没完。情况就是这样。一言以蔽之,这就是我们童话般的婚姻。”他现在已经穿好了衬衣,开始抖肩穿外套,“相信我,我的生活无趣至极。”他准备离开了,回到床边,弯腰去吻她。“除了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为什么一切不能简单明了?为什么他不是单身?为事情的不公平感到心痛,鲁紧抓住了他片刻。“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周六怎么样?” “噢,上帝啊,我希望我能。”内尔抚摸着她凌乱的短发,“但雅丝敏那天生日。她一直闹着想出去玩玩。我不想去的,”他继续说,“但我没法脱身。” 她感到恶心。“你们要去度假?” “不是度假,只是在诺福克郡过个周末。” “住旅馆?” “和几个朋友住。他们也有孩子,所以我会带上耳塞。”内尔做了个鬼脸,“这将会是场噩梦,但我还能怎么办呢?” 鲁凝视着他,一半为他感到难过,一半感到嫉妒。 内尔向她保证过不再和雅丝敏同床,但她还是得问问:“她过生日会不会想和你做爱?” “什么,改变终生的习惯?”他爆出一阵大笑,“不可能的。如果她想要,我就假装睡着了。但她不会的,我向你保证。听我说,你周末好好过。我尽量攻克这个难关,周一给你打电话。我周一晚上过来怎么样?” 现在才周三。当你想分分秒秒都和某人待在一起时,要等上五天才能见面实在是度日如年。 但她有什么选择呢?他是她毕生的爱,和再也见不到他比起来,这还能忍受。 她得表现得格外冷静,以弥补早先流露出的依恋。鲁装出茫然的神情,喃喃道:“周一,周一……我也许有些事情……” “那好吧,只好挪到下周二了。” 搞什么名堂,这下要一整周不能见面了。鲁当即崩溃了,用手臂圈住了他的脖子。“那就星期一吧。”她在吻他的间隙说,“无论有什么事我都取消。” 内尔笑道:“好的。” 21 这个晚上有什么不同。埃莉慢慢意识到,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的想象。但不是。 好吧,现在非常明显了。 而且,她似乎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托德?霍华德正在吻她,她的灵魂出窍了,注意着自己带着监考官的超然对这一幕的反应。 这是个中等长度的吻。不太湿,也不太干,不太用力,也不太柔软。感觉十分奇怪,但不能说令人反感。她不想挣脱,一边惊恐万状地语无伦次,一边擦着嘴,像被未婚的老处女姑姥姥逮住的六岁孩子一样。 实际上,已经够久了。断开唇,她身子后撤,张开了双眼。托德已经在看她了,等着评估她的反应。他刚才几个小时一直在酝酿着这个吗? “对不起。”他在喘气,呼吸相当沉重,“你还好吧?” “没事。”她依然感觉自己是个旁观者。他们享受彼此的陪伴,两人一起过周末已经成了习惯。今天也不例外,在波多贝罗路购物,下午小酌几杯,接着去摄政公园路散步,然后去卡姆登的戏剧俱乐部,回家路上在一家比萨外卖餐馆停了停。一回到公寓,就躺在沙发上放松身心,和着白酒吃一片片四季比萨,一边开始看DVD上播放的《十一罗汉》。 电影看到一半,托德突然转过身来望着她说:“埃尔,我想吻你。” 她一下子就蒙了,说,“真的吗?” “真的呀。” “噢,那好吧。”她听到自己茫然地回答,她这么做更多是出于礼貌。 下一刻,托德的嘴就已经落到了她唇上。他们在接吻。就是在这时候埃莉被分成了两半,半个埃莉在估量这个吻的力度、湿度、味道、他皮肤的气味,以及他的胡楂轻轻扎着她脸颊的感受。另一半的感觉却像她是商店橱窗里的时装模特。 这个吻注定是奇怪的。杰米已经死了十八个月,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和人嘴对嘴,而这是一张不熟悉的嘴。 这张嘴还在说着什么。哎呀,她一直忙着估量这个吻的感受都没有在听。埃莉摇摇头,“对不起,我没听到。” “我刚问你,你确定没事吗?” “没事。”可怜的托德,他看上去很担心。她微笑着安慰他。“我很好。” “你没想到我想干这个吧?你没有料到?” “嗯。” “但你并不讨厌。” “嗯。” 托德看上去如释重负。“我一直在鼓气。” “噢?”她还能说什么呢? “真的。”他点点头,在她脸上探寻她的反应,“我喜欢你,埃莉。之前你和杰米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但过去几周……我不知道,好像发生了什么。我只是真的喜欢和你在一起。”他双眼明亮,“你很可爱。” “是吗?”听到他这么说着实奇怪。 “噢,是的。”他恢复了自信,补充道,“听着,只要我下定决心,我也能成为一个讨人喜欢的人。” 她脸上笑开了,因为他和杰米经常开这种玩笑。人还没回过神来,他们俩早就开始争谁更可爱了。 “听我说,”托德继续道,“不要有压力。我现在要走了。”这一点点言语间隙是她的机会,她可以告诉他其实不必走。见她没有挽留,托德站了起来。“你需要时间考虑清楚,决定权在你手上,好吗?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我知道感觉肯定有点儿奇怪,但我认为我们在一起能幸福。我们可以试一试,看看会怎么样,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站起身。“好的,谢谢。”这很奇怪,像是在面试工作。他们现在是不是还要握握手? 托德迅速地给了她一个朋友式的拥抱,解决了这个两难局面。“我会等你消息。” 她在他脸上回了一个礼貌的、朋友式的吻。“好的,谢谢。”埃莉还是感到不真实。她拍了拍他的胳膊,“拜。” “好吧,好吧,谁会想得到这个?” 埃莉坐在床上,双膝抵在胸前,研究着杰米的神情。她需要知道杰米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持什么看法。幸好他看上去并不生气。他看似轻松自若。 接着她想到,其实是她让他这副样子的。 “我知道。我大吃一惊,我根本没有引导他。” 杰米蓝色的眼眸闪闪发亮。“你不必这么防备,引导男人又不是什么罪过。” “你难道不觉得滑稽吗?”他肯定觉得滑稽。 “好吧,有一点儿。”他懒洋洋地靠在墙上,耸耸肩,“但说不定这样更好,托德总归是我认识的人。我信任他,他不会伤你的心。这是件好事,对不对?” “我想是。” “好过你出去喝得晕头转向,和某个第二天连你名字都不记得的投机分子搞一夜情要好。” “真该死,”埃莉说,“我现在居然期待和托德谈恋爱了。” 杰米咧嘴笑了,“我太了解你了。” “无论如何,我们不要谈性。”脱得光光的,真的上床,就算是想想,她也感觉太奇怪。“这种事不会发生。” “好的。慢慢来。”他点头表示赞同,“几个吻,牵牵手,目前这样就足够了,看看你的感受怎么样。” “我已经知道自己的感受了,感觉很奇怪。” “已经一年半了。” “噢,真的吗?”埃莉假装吃惊,“已经那么久了?我都没有注意到。” “有一点我想知道。他吻技怎么样?” “还不错啦。” “比我好?” 埃莉假装在思考这个问题。“嗯,我得想想。” “他最好不要把我比下去,”杰米说,“无论是接吻还是牵手。” 她看着他晒黑的修长手指,想起和他十指紧扣的感受,想着它们和自己的手指多么契合。如果能再次牵着他的手,要她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愿意。噢,这下好了,她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就不能不掉泪了吗? “别哭。”杰米说。 “我知道。”她从床头柜上的盒子里抽出一张纸。 “这是不是表示他更好?” 他看上去吓坏了,想逗她笑。埃莉微笑着擦了擦眼,“别紧张,你依然是最好的。” “谢天谢地。”他松了口气,把手插进他最钟爱的低腰牛仔裤的后兜里。“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觉得托德的技术不会差,你的更糟糕。” 第三部 幸福来敲门 他不相信这个,他那天第一次在常春藤外看到她时,他的反应很强烈,他非常肯定他们从未交汇过。但是一想到他们有可能如此亲近过,他感到兴奋不已。 22 “对不起,扎克今天不在。你有预约吗?” 门阶上的两位看上去一脸失望。那个个子娇小、头发乌黑的女孩说:“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噢,真是太遗憾了!一天,我们在《每日电讯报》上看到了他的报道,认为他像是我们要找的人。” “只要提案是他喜欢的,他不怕偶尔冒冒险。”跟她一起前来的男人高个子,瘦削,鼻子略带鹰钩,但是是很漂亮的那种。他的头发是斯堪的纳维亚金色,态度热情,他像个穿着邋遢的网球运动员。他急切地说:“我们给他带来的正是这种。” “好吧,嗯,进来待会儿吧,让我们看看能做什么。”埃莉带他们走进办公室。她从办公桌上拿来预约日志,说,“听我说,他明天上午取消了一个预约。我能把你们安排进十一点,你们觉得怎么样?” “行,太好了。”他们相视而笑。 “把你们的名字告诉我。”埃莉伸手去拿日志,拿起一支笔。 “凯和乔?凯瑞甘。” “提议就在那里面,对不对?”她指着乔像个宝一样紧抱在胸前的那个厚垫A4纸信封。“你们为什么不把它留在这里,这样扎克能在见你们之前先看看,这会节省一些时间。” “噢,但是……”凯看上去很着急,接着恢复了镇定,“问题是,我们想跟他谈谈整件事……” 乔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放在了她的胳膊上。“给她吧。不管怎么说,这样对麦凯伦先生来说是最方便的。我们明天来见他。”他歉疚地飞快看了埃莉一眼,“对不起,你不知道这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 “对我们来说,成败在此一举。”凯热切地附和,“如果说有人能帮我们圆梦,那个人就是扎克?麦凯伦。我们读了一整周他的相关资料。”她双眼放光,“你真是太幸运了,为他工作肯定棒极了。” “才不是呢,他是个恶魔。”埃莉笑了起来。“不,他不是,他人很好。我一定会把这个转交给他。”她伸手去拿那个厚垫信封。“那我们明天见了。” “稍等。”凯在乔把信封交出去之前抓住了,“对不起!就让我最后跟它吻别一下吧,祝它好运……” 扎克四点回来了。埃莉给他汇报了办公室的一切事务,接着她把厚信封里的文件夹递给了他。 扎克花了不到二十秒就翻完了提案,然后合上文件夹,像扔飞盘一样把它丢到办公桌上。 “你得看看。”埃莉说。 “我刚看过了。” “要看完!” “我不必看完全部,只看要点就行了。” “然后呢?” “这是个电影剧本。” “我知道!” “他们想让,我赞助,提供拍电影的资金。”扎克好笑地摇了摇头,“这简直是疯了。根本不是我喜欢的投资类型。不可能。” “但如果真开拍……” “不会的。我们谈的可是地球上最冒险的生意。我根本不会和这种事扯上关系。” 凯和乔?凯瑞甘盛满希望的、最真诚的脸浮现在埃莉眼前,他们会失望透顶。埃莉说:“那《妈妈咪呀》怎么说?” “那是鲜有的例外。” “那《泰坦尼克号》呢?” “另一个例外。” “《第三类接触》呢?” “你有多少钱打赌这个剧本和《第三类接触》一样好?听我说,”扎克说,“我不会赞助这些人,除非我疯了。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不是怪物,我只是不想把自己好不容易赚来的辛苦钱都压在一个巨大的烟花上,让它在整个伦敦上空爆炸。” “你甚至都还没看剧本。”埃莉反驳道。 “我不必看,有什么意义呢?” “噢,来吧,你是个企业家,说不定很好呢。你不看怎么会知道。”她轻轻抖动着正在用的钢笔。“老实说,这一对儿在它上面花了不少心血。你不看剧本那就像……就像在人行道上看到一张彩票,你懒得弯腰去捡,因为不管怎么说,中奖的概率微乎其微!” 扎克举手认输。“好吧,好吧。你说得有道理,你真想逼我看这个剧本?” “是的,我真的想。” “那好,你赢了。我会看。” “保证?” “我保证。”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扎克接起。“罗伯特,谢谢你给我回电话,你现在有时间看下这些数据吗?太好了,稍等,我的笔记在楼上……”扎克一边退出办公室,一边指着办公桌上的文件夹,然后把手按在胸口,做口形说,“我保证。” 他走后,埃莉打开文件夹,从其他资料中取出剧本。不过一百多页松散的A4纸。她穿过办公室,把它们放进复印机,按下了复印键。她也许不是个拥有百万资产的企业家,但凯和乔?凯瑞甘的热情激起了她的好奇。 她打算读这个剧本,就算扎克不看。 “怎么样,嗯?”埃莉第二天问道。 “什么怎么样?”扎克正在厨房里扔“爱慕”的皮球,让球在厨房餐具上跳,逗 “爱慕”飞快跑动。它在乳白色的大理石瓷砖地板上滑行,就像卡通动画中走出来的动物。 “你看了吗?” “看什么?” “那个剧本啊。” “噢,那个啊。看了。” “汪汪。”“爱慕”不耐烦地叫起来,等着扎克再次扔球。 “怎么样?” “实际上相当不错。”抛。 埃莉在水槽边给水壶加水,“爱慕”飞快地从她身边跑过,兴奋地追逐皮球时,她跳开了。 “然后呢?” “还是不会赞助。” “汪汪,汪汪,汪汪。”扎克躲到餐桌后,在“爱慕”就要抓到球的一刹那先于它得手,“爱慕”疯狂地摇晃着尾巴。 “谁是牧师?”埃莉问。 “什么牧师?” 哈!“最后在剧本里出现的人物。” 扎克直起身,他红色的球衣从裤子里掉出来了,李维斯牛仔裤的膝盖处又多了一道新裂口。“噢,那个牧师啊。”他专注地眯起眼睛,接着无辜地说,“对不起。我想我记不得了。” 埃莉摇摇头。“你保证过的。”她以为扎克有一点是可信的,就是诚实。如果他说他会做什么事,就一定会做到。 “我昨晚实在太忙了。”他在看她的反应,“不管怎么说,你是怎么知道剧本里有个牧师的。” “我复印了一份,昨晚带回家看了。”她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不像某些人。” “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扎克把球向上抛给她,球越过了“爱慕”的头。“看球,接住。” “爱慕”跃入空中时,埃莉用左手接住了球。“是的,你的确是。” “漂亮。”他用手势表示赞同,“那你认为这个剧本怎么样?” 她把球丢还给他,惹得“爱慕”极度兴奋。“我认为好极了,太精彩了,既有趣又感人,而且很有创意。如果把它拍成一部电影,我会去看。” “你会?” “一定会。” 扎克对“爱慕”晃球,让它够不着来逗它。“看到悲伤的部分你会不会哭?”“也许。好吧,”埃莉承认,“有可能。” “比如玛丽最终见到了她送人收养的儿子,却发现那是德莫特?” “噢,天哪,我会!”她动作迟缓地停在了半途。扎克把球扔回到空中,她站在那儿,甚至没有打算去接。一条板凳被撞得哐当响,“爱慕”差点儿撞到了自己的脑袋,它朝球扑去,最终胜利地重新掌球。 扎克半笑着说:“我突然想起来的。” “这么说你真的看完了?” “我不想的,是你逼我的。” “太好了。”埃莉感到自己高兴得脸都红了,“那你会赞助吗?” “我还是不能。”他一脸抱歉。“这不是我经营的范畴,风险太大,我不认识有这种投资意向的人。但我的确喜欢这个剧本。”他继续说,“非常喜欢。待会儿他们来了,我会委婉地拒绝他们。” “那好吧。”噢,好吧,至少她已经尽力了。 “如果他们的电影真的拍了,”扎克说,“我们就一起去电影院看。我请客。” “爱慕”把球放在脚边,迫不及待地想重新玩起来,跑起来。 埃莉说:“到时候我能不能说我有先见之明?” 扎克好脾气地说:“成交。” 十一点差两分的时候门铃响了。埃莉给凯瑞甘夫妇打开门,他们眼里的期望一览无余。 她请他们走进大厅时,凯兴奋地小声问:“他看过剧本了吗?” “看过了。” “我们昨晚一下子都没合眼!今天早上我们来这里的路上看到了两只喜鹊。那是吉兆!” 噢,天哪。扎克马上就要粉碎他们的美梦了。埃莉领他们走上楼梯,敲响了起居室的门。 “终于要实现了,很有可能就是现在。”乔?凯瑞甘深呼吸,在等待扎克出现的时候轻触了一下埃莉的手臂,“祝我们好运吧。” 他们进去和扎克谈了约半小时。埃莉一边飞快地打字一边竖起耳朵听,终于听到楼上的门开了。会面持续了半小时,这是不是表示扎克改变了主意? 接着她听到乔说“好吧,无论如何,谢谢”,她便知道了他没有。 扎克把头从办公室门探出来。“我有电话要打,但乔和凯在走之前想和你说两句,那待会儿你就送他们吧。” “他帮不了我们,”扎克回到起居室后乔说,“但我们还是得谢谢你为我们争取了。” “他跟我们讲了你逼他读剧本的事。”凯心里很难过,但表现得很坚强,“他说你也读了。” “我觉得剧本很棒。”这一对儿太可爱了。 “你这么说给了我们莫大的鼓舞。”凯冲她微笑。 “你们不能放弃。” “我们不会的。我们不能放弃,”乔说,“我们也认为它很棒。” “谦虚点儿。”凯碰了碰他。 “我没法掩饰自己的感受,这是我们的梦想。我们梦想了这么久。” “只是我们没有什么选择了。” 乔摇摇头。“我们得继续尝试。” 埃莉说:“听我说,我对怎么拍电影一窍不通,但你们非得亲自上门吗?把剧本寄给大电影公司怎么样?也许有一家会愿意买下!” “我们已经试过了。每一家公司,每一个电影代理商都拒绝了我们。” “噢。”好吧,现在她感到自己很傻。 “我们收到的拒绝信都可以装裱完我们的整栋房子了,实在是太打击人了。”凯的声音听上去极度沮丧,“他们中的大部分甚至都懒得翻一翻。我把头发夹在了页面中间,这样一来,他们打开过没有我都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 好吧。埃莉很好奇,看到夹满头发的剧本,那些制片人该会有多惊奇。 “不是拔光满头头发。”乔咧嘴笑了,“一本里只夹了一根。” “真高兴听你这么说。”他有一张坦率、亲切的脸,态度随和。他和凯真是天生一对。 “不管怎么说,”凯说,“你得回去工作了。我们只想向你道声谢,谢谢你这么热心,帮我们说服扎克。” “别放弃。”埃莉边送他们出门边说。 “别担心。”乔在门阶上停了停,然后举起一只手向她挥手致意,“我们不会的。” 23 托尼在威尔士待了三天后回来了,埃莉下班回到家时他正在看《一掷千金》。 “我订了印度外卖。”他坐在沙发上朝她挥手,“二十分钟内就会到。周末过得怎么样,亲爱的?” 埃莉一直等到吃的送来才告诉他她不得不向他坦白的事。托尼明天就要飞回洛杉矶,应该告诉他真相。 她真怕自己话还没说出来他们的肚皮就撑爆了。 “我是不是叫太多了?” “也许有点儿。”面对外卖菜单,托尼无力招架是出了名的。实际上,厨房的每一个台面上都摆满了箔制容器和揭掉的盖子。 “我总是忍不住,就怕错过了什么好吃的。”他正在吃羊肉咖喱、烤馅饼、印度菠菜马铃薯、面糊素菜薄煎饼和蘑菇饭。“还记得那次我点印度烤鸡吗,他们以为我要三只。”想起这件事托尼吃吃笑起来,说,“杰米从不能抗拒挑战,对不对?结果他把剩下的每一点都吃得干干净净。” 噢,不,他这会儿怎么提起杰米了。她心一沉,放下香汁鲜虾。该怎么说呢?她深吸了一口气。“托尼,如果我开始……和其他人约会,你认为杰米会介意吗?” 托尼本在把芒果酱往羊肉上浇,听到这话他手上停了下来。他只略愣了愣就恢复了常态。 “噢,亲爱的,他当然不介意。已经过去一年半了。我之前没说过吗?你应该从过去走出来,杰米会为你感到高兴的。我知道他会,我也会为你感到高兴。只要对方是个好人,一个配得上你的人。”他侧眼看她,“那人好不好?” “好。”告诉他,告诉他…… “我想我知道是谁。”托尼同情地笑望着她。“是不是麦凯伦先生?” 什么?天哪,他想到哪儿去了?“扎克?不,不是他。” “噢,对不起,我弄错了。那说吧,哪个男人这么幸运?” 埃莉鼓起勇气。告诉他好了。 “除非是个女人,”托尼急忙说,“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不必非得是个男人。” 埃莉大笑地哼了一声,紧张感一扫而光。“瞧瞧你脸上那表情!” “我知道,真抱歉。”他摇摇头。“全都怪那些该死的政治修正。当然了,是男人更好。” “好吧,那就好,因为是个男人。”大声说出来吧,就直接说出来好了……“是托德。” 又是一顿。接着,托尼脸上笑开了花,说:“真的吗?这样更好!甜心,这是天大的好消息。我一点都没看出来。”他看上去是真正高兴。 “我也没料到。我以为我们只是朋友。而现在好像这段友情……变味儿了。”急着安慰他,埃莉赶紧说,“现在还早着呢。他周六才向我告白,什么都还没有发生。”是不是说得太多了,但她需要让托尼知道她没有背着他在这套公寓里寻欢作乐。 “相信我,杰米会希望你过好自己的生活。” 希望他是对的。“我会尽力。” “也不必感到愧疚。”托尼看透了她的心事,“你不是在背叛他。” “我知道。”她舀了一勺米饭放到自己盘子上,“但感觉还是很荒唐。” “这是肯定的。” 现在她开始了,埃莉发现自己再也没法停下来。“感觉有点像事先安排好的婚姻。” “噢,甜心,你只要习惯了就好,只要你们之间相互吸引就没事。” 嗯,这一点她也并不确定。他们之间相互吸引吗?她这么久没有恋爱了怎么能判断?周六晚上后,她就这件事想了很多。就拿那个吻来说吧,和托德共浴爱河并没有让她产生巨大的恐惧。但如果她拒绝他,就会伤害他的感情。结果她只能在当前接受这个想法。就算没有其他,有个伴儿,重新恢复正常感觉总是好的。 好吧,是相对正常。 不管怎么说,慢慢来,看看会怎样。至少她现在已经告诉了杰米的爸爸,这就排除了一道障碍。 他们俩的盘子里都码得满满的。埃莉已经感到饱了,但还是端起自己的盘子说:“我们把这些干掉吧?” 起居室里,埃莉急着改变话题,于是讲起了凯和乔?凯瑞甘与扎克那场无疾而终的会面。 “这很难。”托尼点头表示赞同。“在洛杉矶,拍成一部电影的概率和被闪电击中一样低。”他继续干巴巴地说,“人被闪电击中的可能性还要比找到一个没有写过剧本的人更大。” “这个剧本真的很棒。” “好剧本多的去了,数不胜数。” “他们把剧本寄给经纪人和电影公司,而对方甚至都懒得看!” “那是因为他们收到过成千上万的剧本,事实就是这样。如果他们坐下来全部看完,他们就什么事情都别想干了。有时候他们会看看第一页。”他这么说好像能让埃莉好受些。 埃莉沮丧地说:“这太不公平了。” “就像我说的那样,这门生意不好做。” 她吞下一口面糊素菜薄煎饼。“我知道,但许多电影拍出来了,却是垃圾,这难道不讽刺吗?” 托尼第二天早上起得很早,等着接他的车到,送他去希思罗机场。他端了杯咖啡走进起居室,他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报纸和杂志架上的《热度》中翻找,想找点东西带到飞机上打发时间。电视导播,不。《大都会》,不太好。物美价廉的假日旅游宣传册,不,谢谢。阿尔戈斯城目录,还不如杀了我。接着他走到了埃莉昨晚喋喋不休的电影剧本旁。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把它从架子上拿下来了,试图说服他亲自看看。她缺乏娴熟的推销技巧,她用热情弥补了,但他反驳道:“这个不存在的电影里有我的角色吗?”他看到她拉下脸后说:“好吧,实际上没有。”他答道,“那你这不就像是要一个短吻鳄对蒲公英三明治感兴趣吗?” 这之后埃莉就放弃了努力,他们转而在电视上看起了《学徒》 ,拿参赛者打趣,聊他在威尔士度过的周末,他要在即将开拍的《加文与斯泰西》中出演的角色。 托尼直起身,朝窗外望去,他的车已经停在了门外。好吧,等到了机场他能挑几本杂志,但他还得找点儿别的东西在去机场的路上消遣。他凑近窗子又瞟了一眼,确信他坐在前座又会引火烧身。马尔科姆是个好人,但他没完没了的快活、无休无止地唧唧喳喳和对名人的狂热在一大早这个时间有点儿让人受不了。 托尼喝光咖啡,从架子上取下电影剧本,瞟了一眼扉页:《我失散已久的爱尔兰爹地》。作者:凯和乔?凯瑞甘。取这么可怕的名字,难怪没被专业人士当回事。 好吧,他就把这个随身带上,以便打发去希思罗机场一路上的时间。这样一来,也许吵死人的马尔科姆就不会模仿汤姆?琼斯,能给他片刻安宁。他把剧本放进手提行李中拉上拉链,在门厅里停了一下,寻思着要不要敲埃莉的房门。他要把她吵醒,跟她道别吗? 理智占了上风,现在才凌晨六点。杰米死后的好几个月里,埃莉失眠很严重,凌晨四点醒来后再也无法入睡还算是好的。她的睡眠规律才刚刚恢复正常。 吵醒她太残忍了。 他不辞而别。 又一个周末到来了,又一个和托德一起外出的周六,最后又是那尴尬的一刻。 这次一共吻了三次,三次啊!他刚到公寓的时候一次,他们步行穿过摄政公园路时一次,而现在,这个夜晚即将结束时在她家门阶上还要来个吻别。 埃莉尽量让自己肌肉放松,她一直试着让自己在接吻中放松,但依然感觉怪怪的。她全身上下都不舒服。最糟糕的是,她现在老想着,杰米就在天上某处,俯瞰着他们,看着她,觉得她笨手笨脚和缺乏激情很是滑稽。 这个念头实在令人不安,难怪她没法集中注意力。 “我真的过得很开心。”托德抚摸着她一边脸,把她的一缕散发往后拂。 “嗯,我也是。” “真的?”杰米的声音在她的头脑里问,异常清晰。“因为你从来没有那样吻过我。” 闭嘴,闭嘴,闭嘴。 “如果你忘了怎么接吻,”杰米好心地补充道,“也许你应该去上夜校。” 我的天哪,这样子我还能放松不是奇迹吗? 托德依然在抚平她的头发。“你没事吧?” 他能停下来了吗?“是的,我很好。只是有点儿累了,如此而已。” “噢,天哪,噢,天哪。”杰米好笑地发出啧啧声,“很显然这不是真的。” 走开,行吗? “累了。”托德附和道,显然不相信。 “对不起。”她能从他的表情看出来他知道她在说什么。大致来说,如果他指望能留下来过夜,那就是痴心妄想。这一次也没戏。 “没问题。”托德像前次那样把自己的失望掩饰得很好。“晚上好好睡一觉。”他最后给了她一个拥抱。“我明天会给你打电话。无论你做什么都别忘了我妈妈的烧烤野餐。” 埃莉心中又一阵疑虑,这是她作为托德女朋友第一次受邀去参加社交活动。下下周是他妈妈六十大寿,那周的周三他们会在家里举办一场大型的旧式派对,包括烧烤野餐,在后花园跳舞,亲朋好友会从四面八方过来庆祝。当托德把他和埃莉谈恋爱的消息透露给他妈妈时,玛丽亚?霍华德毫不掩饰地开心拍手喊道:“噢,这真是太好了。我真为你们俩高兴!” 情况就是这样,不到十一天时间,埃莉就会被介绍给所有人,被正式欢迎进家门。而且,没有什么好紧张的,因为她有确实可靠的根据,他们都是可亲的人,期盼见到她。 “下下周的星期三。”她点点头,冲托德确定地一笑,“我会写在日历上,不会忘记的。” “我等不及你和大家见面了。肯定会很棒。”托德最后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 “么么(亲亲)。”噢,好吧,她喜欢派对,喜欢与人交往。也许作为托德女朋友被介绍给他家人会使得这一切变得更……真实。 24 “这是什么?我没有给你寄这个。”托尼的经纪人来他贝弗利山庄的房子里拜访,让他把一堆合同签了,并向他显摆他刚从陈列室里开出来的一辆暗绿色的法拉利。只要它能拉得动轮子──这是马文自己苦恼的原话──车子的颜色和他红砖一样的脸色相冲突,他一点都不在乎。此刻,走到阴凉的露台上,他指着水壶边餐桌上的那个剧本。“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托尼。天哪!我这辈子从来没看过这么可怕的标题。” “我知道。但内容相当不错,实际上非常棒。”托尼说,“别动。” “相当不错,相当不错,非常棒。”马文咯咯笑,模仿托尼的语气让他爆笑出声,“那是谁写的?” “反正是你不认识的人。别管了,来,咱俩喝一杯。你饿吗?”噢,想吊马文的胃口真是太容易了,逆向心理很神奇。托尼偷偷看着他的经纪人拿起了剧本,翻到了第一页。 老实说,这并不是天底下最好的剧本,99%的经纪人都会放弃。但当托尼?韦斯顿说“我是认真的,马文,放下,这和你没关系”时,99%的经纪人都不会真的放下。 还有什么比那更勾人的? 托尼继续签马文带来的合同。他等了等,又过了几分钟,他问:“怎么样?” “有意思。有新意。”马文把他的普拉达墨镜推到了闪亮的红额头上。如果他能做皱眉的动作那他这会儿肯定紧锁眉头,“这里面没有你的角色。” “我知道,但我真的觉得这个剧本很不错。你知道吗?有时候会产生这种感觉。想把好剧本推荐给好的制片人,这么做从来都有益无害。我有几个合同──” “哈啰,你说了算?在这一行谁的合同更多?你,还是我?” “是的,但是──” “对──了。”马文把一根粗壮的手指指向他,“是我。是谁为美国最大的演出人才介绍所工作?噢,哇哦,你相信吗?还是我。托尼,做出正确的选择,怎么样?这个交给我,让我拿回经纪公司,给斯蒂芬看。如果说有人能拍板,这人非他莫属。” 托尼藏着笑意,不到几分钟时间他就打了场漂亮仗,这就是从事这一行的秘诀。如果你把急切写在脸上,你就先输了。告诉人们他们不能得到某样东西,他们就会气急败坏。甚至是现在,马文还在翻看那本电影剧本呢,眼里放着贪婪、渴望的光。 欢迎来到好莱坞,宝贝。 “亲爱的,来吧,同意吧,你知道你真的想。” 好吧,这一刻终于到了。扎克准备好了应付即将到来的后果。他今晚实际上并没有计划在路易莎的公寓里做这件事,但她一直逼他。整个晚餐期间她都在谈度假。她的朋友去年八月在托斯卡纳区租下了一栋豪华别墅,热情盼望路易莎和扎克前往加入他们,现在他们一定要在明天得到确切答复,可以料想到如果路易莎这对儿拒绝了,他们会被挪到名单上的下一对。 但扎克认为已经七月中旬了,他和路易莎的感情至今不温不火。 但路易莎对朋友的提议兴致勃勃,渴望去。现在,她竭力劝服他让他感到自己也想去。她用欢快的、鼓励的眼神看着他。“想想看,该有多好玩。好就好在只有成年人!没有鬼叫的孩子破坏气氛,没有填满水池的塑料充气物。”显然,在她看来,水池里的充气物就跟用过的避孕套差不多。“只有完美的宁静静谧,美味食物,成人的对话和美酒佳酿。还有什么更恬静快乐的?” 提起成人之间的交谈,不用说扎克也知道,她指的是没完没了地谈论哪个明星面部整形做得最好。好吧,就这样。撑住,撑住,扎克说:“要我说真话吗?在我听来并不那么恬静快乐。我认为要度个好假就得回我康沃尔的老家,和我的侄子和外甥成群结队地去海滩。我们打排球,在沙子里挖洞,吃冰激凌,把彼此往海里扔,我们制造了──我是说非常多的──噪声。” “噢!”路易莎身子往后靠,吃惊地说,“噢……对不起,我没想到你这么认为。”重新考虑了一番,她急忙说,“但那听上去也不错!听我说,也许我们能在去意大利之前先去拜访下你的家人……” “我真不认为你会喜欢,”扎克说,“有婴儿、有狗、有放屁坐垫 。海滩上有鱼、有薯条、有游戏,还有游乐场的旋转木马。”他摇摇头。“很少有什么成人间的交流。” “但──” “实际上,凡是有人想尝试成人间的交流,”他举起手,食指和大拇指分开几毫米,“就会被用水草包起来抛进海里。” “好吧,好吧,我明白了。你喜欢热闹的假日。那我们该怎么做?”她凝视着他,脸上贴着“让我们好好商量下”的微笑。 “你觉得你应该去托斯卡纳,”扎克说,“你应该享受欢乐时光。” 她的笑意开始闪烁。“你是说……我一个人?” “我们的爱好不一致。” 路易莎眉头扬得老高。“我一个人?” “听我说,我们需要谈谈。”扎克放下奶酪刀。天哪,他讨厌摊牌。“我想说,我真的认为你和别人在一起会更开心。” “我和别人在一起会更开心。”路易莎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愣住了,“你是说度假?” “不仅是度假,总体上都是。你的生活中没有我你会更开心。” “你是说……让其他人取代你?” “不,不……好吧,是这个意思。”他不善于做这种事。别人都是怎么干的?上帝保佑她可千万别哭。 “你想和我分手?” “不是分手。我只是想如果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会更好。” 路易莎放下勺子。“但对我来说并不是更好。我不想今天就这样。” 好吧,这样下去没有结果。扎克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平稳地说:“好吧。但我想。” 她痛苦地哀号了一声。“扎克儿,这是为什么?” 他畏缩了。她刚叫他扎克儿,他能把这列为头条原因吗? 那样就太残忍了,他不想对人残忍。“听我说,你很好。不是你的缘故,问题出在我身上。我工作太卖力,你值得找一个能让你幸福的人。” “和你在一起我很幸福。” “不对。”扎克摇摇头,“长期来说不是。” “但我原以为我们是抱着长期交往打算的!”她现在哭了,试着把手从餐桌上伸过来抓他的手。“我三十五岁了,扎克。这是我们的未来。我原以为我们会结婚生子,我们能成就一段美满姻缘!”?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这么说。“但你不喜欢孩子,”扎克指出,“你之所以想去托斯卡纳就是因为去那里度假不会有孩子打扰。” “那是别人的孩子,那完全不同。我想要几个自己的孩子!” 几个? “对不起。”扎克站起身,“我该走了。你会好好的……” “我不能相信。我还给你做了晚餐。”路易莎把手臂指向厨房的方向,“法式蒸马铃薯和烤羊排!从一家上好的肉店买来的!” “我知道,做得很好吃。”也许他明天该送花给她向她表示谢意。天哪,情况怎么会变得这么复杂和不快。为什么离开一项危险的生意比结束一段没有希望的感情容易得多? “你是不是在和其他人约会?”她探寻着他的脸。 扎克小心不动声色。“不,没有。” “你肯定?因为如果是这样就能说得通了。好过你突然说,嘿,我们喜欢的假日不同,所以分手吧。” “我没有在见其他人。” “和那个叫什么来着的也没有?你那个漂亮的小秘书?”睫毛膏正在往路易莎精心画好的眼睛周围的皱纹里渗透。“埃莉?” “没有。”他摇摇头。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但不是像路易莎想象的那样。每天都见到她却什么都不能做简直要了他的命,但看不到她却更难忍受。 至少他们是在路易莎的公寓里,这意味着他可以离开。在过道里她试图扑进他的怀抱。他最后歉疚地抱了抱她。 “那去迪斯尼乐园怎么样?”她在他的肩膀上抽抽搭搭地咕哝着,“如果你想,我们可以去那里。” 他没有回答。 路易莎抽开身,痛苦地凝视着他。“不行?” “对不起。”扎克摇摇头。是时候离开了,“再见。” 25 好吧,这是不是有点儿卑鄙?他从不玩阴的。但如果有用,为什么不试试呢? 扎克弯下身,解开了 “爱慕”身上的绳子,推开前门,然后在身后关上了。“爱慕”摇着尾巴,一路小跑过门厅去见埃莉。 “哈啰,宝贝!散步开不开心啊?” 要是她能这么对他说岂不是美死了? “早上好。”他走到办公室时“爱慕”已经跳上了埃莉的膝盖。“减肥吗?” “不。”她看着他,迷惑不解。 “那就好。那你可以吃块这个。”扎克解开蛋糕盒盖给她看里面的东西。“我不得不买的。我们散步经过熟食店,吃的就摆在橱窗里。” “它们在朝你召唤。”埃莉咧嘴笑道,“向你示意,小声叫你的名字。它们有时候会这么做,尤其是那些淘气的草莓。” 他爱死了她本能地模仿召唤和小声说话的样子,她一点都不知道这让她看上去有多令人无法抗拒。他愿意这么看她一辈子。 “你喜欢?” “有点儿。” “那我去给咱们买几盘来。” “谢谢!”他从厨房回来时埃莉说。她轻拍“爱慕”让它从自己膝头跳下,吃起一块糕点来,咬进一块蛋糊的草莓时她开心地说。“嗯,真是太好吃了。” 行点儿小贿从来都没有伤害。扎克又给自己拿了一块蛋糕,拉开了他坐在对面的椅子。 “只是让你知道下,你在这里再也不会看到路易莎了。我们分手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装作很随便的样子,暗地里却在偷偷密切关注她的反应。要是此刻她的脸亮堂起来,出卖了她长久以来压抑的对自己的感情那就太好了……? “噢,不会吧,真抱歉听到这个消息。”埃莉放下蛋糕。“你难过吗?” 就别提什么隐藏的感情了。 “不。” “是她的决定还是你的?” 她看上去是真正关心。有那么一瞬间,他捉摸着要不要打同情牌。但他没有,那样就太卑鄙了。扎克略一笑说:“是我的。” “噢,好吧。如果是这样,我很高兴。” “真的吗?”扎克心里燃起熊熊希望。 “她不适合你。”埃莉重拿起蛋糕,舔了一圈奶油,“她显然不适合‘爱慕’。” “这我知道。” “而且她对我也不放心。好像她不喜欢我和你共事。”埃莉吸吮着她食指上的草莓蛋糊,“我是说,那实在令人尴尬。” 好吧,你现在可以打住了……? “无论如何,她现在已经走了。”扎克把日志从办公桌上拿过来。“那,如果她不合适我,那你认为谁适合?”他往后靠,假装被逗乐了,一副超然模样。“我接下来要找怎样的女孩?” “要听真话?一个有趣的人。有良好的幽默感,开朗,喜欢狗。不喜欢什锦甘草糖果。” “但……我喜欢什锦甘草糖果。” “正因为这个她才不能喜欢。如果她也喜欢,你们就会争着抢着要好的。这比她不喜欢好多了。” “你还真为我考虑了不少啊?” 埃莉又吞下一口糕饼和奶油。“给你物色个好对象对于我来说好处多大啊!免得你乱发脾气。” “我这人从不发脾气。”扎克反驳道。脸皮还真厚! “啊,爱发脾气的人从来都这么说。” “那好吧。我会留意下有没有讨厌什锦甘草糖果、喜欢狗、年轻五十岁版的琼?瑞佛丝。但同时……”他无所事事地翻了几页办公室日志,“我也许要请你帮个忙。” 埃莉丝毫没有迟疑。“没问题。什么忙?” 噢,是的,他真是太聪明了。这能改变一切。今早他才想到他也许能好好利用下这个机会……也许和埃莉到办公室外面的环境接触会有助于她用不同的眼光来看待他。 谁知道呢?也许能点燃爱火呢? “我经常要参加晚会。有时候我喜欢带个搭档。人人都这么做,所以如果我一个人去的话会搅乱人数……不管怎么说,那些晚会通常都还行,不是太无聊……”闭嘴,听听你在说什么,你听上去就像个白痴。“那你觉得怎么样?有时候帮帮我你不介意吧?”天哪,别说白痴了,你听上去完全就是个傻瓜。 “为何介意?听上去蛮有趣的。我愿意,太好了。”埃莉微笑地望着他,好像他并不是什么傻瓜。但可悲的是,他发现她也没觉得他魅力无穷。 “太好了。”不,她才刚说过太好了,你不能也这么说。“好吧,嗯,第一个就来了。让我来跟你讲讲。”他敲了敲摊开的页面,“下周三在多尔切斯特举行,而且──” “周三?”埃莉飞快掩上嘴。“下周三不行!抱歉!” “噢。太遗憾了。”带不带伙伴并不真的重要,但他还是很失望。这个宏伟的计划就这么泡汤了。 “是不是太不凑巧?这件事我真的没法脱身。换个晚上我一定会去。” “没关系,我能应付。那么,是什么好事?” 埃莉犹豫了。过了片刻,她好像在心里斗争着要不要告诉他,她说:“但愿如此。是为我男朋友的妈妈举办的派对。” 原来如此。这无异于晴天霹雳。扎克大吃一惊,却不知道惊从何来。这段时间以来她真的考虑清楚了和托尼?韦斯顿的关系? 再说了。如果她口中的男友真是托尼,那他老母该有多大年纪了?一百四十岁? 他大声说,“好吧,这种场合你不能不去。”既然话题是她挑起的,他就继续把球踢下去。“派对在哪里举行?” “在她花园里,是场烤肉会。”埃莉不停地抚摸“爱慕”一边高一边低的耳朵,“说不好会被雨淋,但不必担心。” “是什么特殊的生日吗?” “噢,是啊。她的六十大寿。” 那就不是托尼?韦斯顿的母亲。扎克的心抵着肋骨狂跳。“那你男朋友叫什么?” 她脸羞红了。“托德。” “你之前从来没有提过这号人物。”装出漫不经心的语气真不容易。 “是啊。嗯,是新近才开始的。我们才见了几周面。” “进展顺利?” 埃莉点点头,开心地说:“一切顺利!” 该死。该死,托德,你他妈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之前有别的人吗?”他现在是不是问了太多私人问题?也许是,但他必须知道。 她迟疑了。“什么?你是说之前所有的?” “我指的是从你搬到樱草花山来之后。” 埃莉摇摇头。“没有,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次。”她一脸迷惑,“干吗这么问?” 要撒谎就一定要编得像模像样。扎克说:“只不过有人碰巧提起看到你和托尼?韦斯顿在一起。” 埃莉脸上的颜色明显加深了。“噢。” “然后我意识到,不久前我给你家打电话那次,接电话的人是他。” “对。是的,的确是这样。”她指头在“爱慕”身上敲,邀请它跳回到她的膝盖上。典型的分神技巧。 他既然开了头就最好把话说完。“你的确说过你住在朋友的公寓里,他免你房租。” “噢,天哪。”半大笑半受伤,埃莉把脸埋进“爱慕”毛茸茸的耳朵里,“他是朋友。但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不敢相信你居然想到那儿去了!” “抱歉。对不起。”他匆匆结束,想到自己错得太离谱了。扎克说,“我也不敢相信自己会那么想,都是被迈克尔?道格拉斯 和凯瑟琳?泽塔-琼斯 这对老夫少妻毒害的。”很好,那么好消息是埃莉从来没有和托尼?韦斯顿相恋过,坏消息是他似乎错失良机,她现在已经开心地交了个新男友。 埃莉认真一想,托尼是不是不喜欢她这个新男友? “他不过是个朋友。”埃莉依然在畏惧地摇头。 “有这么个朋友真好。”为了改变话题,扎克说,“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埃莉吞了吞口水,接着凝视着窗外,显然在做好思想准备。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好吧,那么……” “别管它,”她走过去接电话时扎克制止了她。“如果有什么要紧事他们会再打过来。”现在他的胃口全吊起来了,不能半途而废,他说,“继续讲。” 因为其中必有隐情,至少这点他很确定。 电话铃停了。埃莉依然紧紧抓着“爱慕”。“爱慕”喜欢这种关注,此刻就像一只毛茸茸的迷你克莉奥帕特拉 一样依偎在她怀里。 “托尼是我的公公。好吧,”埃莉更正道,“他是我的公公。” “这么说你结过婚。”话一出口扎克就做出了纠正。他知道。在常春藤看到他们俩在一块儿的那一天他不就在google上搜索过吗?他不是在维基百科上看到过托尼?韦斯顿的真名叫托尼什么来着?但当时,他的姓氏肯德尔并没有重要到能让他记住的地步,这就是为什么埃莉最终走进他的生活中时他没有丝毫印象的原因。 他不是也在维基百科词条中看到过托尼的独生子在一场车祸中不幸丧生的消息? 噢,天哪。 “我结婚了。”埃莉赞同地点点头,承认了他已经想到的事实。“他名叫杰米。他很……可爱。”她继续轻轻抚摸着“爱慕”的脑袋。“但他死了。” “太遗憾了。”扎克开始想象她经过了怎样的痛苦折磨。“我不知道。”他看着她贴着“爱慕”的耳朵拨弄手指。 她耸耸肩。“我也很难过。我早应该告诉你的。但我只想重新开始,不去背负过去。” “可以理解。”是不是因为这个她才对他意兴阑珊的,还是他根本就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我能说点儿什么吗?我不想你从现在起对我太好。” “从现在起?这是不是表示我从来就没对你好过?” 埃莉瞟了一眼她吃光的盘子,略一笑。“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只希望一切照旧。” “好的。”扎克只希望一切都不会照旧。在他们未来的某个阶段,求你了上帝,让他们的情况改变吧。因为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她的过去,他敢于放任自己内心升起一丝微弱希望。 关于托德,还是很遗憾。 ? “那,你的公公赞同你交的这位新男友吗?” 说不,说不。 “托尼?噢,他很高兴。这事儿原本就是他计划的,他不能更开心了。”埃莉双眼灼灼。 “那就好。太好了。”扎克点点头,佯装也替她高兴。 该死。 “听我说,你得去开会了。”结束话题,埃莉说,“至于下周三的晚会,我可以问鲁看看她有没有时间陪你一起去多尔切斯特。这样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我想还是算了,”扎克坚定地说,“但还是谢谢。” 哦。好吧,无意中泄露了秘密。扎克离开办公室时,埃莉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她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但现在发生了,她感到高兴。只希望到了现阶段她和扎克已经建立起了稳固的工作关系,他得知她的过去真相不会改变对待她的方式。再加上发生的另外两件事。她居然没有哭,这显然是一大进步。 她说托德是她的男朋友。大声说出来,感觉说这个词有点儿像是在做实验。坦白说,感觉很奇怪。但总得有第一次。就当是为下周进行的一次操练吧,到那时她要见托德的许多亲戚。以他女朋友身份被介绍给众人,要随意在对话中加入亲密字眼,希望这之后他们的关系能显得正常一些,不要再感到怪怪的。 “就像我那天对我男朋友说的那样……” “噢,我知道,我男朋友也超喜欢橄榄球……” “我男朋友和我都喜欢那部电影……” “噢,是的,我周六给我男朋友买了件衬衣……” 无论如何,关键是她得尽快习惯说“男朋友”这个词。别再想了。 时机不凑巧真遗憾。和扎克去多尔切斯特过一晚肯定很有意思。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生日烤肉会也会有趣的。 埃莉突然双眼刺痛,她拼命眨眼逼回眼泪。有时候它们突然就来了。 别哭,别哭。 噢,杰米,你在哪里?你还在吗?我做对了吗? 26 托尼慢慢地按摩着自己发痛的太阳穴,这显然是他不可避免地变老带来的副效应。想当年,半打大杯苏格兰威士忌酒根本不会伤及他两侧太阳穴。它们肯定不会给他带来这种程度的宿醉。 但今早他没有把头痛放在心上。 他听说的那个发明叫什么来着?某种和电脑相连的敏捷性测定,在进入网络之前得通过这项测试才行。如果你恰好在晚上喝了半打大杯苏格兰威士忌酒,然后被燃烧的冲动控制了,想发送头脑清醒时做梦都不会发的邮件,那这邮件是发不出的。 但总有人能,当然了,因为这里可是贝弗利山庄。你只要叫个人上来,某位员工或blok-unlok的某个雇员!叫他们上门服务,给他们一点钱让他们帮你做这个必须做的巧妙任务,你就能登录邮箱账号了。 但既然他没有安装那个新发明的玩意儿,那他连那个都不必做了。相反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输入了玛莎的邮箱地址,输入了信件内容,按下了发送。 就这样,完成了。举手之劳。 简单死了。 他从没有这么蠢过,他都忘记了自己写了什么。他写的内容也许缺乏文采,但却是从心底冒出来的,是他那受伤的、孤独的、绝望的、醉醺醺的心。 噢,玛莎: 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但我就是没法控制自己。我想你。太想你了,玛莎,无时无刻不在想。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但越是克制越是糟糕。我尽力忘却你。猜猜怎么着?效果不佳。 我希望你一切都好。你卖掉了很多画吧?我希望你没有再免费送人。亨利怎么样了?你忙得过来吗?我不想问你是否也想我。 好吧,我要上床睡觉了。你会不会看都不看我写了什么?也许你瞟都不瞟一眼就删除了。但别担心,反正我也没指望能收到你的回复。 对不起。我只是需要说一声。 我爱你,想念你,美丽的玛莎,远超过你的想象。但我真的明白你的苦处。 要开心。 给你我全部的爱! 托× 托尼看着电脑屏幕慢慢亮起来。这次他会不会成为头条?也许邮箱里等着他的是玛莎的律师写来的信,警告他他的邮件构成了骚扰,如果再不收手,他将会被立即逮捕? 接着他的心轻跳了一下,因为夜间的收件列表中有一封是玛莎写来的。好几周来她第一次给他回了信。托尼集中注意力让呼吸保持稳定。好几秒钟他不敢打开,怕她的回复太残酷,让他受不了。如果她宣布她要拉黑他的邮件地址,那他今后就再也联系不上她了。 他怎么能受得了这个? 他一边移动鼠标一边摇头。 咔哒。 玛莎的邮件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很短,也直击要害,她写道: 我也想你。 “噢,我想死你了!” “我喘不过气来了。”内尔冲她咧嘴笑,头发上沾着的雨水闪闪发光。“你把我噎住了。” 鲁松开了抓在他身上的手。他一从前门进来,鲁就像猴子一样跳到他身上。“我没办法。我太激动了。你周末也度日如年吗?” “你认为呢?”他周末不得不去南安普敦开一场商业会。“烦死那些销售目标和扩张策略了。天哪,我们现在还是别提那个了吧。你──”他用手指娴熟地解开了她藏青色绸缎胸罩,“看上去真迷人。” “你也不差。”鲁反过来脱掉了他的套装上衣和领带。她不想问他雅丝敏和本怎么样。她甚至都不会去想他们。这是周一的午餐时间,内尔从上班的地方跑过来的,他们只有四十分钟,之后内尔又得匆匆赶回去。他们没有时间浪费。既然她事先做了准备,脱得没剩几件……? 他们度过了最销魂的三十分钟。她的皮肤上沾满了汗水,鲁仰卧在床上,舒服地舒展着身子,像只猫。内尔已经跳进楼梯平台那边的浴室里冲澡去了。十分钟内他就会在回去上班的路上,但她不打算就此抱怨。他明天晚上还会过来。她要表现得开心和善解人意,这样才会让他萌生想要再见她的欲望,然后,也许再过几个月── 叮──咚。 鲁屏息扭转头。那一声很沉闷,声音很轻,但清晰可闻,这表示内尔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 这事儿本身并没什么特别的。但在鲁认识他这几个月来,这是内尔第一次没收好手机。通常他都是随身携带,甚至是去浴室也形影不离。他们从来都密不可分。现在,就像一个孩子瞥见了圣诞老人,她发现自己再也无力抗拒探究的诱惑。鲁滑下床,循着声音发出来的方向走去。 在那里,在他刚才仓促脱掉的裤子口袋里。她把手机拿到手里,看到短信是由一个仅显示为V的联系人发来了。 V……V……不假思索,她当即能想到的只有薇薇卡,他之前的一位同事。她几个月前离开了公司,内尔去参加过她的欢送会。他也附带提过她是名出色的销售员,单身,工作又勤奋。 鲁站在那里,浑身赤裸,紧抓着他的手机,满心慌张。部分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得以拿到他的手机。但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某种第六感告诉她应该打开这条短信。 她的大拇指在按键上徘徊。如果她按下了,信息就会出现。 如果她按下了,内尔就会发现她看过了这条短信。 浴室里的淋浴头关掉了。一阵肾上腺素流遍她全身,因为现在她知道自己只剩下不到一分钟了。如果她要按下,现在就得行动。 一方面鲁讨厌自己侦查他。他也许会发飙。 另一方面她必须知道那条短信上写了什么。 必须。 噢,千万别是什么坏消息…… 她按下了。 天哪,这是我度过的最美好的周末!!!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做?(一遍又一遍!)尽快给我打电话。很爱你,V××××× 不,千万别是。鲁恐惧地呜咽,头脑在奋力领会这些话的意思。她感到恶心……好像真的病了。内尔打开淋浴间门,走了出来,脚踩在瓷砖地板上的声音越过楼梯平台传过来。她不能和他对峙,她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她的耳里在大声轰鸣,不到四十秒他就会走出浴室,再没有时间了,他得回去工作…… 好吧,删除短信。鲁呼不过气来,她手忙脚乱,突然间,她的手指仿佛有香肠那么粗,她不停地按,按下了该按的按键。她把手机紧贴到胸口来消除手机对她每一个新动作而发出的叮当声。那条信息终于删除了,消失了,永远消失了。几乎像是她的想象,但她知道那不是。在千钧一发之时,她笨拙地将手机放回到了内尔的裤兜里。接着浴室门开了,他走了出来,用她最钟爱的淡紫色毛巾用力地擦着身子。 鲁冲口而出。“我要去下卫生间。”说完便匆匆从他身边经过。 等到她重新出现,他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匆匆出发了。 “我不想走。”他敷衍了事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同时拍了拍外套口袋。“但我不得不。真该死,我的手机呢?” 她站在一旁,让他自己找,没有错过他把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本能地检查手机屏幕那一刻焦虑转换成如释重负的神情。没有新信息。太好了。他冲她自信地一笑说:“好吧。我要走了。那明天见,好吗?” “好。”她的声音听上去既高又奇怪,但内尔没有注意到。他理了理头发,接着就匆匆跑下楼,冲出了房子,然后──噢,咔哒,哐当──跳上了他的车。 鲁僵持在原地,听着车声消失在路远处。她的脑袋还在嗡嗡作响,无法理智思考。十分钟前,她还有个自己欣赏的男朋友。好吧,除了他有妻儿,其他都近乎完美。 而现在,只怪一条小小的短信,她的整个世界全都颠倒过来了。因为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没办法给自己一条信服的理由来解释那条短信明摆着的意思。 五分钟后,她依然在冒汗,但不再是因为激情,她想方设法在google上搜薇薇卡。这是网络技术创造的又一个奇迹,但你多希望它没有这个能耐。在网络到来之前,生活肯定要更简单、更容易、痛苦也更少。 输入薇薇卡与布洛敦和威格费尔德联合会,google图像上就出现了三张薇薇卡?梅隆去年被授予杰出销售额奖的照片。她看上去就是个销售员。闪亮的黑发剪短成利落的波波头,涂着大红口红,画了唇线,身穿一套藏青色的克林普纶女式套装。 好吧,也许不真是克林普纶布料,但这么想让鲁感觉好多了。只要看薇薇卡心型脸上那副一往无前、得意扬扬的神情鲁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如果她在一家商店工作,你想要买一品脱的牛奶,你不买下一台冰箱她是不会放你走的。 就是她吗? 和内尔偷腥的就是这个女人? 他们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鬼混吗? 鲁身子哆嗦,关掉了笔记本电脑。她不能忍受。她这辈子总是爱上那些刚开始很完美,然后就变成浑蛋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变换着方式,他们辜负她,伤透她的心。她的心不断遭受践踏。 见到内尔,她是真的以为她这次找到了真命天子。这一次,终于,会有所不同。 然而他一俘获她就告诉她他已经结婚了。 老实说,这不是什么好消息。但他有出轨的绝佳理由。 那些理由真的完美吗? 现在又冒出这一出。 她不肯定了,但貌似内尔在欺骗的不止雅丝敏一人。 鲁感到慌张、恶心,无比孤独。无论如何,她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27 内尔的名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鲁做好了准备。来了。她拿起手机,按下了应答键。“你好?” “嗨,是我。”他声音谨慎。光是这个就足以印证她最深的恐惧。 “噢,嗨。”鲁保持欢快的语气。昨晚她几乎一宿没睡。今天她的胃里依然在翻腾,她什么都吃不下。但保持正常的语气很重要,一定要保持住…… “一切都好吧?” “很好啊!怎么会不好呢?” “是啊,没道理。”停顿。“嗯,你昨天看过我的手机吗?” “你的手机?” “有人说跟我开了个玩笑,给我发了条短信,但我没有收到。” 他是想查时间对不对,他想搞清楚那条短信发送过来的确切时间。鲁等待着,然后平静地说:“是不是某个名字以V开头的?结尾是吻你、吻你、吻你?” 他的沉默告诉了她想知道的一切。那就是真的了。 “这不过是个玩笑,”内尔说,“办公室的一个同事瞎胡闹的,捉弄我的。” “内尔,这不是玩笑。你为什么不当个爷们儿承认了?你在和薇薇卡?梅隆上床。” 更多的沉默。那是最后的确认。 “我想,有些人就是贪得无厌。”鲁继续说,“既然能得到两个情人,又何必安于一个呢?” “听我说,她和你不同。我对天发誓,她不过是我过去工作过的同事。” “而现在你和她上床。” “只有一次。一个周末,仅此而已。是她挑起的。她追我的。” 他还在撒谎。突然她全明白了。这就像一面镜子突然神奇地变成了两面,暴露出了一切。“噢,我的天,”鲁说,“你简直无可救药。” 又一阵停顿。 “好吧,那好。”内尔突然改变了策略,“那就这样了,对不对?你不想再和我见面了,对不对?我们结束了。” 恐惧和惊慌吞噬了她。恐惧和惊慌还有……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当然,就是那个,老一套虚实并用的诈骗术。她之前经历过,他想拿它吓她后退。她退却过,因为那就好比在一家商店里看到一个非常漂亮的手提包,正心不在焉地想决定到底要不要买下,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噢,哇哦,看那个漂亮的包包,我要定了!”失去某物的威胁激起了心灵深处的恐惧和绝望…… 但今天不会,她不会再在那些鬼把戏面前沦陷了。这一次她要做出正确的决定。 “是的。全完了。” “鲁。”他当即放软了声音,“宝贝,你知道自己口是心非。” “噢,我是认真的。”她身子在颤抖,但态度坚决,“我是认真的。” “你就因为一条愚蠢的……短信,想要放弃我们在一起的所有?你莫不是疯了。我告诉你,薇薇卡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听我说,我现在工作抽不开身,但我今晚会过去。我八点到,然后我们好好谈谈,把一切问题解决。” “别过来。我不想再见到你。不想再和你讲话。我不敢相信我曾经信任过你。但那就是我,我太傻了。” “鲁,我们需要──” “我心意已决。”她得挂掉了,否则她会失去控制。“再见,内尔。请转告薇薇卡,她的唇线笔实在不适合她。今晚你为什么不改变一下,回去陪陪老婆呢?” “怎么样?”埃莉从卧室走出来,转了个圈,展示她新买的红裙子,裙子上有细肩带和轻薄的皱褶。她是为明天晚上的聚会专门从沃利斯买来的。“和你们家人见面不寒酸吧?” “堪称完美啊。”托德伸出双臂朝她走来。噢,天哪,又来了,他又打算来索吻了。她嘟起嘴,把这个吻变成了一个玩笑,总算逃过一劫。 “哎呀!如果天变冷了,还能和我那件紫色的丝质外套搭配着穿。好吧,等我换下来,我们就能出发了。” 挣脱他的手,她走回卧室。今晚,拥抱房产的姑娘们将全体出动去看一场表演。宝拉,这次晚会的组织者,一直坚持她跟她们一起去,为了避免深夜回城,她晚上会在宝拉家沙发上将就一晚。“噢,埃莉,你一定得来,我们好久没见到你了!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顺利吗?” 宝拉,真得多谢她,她就像个年轻的鸡妈妈。但她本意是好的,她有颗善良的心。不管怎么说,能再次见到大家,和大家伙儿叙叙旧总归是件开心的事。埃莉很期盼。跑过来炫耀自己新车的托德刚好可以送她去伦敦西区。 埃莉脱下裙子,换上了白色的牛仔裤和土黄色背心。她正把细肩带往衣架上挂时门铃响了,她冲托德喊:“能帮我看看是谁吗?” 过了一会儿,托德回喊:“是鲁。她正在上来。” “我一会儿就要出门了。她有没有说过来想干什么?” “没有。不过她在哭。” 埃莉放下衣架。“什么?” 鲁在哭,但竭力克制。她漂白的头发看上去像她本人一样忧郁,眼皮浮肿。她看到埃莉化好了妆,换好了衣服,准备和女孩们一起外出,失望地说:“噢,你要出去……” “这里,过来坐下,发生什么事了?” “是内尔。”鲁紧抓着一条卷成一团的纸巾,“我们分手了。” 托德挑起一边眉毛,“他先提出的?” 老实说,这种事通常都是男人提出来的。埃莉对托德摇头,怪他说话没脑子。 但鲁说:“不,是我提出的。我真不敢相信我有这个勇气。你知道吗?他还在和其他人约会。” 埃莉目瞪口呆。“除了你和雅丝敏?” “嗯,是的。是他过去的一位女同事。他们一起过了周末。”又几滴眼泪渗出她眼角,她擦了擦眼。“他真是个花心大萝卜。” “你不是早知道了吗?”托德大声说,“要我说,真要谢天谢地。你离开他更好。” “我知道。” “那我不明白你哭什么。”他看上去是真的不解。 “因为我爱他。我以为他也爱我。”鲁用鼻子吸气,痛苦地说,“因为我就是过着这么愚蠢、可怜、糟糕透顶的生活。” “噢,鲁……”糟了,埃莉看了下表,他们现在真要动身了。 “他今晚也许会过来,”鲁继续道,“劝我改变心意。我怕他会来,不想待在家里。但你要出门。”她凝视着埃莉,一脸恳求。“我能待在你这里吗?就待几个小时?行吗?” 埃莉下定了决心。“听我说,我不去了。我给宝拉打个电话解释下情况,然后留下来陪你。” “不,不用。”鲁猛摇头。“不行,这太强人所难了。你不能因为我而放弃这个美妙的夜晚。这只会让我感觉更糟糕。” “好吧,但我不能留下你一个人。”埃莉同样固执,她环起双臂。“我不能。” “要不这样,让我来陪她。”托德拿起他那辆宝贝新丰田汽车的钥匙,转向鲁,“行吗?” 她眨眨眼,吃了一惊。“你?” 埃莉一直感觉他们之间很微妙。托德从不掩饰对鲁和内尔交往的不赞成。而鲁,反过来,则表现得咄咄逼人又心存戒备。 “我不知道这样行不行。”埃莉说。 “好啦,只有这个办法了。我把你送到沙夫茨伯里大街,然后原路返回,给她做伴。” 鲁小心地说:“跟我唠叨整晚?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可没心情听道德先生说教。” “他不会的。他会好好对你的,对不对?”埃莉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托德,以示警告。他这样安排很合理,宝拉组织今晚这场聚会主要是为了埃莉。最后一刻让她失望也太伤人了。 托德平静地说:“我当然不敢造次。” 鲁挑着牛仔裤磨损的膝头上的一根松线,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掉。她显然一点儿都不信任托德,她咕哝着:“你也不许说你早就警告过我。” 托德没有吭声。 “噢,天哪。”鲁绝望地哀号了一声,“见鬼,我活该痛不欲生。你就直说吧。”她挫败地摇摇头。“我这全都是自作自受。” 晚上十一点,最怪异和强烈的事情发生了。鲁这辈子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在过去三个小时里,她和托德滔滔不绝。托德跟她讲他和杰米一起长大的日子、他们之间深厚的友谊、他交过的女朋友、他的家庭和他的事业。反过来,鲁跟他讲她的音乐、她的童年以及她可悲的异性交往史。不知怎的,随着夜晚的推移,她对托德?霍华德的认识完全改观了。 或者……或者是……他对她的看法改变了,他现在用不同地眼光看待她,表示她能放松下来,对他不再那么易怒和防备了。 或者是其他什么。这是一种双向的感觉,这是最不可思议的转变。不知怎么的就擦出了火花。每一次她看着托德都能感受到。从他回望她的样子,怔怔望进她眼里的样子,他也感受到了。 两人都没有说什么。但那种感觉就在那里,像雾一样悬浮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也像雾一样让人透不过气来。她发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不顺畅…… “好吧。”托德突然打破了突如其来的沉默,“你在等我主动吗?” “什么?”鲁的酒杯已经见底,但她还是拿了起来,紧张地假装啜饮了一口,牙齿碰到酒杯咔哒响。 “嘿。你明白的。”他接过她的酒杯,放在咖啡桌上。然后伸过手去,把她的脸捧在冰冷的掌心里,说,“我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做,打破脑袋也没想到。但我身不由己。” 他们的唇近在咫尺。在回公寓的路上,托德在外卖酒商店停了一下,买了一瓶酒,现在他们之间就摆着这瓶酒。鲁知道她没有喝醉,但她从来没有感到这么无力过。 “埃莉怎么办?”她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低沉而沙哑。 “噢,天哪。我知道,我不想伤害她。但……我和她之间始终没有那种感觉。我不停地努力尝试,但就是不行。甚至感觉都不……正常。” “我们还是不能这么做。” “我知道。”他把她拉近身边,用手臂环住她,就这么紧紧地搂着她,一动不动。二十、三十秒,他们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鲁等待托德那个吻的时间越长,就越渴望。她的皮肤好像在吱吱响,她的整个身体从来没有感觉这么鲜活过。最终,他松开了她,深深望进她眼里。“嗯?我们现在要停下来吗?” 鲁说不出话来。这就是站在死囚区,听到自己最后的诉求被驳回时的感受吗?她只是好奇地回望着他,把他脸上的每一点表情铭刻进心里,那些面部特点之前是那么普通,而如今,不过几个小时,它们却变得分外特别……宽阔的额头、卷曲的眼睫毛、灰色的眼睛,凑近看,会发现那双眼里有琥珀色的小斑点。他的脸型正符合他的性格,嘴让人欲罢不能……噢,天哪,她应该后退,但她做不到,她只是不能…… “不。”托德微微一笑,看透了她的心思。“我也是。”他再次抓紧她的手──电流,更多的电流,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带她朝门口走去。“来吧,我们不能待在这里。” 他们一起离开了埃莉的公寓,穿过马路。鲁的皮肤还是麻酥酥的,感觉好似在梦中……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噢,天哪,太可悲了,她当然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否则她还能怪谁?她在自家房子外的人行道上突然刹住了脚步,高跟鞋扎牢在路面。“这不对。我们不能这么做。” “鲁。”托德深吸了一口气,“你已经知道真相了。我得跟你解释下我和埃莉之间的情况。” 她以手掩面,内尔和雅丝敏的故事又要上演了。“我不想听。” “你必须听我说。我刚才是怎么跟你说的来着?听我说,我和埃莉之间不是一段正常的恋情。我和她没有上过床。”托德说。“我和她没有亲密关系。这段感情是不真实的,始终不起作用。我以为我们能,但没有成功。现在我作茧自缚,让自己陷入了无法抽身的境地。” “这么说你是想告诉我你不想和埃莉在一起?”鲁紧抓着黑色的锻铁栏杆,“但她想和你在一起。” “我不知道。我想是的。但实际上我也说不清。”他眼里涌动着剧烈的痛苦。“这段恋情是我开始的,我还能怎么办?理论上说,我们对彼此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我们都有杰米。我知道她有多想他,我想让她好受些。我试过,我真的尽力了,但就是不成功。”托德无助地耸耸肩。“如果是其他人,我早毫不犹豫地跟她分手了,但我怎么能那么对埃莉呢?她经历了那么多磨难。我不想再次伤害她。” 千钧一发。谢天谢地,她及时恢复了理智。鲁极其不情愿地说:“你当然不能。噢,天哪,瞧瞧我们今晚差点儿对她做了什么。我简直不能忍受。” “但你对内尔的妻子做了。” 托德就是这么看她的?认为她是世界上最卑鄙无耻的女人?她的手指现在因抓栏杆太过用力而刺痛。“那不同。”尽管欺骗内尔的妻子也很可耻。“埃莉是我的朋友。” “你我之间不光只有性的吸引。”他动情地凝视着她,“我们之间有……情。这种感受不知从何而来……但感觉很真实。” “忘记它吧。什么都是不真实的,什么都不会发生。你现在得走了,我要去睡了。”鲁充满羞愧地说,“你会把这件事告诉埃莉吗?” 这就好比问查尔斯王子喜不喜欢吃煮熟的小动物。托德难以置信地说:“当然不会。” “那就好。再见。”鲁看着他转身走开。愧疚几乎超过了她能承受的范围,她没有告诉托德她也许会告诉埃莉。 28 “干什么呢?”托德问。 埃莉继续编写短信。他们正在去温布尔顿的路上,准备去参加托德的妈妈六十大寿烤肉会。“我今天一整天都试着联系鲁,但她到现在都没有给我回话。但愿她没事。” “她会没事的。你看上去不错。” “嗯?”埃莉的手指在按键上飞舞,输完了信息。“鲁,给我回信。你好吗?担心你!爱你的,埃莉×××。” 她按下发送,抬起头看,漫不经心地说,“噢,你是说这条裙子呀?谢谢。”他干吗用那种眼神看她?她做错什么了吗?赶紧,正确……思考,你是他的女朋友,说不定他也在等你夸夸他呢。她立马露出灿烂笑容,碰了碰托德整洁的棉布袖子说,“你的衬衣也很漂亮啊!” “他们来了!噢,你们看到了吗?” 玛丽亚?霍华德转身看着他们从敞开的玻璃门走进来,这道门连接着后花园,她兴奋得忘乎所以,手臂大张,像一对天使的翅膀,朝树木葱郁的边界洒了一小阵皮姆酒。“我了不起的儿子和他漂亮的女朋友!过来,过来……噢,埃莉,再次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你们看上去多登对呀!” “沉住气。”托德对着她耳朵小声说,“我事先早给你打过预防针。” 他是提醒过了,但这无可避免。埃莉发现自己被玛丽亚搂进怀里,她身上芳香四溢,上衣上布满了花卉图案,埃莉都快被她搂得喘不过气来了。玛丽亚的热烈欢迎深深打动了她,但也让她感觉自己真有点儿像个骗子。每个人都将以为她和托德是一对正常恋爱中的情侣。然而实际上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外星人一样费尽心机地假冒人类。 “你不知道这让我有多开心。”玛丽亚现在以一臂的距离拉着她,骄傲地上下打量她。“看到你们俩这样。可怜的杰米,我们都那么爱他。但他也会希望你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埃莉点点头,说,“我知道。”她喉咙里升起一个硬块。上次见到托德的妈妈是在杰米的葬礼上,她对那天的记忆很模糊。那之前她们还见过几次面。玛丽亚像未来的婆婆一样狂喜地凝视着她,这让她感到有点儿畏惧。她匆忙递过贺卡和自己带来的礼物,改变了话题。“不管怎么说,生日快乐!你看上去棒极了!” “是吗?噢,你嘴巴真甜!”玛丽亚又抱了抱她,“我们婆媳俩将会过得非常开心……我们能一起去购物!现在,过来,让我把你介绍给大家伙儿。他们都巴望着见到你呢。托德,去给埃莉拿点儿吃的、喝的……苏,苏,坦尼娅死哪儿去了?瞧瞧这是谁来了!”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全是让人眼花缭乱的新面孔,她忙不迭地记所有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听人祝贺她和托德多么般配。也有人同情地望着她,安慰她说她遭了不少罪,并小声鼓励她真勇敢,然后又开心起来,谈起未来更幸福的生活。玛丽亚的姐妹、外甥、朋友、邻居都好意祝贺他们,他们都是好人。大家就她和托德兴高采烈地聊了很久,并开玩笑说是不是该等着他们添丁了。当埃莉吃到一块鸡小腿,问玛丽亚腌渍调料里有什么时,坦尼娅惊呼道:“噢,你会下厨,对不对?老托德真是走了狗屎运!” 当她欣赏苏的项链时,苏兴奋地抓紧她的胳膊说:“我在威尼斯买的。你去过那里吗?噢,你和托德一定要去,世界上再没有比那更浪漫的地方了。” 路那边的戴夫和黑兹尔掺和说他们就是在威尼斯度的蜜月,隔壁屋金发蓬松的丽塔笑容满面地对埃莉说:“这个选择不错,对不对?” 埃莉笑了笑,尽量把这些当做无关痛痒的玩笑,但也太直接了、太频繁了、太露骨了。这就好比身陷在一个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的情景喜剧里。如果她和托德感情对路,说不定她会喜欢这些语带双关的粗鄙玩笑和有关婚礼的碎语,这会给她带来一种温暖的归属感。但此刻,这只让她感到幽闭恐惧症要发作了。他们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她得对此做点儿什么。 但现在不行,现在可是在举行玛丽亚的生日派对。这只会败了大家的兴。 相反,她集中注意力保持开心、享受美食、踩着音乐和大家翩翩起舞,寻找乐趣。 午夜时分,埃莉和玛丽亚住在汉普斯特德的朋友布兰丹和朱迪共搭一辆预定出租车回家。离开派对前,玛丽亚抱着她,微带醉意地说:“你知道吗?我喜欢你送给我的手镯,但你才是我一直期盼的最好的生日礼物。你和托德能走到一块儿能让我开心一整年。” 托德早先提出送她回家,但埃莉拒绝了,她想让他放松下,多喝两杯。他们道别时他吻了她,并小声说:“谢谢。我明天给你电话。” 在回樱草花山的路上,坐在出租车里,朱迪坚持把手机掏出来,没完没了地炫耀他们三岁的孙子,手机上的照片模糊不清、只有邮票大小。“噢 ,是啊,他们是我们的生活之光,对不对?可爱吧?”她朝布兰丹梦幻般地一笑,“拿什么我们都不换,对不对?玛丽亚,上帝保佑她,她一直问候他们呢;她等不及想当奶奶都有好几个年头了。” 噢,真悲哀。 “托德搬去波士顿的时候她可吓坏了,她怕他在那里交了女朋友,然后定居美国不回来了,”布兰丹附和说,“她儿子决定回来的时候她可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而现在他有了你,”朱迪说,“也难怪她会喜不自禁。我告诉你,亲爱的,有了玛丽亚,你绝对不需要人帮忙带孩子。” 救命啊…… 午夜过了,鲁的胃在打结。她这辈子从不曾感到过多少愧疚。 直到今天,今早,愧疚的邪恶之手抓住了她,改变了一切。噢,是的,现在它把过去她应该感到的愧疚全都补上了。 她,鲁?泰勒将会洗心革面。 这不是一时头脑发热。这不像某天早上醒来,决定搞点儿大扫除或节食什么的。这比那些重要多了。因为迄今为止,她都过着声色犬马、无忧无虑、自私自利的生活。面对现实吧,她并不总是个好人。最糟糕的是,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她只管过着不顾后果,追求快乐的生活,做着有可能伤害到别人的事。她酗酒、吸毒,和不应该搭上的男人上床。如果他们家里有妻子或女友……好吧,她才不管呢,因为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天哪,现在回头看,她真是个令人恶心、卑鄙无耻的女人。她的行为糟糕透顶,她应该为自己感到无比羞愧。 她的视线飘出窗外,凝视着黑黢黢的大街。此刻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鲁的指甲掐进了掌心里。好吧,她现在就是这样。她下定决心要改邪归正,她要把过去抛在身后,开始重新生活。 她今天甚至连咖啡都没沾过,只喝了自来水。可见她的态度有多严肃。 今后也不能喝酒了。绝不能。 得多多去……教堂。噢,是的。如果这是必须的,那她将持之以恒地保持。她今天下午已经去过一次了,怀抱着极度的希望,希望上帝能对她说点儿什么。教堂里冷飕飕的,充满了霉味,里面的木制品都被磨得过分光亮。木长椅上滑溜溜的,坐着十分不舒服。灰尘在穿透污迹斑斑的窗玻璃的阳光中欢快跳舞。一只苍蝇没头没脑地到处乱飞,嗡嗡的叫声像一架迷你型战斗机。结果上帝并没有跟她说什么,实际上,真要听到上帝的声音肯定会吓得她屁滚尿流,所以她很高兴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 这样更好。她将身体力行。 有车前灯转过拐角,鲁身体顿时僵硬了,车灯照亮了街道。预订出租车停在了街对面,她不由屏住了呼吸。 埃莉回来了。 让她独自面对吧。是的,她必须这样做。推开窗户,鲁把头伸出窗外,大声喊道:“埃莉?” 出租车沿着马路离去,埃莉转过身来,抬头看。“噢,亲爱的,我真是太担心你了!你好吗?” 她是不是会就此永远失去这段友谊?她这么做对吗? 是的。她必须诚实,她别无选择。 她的胸膛因恐惧而收紧了,鲁说,“我很好。听我说,对不起,我知道现在很晚了。”她声音嘶哑。“但我能过去一趟吗?” 29 “……情况就是这样。托德不想让我告诉你,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你不能责怪他,这都是我的错。但是我可以用自己的生命起誓:这绝不会再度发生。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弥补你。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我也恨自己。但是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了,我已经洗心革面。我将弥补我所做的所有坏事,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感到非常非常抱歉。” 埃莉摇摇头。她静静地听着鲁一股脑儿地倾诉整个真相,她本应该早些说点儿什么的,但鲁迫不及待地要将一切和盘托出,打断她不好。 现在,她说:“我真不敢相信。” 鲁垂下头,“对不起。” “谢天谢地。” “什么?” “这是我这几个月以来听到过的最棒的消息。” 鲁阵脚大乱,说道:“这怎么会是好消息呢?” “因为我们不合适。感觉完全不对,我一直在假装很好,但实际上并不好。我不能伤害托德。我不能告诉任何人,甚至连你也不行。我最初以为这仅仅是因为我对感情生疏了,但并非如此。我跟托德只是朋友。现在他也明白了。噢,谢天谢地,你不知道这有多棒!” 鲁一脸茫然。“你刚刚是不是随便说说的?” “不是。” “你真的不生我的气?” “不生气!” “但是我做了一件荒唐事。” “喂?我是不是错过什么了?”埃莉说,“你是不是跟他上床了?” “不是!” “你是不是吻过他?” “不是,但是我想吻他,我差点就吻了。” “好,现在你可以尽情吻他了。你想和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多少次都没关系。” “不。”鲁坚决地摇头。 “不什么?”老实说,她们还要说多少次“不”? “我不会跟他发生任何状况。” “但是我想要你跟他发生。” “埃莉,我跟你说过我变了。我今天和自己做了约定。第一,不能再说谎。我必须告诉你真相,即使这意味着我会失去你这个朋友。第二,如果我没有失去你,我会以某种方式补偿你。还有,第三,”鲁边说边数手指,“不管怎样,我跟托德之间都绝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但是这很愚蠢。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 “这个理由很正当。这是对我的惩罚。如果我承诺跟伍迪?艾伦 之间不会发生任何事情,这就算不上是什么惩罚,不是吗?” “你不必惩罚自己。”埃莉蹙眉。她是不是没有把话说清楚?“我很高兴你们俩来电。” “也许,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知道你会乐见其成,不是吗?我只是毫不犹豫地做了。” “但你什么都没做!” “我让他抱了我。”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好,但如果对方不是托德呢?如果是你的杰米,”鲁直言道,“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埃莉看着她。她说得在理。话说回来,但愿杰米一开始就不会抱鲁。 你会吗? 你是在开玩笑吗?绝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就算我们身处南极也不可能。 好啦,不要说得太夸张。 不管怎么样,既然谈到丈夫…… “那内尔呢?你不会告诉我你打算跟雅丝敏坦白说你做的远远不止是抱过她的老公吧。” “嗯,我正想着这件事情呢。” “你想都不要想!” 鲁看起来很纠结。“这主意不好吗?” “既丑恶又可怕。你不能这么做,绝对不能。”埃莉一想到这个就浑身战栗,“她有个孩子,还有一个欺骗她的丈夫。这难道还不够糟糕吗?你不能告诉她。” “哦,好吧。” “答应我。” “我答应你。” “好,太好了。现在过来。”埃莉站起身来,给了她一个拥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鲁立即放声大哭。“哦,上帝啊,你这么善良,我受之有愧。我这个人可恶至极。” “不是的,不是的。”她打着发胶的刺猬头感觉就像人工皮草,“你犯了个错误,现在你已经汲取教训了。我很高兴你不打算再跟内尔见面。我更高兴我和托德再也不用假扮一对情侣,我们终于可以重新做回朋友了。看着我。”埃莉撤回身子,注视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痛苦的脸。“别哭了,如果你们俩人能在一起,我会很高兴的。” 但是鲁早已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很明显是铁定了心要惩罚自己。“不可能,这是不会发生的。我绝对不会让它发生。” “昨天晚上的派对怎么样?”扎克在约会的空当时间走进办公室,嘴里正吃着一片吐司。 好吧,他是一定会问起的。埃莉说:“太棒了!没有下雨,大家都很友好,食物很美味。我吃了七块鸡茸馅饼。你在多尔切斯特的时髦派对怎么样?” “可能要比你们的烧烤野餐无聊得多,而且遗憾的是,没有馅饼。”他吃完吐司,“周一晚上在克拉里奇酒店有另外一场活动。你觉得能去吗?” 克拉里奇酒店?哇! “星期一?没问题,很好。”当埃莉正激动地点头时,门铃响了,这表示他的下一场约会对象到了。 “好,那太棒了。我来安排。”扎克看上去很高兴,他大摇大摆地走出办公室,让客户进来,然后再把人带到楼上。 埃莉又继续打字。她没有办法跟他坦白讲她和托德分手的事。她上周才第一次提及托德,向扎克夸耀他们有多幸福。如果仅仅这么几天,她就宣布一切都结束了,那她看起来该有多傻呢?如果她试图解释她很高兴这段情无疾而终,扎克是不会相信她的。他会以为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大笨蛋。更糟糕的是,他会为她感到遗憾。她又将重新回到原地,做一个可怜兮兮的寡妇,要别人小心翼翼地对待。 不,现在不提这件事更好。完全没有理由要告诉他实话。 讲到实话,关于托德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噢,他那可怜的老母亲。玛丽亚要是听到她的儿子又恢复了单身,估计会崩溃。 所以她更应该劝鲁改变心意,放弃她的承诺。 托德下班后径直过来找她了。他感到懊悔不已。“实在是太抱歉了。” “噢,你少来。我跟你讲过,这是个好消息。我们都知道这行不通。我们只是都太礼貌了,没法说出口。现在我们可以松一口气了,不用再勉强维持这种关系。我们再也不必恶心巴拉地亲吻对方。” 托德明显放松下来。“哦,上帝啊,这不是很奇怪吗。我不知道会是这样。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觉得这么……这么……” “恶心。”埃莉帮他把话说完,“我无意冒犯,这不是你的错。” “这也不是你的错。” “就是感觉不对,就像马麦酱跟草莓三明治。我们都很好,只是我们不适合对方。” “就如辣腌菜和巧克力。”托德同意地点头。 “甘草糖和培根。好了,”她摇了摇手,“我们现在得停下来了,我开始感到反胃。” “我们将做回朋友。” “你知道吗?我已经觉得好多了。”她做了个鬼脸,“你妈妈会不会不高兴?” “嗯,她会。但是她会想开的。” “那要等到她见了鲁之后。” 托德用手梳了下头发。“我向上帝发誓,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已经在脑海里反复想过这件事。事情发生前毫无征兆。” “我知道。它就这样发生了,这的确很不可思议。我之前都没有想过你会那么喜欢她。” ?“情况就是这样。”他难以置信地做了个手势,“我以前真的不喜欢她。因为她跟一个已婚男人上床。但是星期二那天……我不知道……她对自己这么苛刻,不知为何,一切都变了。这些感觉油然而生。她和我一样,我们俩都知道。我不想让她说什么,那是因为一想到你会受伤,我就受不了。” “你真是太好了!谢天谢地,鲁告诉了我。要不然我们有可能再互相耽误对方好几个月呢。”埃莉舒了一口气,“事实上,你现在需要停止自以为是了。” 托德犹豫不决。“她说我们不能再见面了。” “噢,那是一时气话。她现在想开了。快,我跟你一起去,这样她就知道没有关系。” 他看起来很不自在。“你打电话跟她说不行吗?然后我会自己去。” “不行。我要亲眼促成这件事,目睹所有即将涌现的美好情愫。不要毁掉我的乐趣。”埃莉乞求道,“这将会多浪漫啊,我都等不及了!” “不!” 埃莉又试了一遍。“鲁,快点,把门打开。” 鲁从楼上的窗户探出身摇摇头。“我不会开的。”她的头发根根竖立,就像一只被电击过的白猫,脸上脏兮兮的。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埃莉身上,看都不看托德一眼。“他不能进来。” “但是一切都很顺利。如果你想让我开心,你们就在一起。” “这是不可能的。事实上,你居然认为你能让我屈服,这让我很受伤。我并不是突发奇想。你知道的,我要开始过全新的生活,有道德操守,有所顾忌的生活。” “还有脏兮兮的T恤。”埃莉说,因为她身前也沾满了灰色的污迹。“你在那儿忙什么呢?” “做卫生,清理东西,净化我的生活。话说回来,他有没有开车过来?” “我能听到你的声音。”托德指出,“有,我开了车过来。” “好,在那儿等着。”鲁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不见了。 “看到了没有?”埃莉鼓励道,“我就告诉你会没事的,她现在正在下来。” “不,我没有下去。”鲁又一次探出头,“往后撤,我不太会瞄准。” “你要干什么?”埃莉问,“拿东西扔我们?” 砰砰……砰砰……砰砰……装得满满的三大袋垃圾落到了人行道上。其中有一袋没有绑好, 有一条印着豹纹的牛仔裤从袋口探了出来。 “行行好,”鲁朝下面喊道,“开车把这些东西送到慈善商店去。” 埃莉弯下身,仔细查看牛仔裤上的商标。“发生什么事了?这是你的最爱!”而且还是薇薇安?威斯特伍德 的。 “我知道。但是现在它可以成为别人的最爱了。” 她喜爱的紫色麂皮夹克、带有红丝绒边的黑色蕾丝上衣、白色裙子、银色皮革皮带……在袋子里面的物品里搜索了一番后,埃莉说:“噢,鲁,这些都是你最喜欢的,你不能这样。” 砰砰……砰砰……砰砰……新一轮的袋子从天而降,埃莉猛地跳开,就好像正遭受巨型海鸥的狂轰滥炸。 “我可以的。”鲁反击道,“我必须这样。” “哦,上帝啊。”托德喃喃低语,“两天前我爱上我梦寐以求的女孩,今天晚上我却发现她是个疯子。” “你爱上了她?”埃莉转过身来,目瞪口呆,托德这才意识到他刚刚脱口而出的话。他双耳赤红,开始拼命改口,“你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迷恋,不要误会──” “你的潜意识是这么说的,这表明你的大脑知道你的感受。”她紧拽着他的胳膊,“不要不好意思,接受它吧。” “正如我所说,这是在我发现她的疯狂举动之前的感觉。” “鲁,让托德现在就进去。他爱上你了!” “他不能进来。我想让他走。” 埃莉继续为他辩护,但是鲁拒绝让步。显然她主意已定。鉴于他什么也做不了,托德把众多袋子搬进了车内,然后驱车离去。他一走,鲁就打开前门说:“不要试图改变我的想法,因为这是不可能的。过来,试试这个。”她将喷雾器的喷嘴对朝天,吱吱嘎嘎朝空中喷香水。 这层薄雾就像细雪一样在埃莉脸旁萦绕。这种香味很神圣,就像是瓶装的地中海柠檬。“这是安霓可古特尔香水 。” “如果你想要的话,它就是你的了。快上来,我楼上还有一大堆东西。” 她不是在开玩笑。这个地方尽是盒子和半满的袋子。“我的化妆品你都可以拿去。”鲁不经意地做了个手势,“我以后再也不需要它们了。” 她素面朝天,仅穿着一件布满灰尘的旧T恤和一条破破烂烂的牛仔裤。埃莉说:“好了,你闹够了,你不能把化妆品送人。” “如果你不想要,那我就另找一个想要的人。而且我也戒酒了,冰箱里有几瓶新西兰白苏维浓,你喜欢的话就拿去吧。” “鲁,你没有必要这么做。” “我想要这样做,这会让我好受一点。我找了一份工作。”她面露喜色,“我明天就开始工作。” 哦,天哪!“是什么样的工作?” “我在奥蒙德路的一家慈善商店做义工,一个仅次于旅行社的收容所。” “这意味着你要站一整天,你的脚会很痛。” “如果那些小老太太能做的话,我肯定也行。” 这话可未必正确。在慈善商店做义工的小老太太往往比鲁性格坚强。她就是一株温室里的花朵。 “你有没有收到内尔的消息?” “没有,我拦截了他的号码。” “跟托德见面不影响你做一个更好的人呀。” “别再费力劝我了。不跟托德见面是对我曾经那么恶劣的惩罚,我理应受到惩罚。”鲁说。 “好吧。”埃莉顿了顿,“我们现在可以去酒吧了吗?” “这不好玩!”鲁用一条金属薄片牛仔裤猛击她。“不去!” “你要把那条裤子也捐赠给慈善机构吗?” “很有可能。” 埃莉轻快地跑到她够不着的地方。“好。” 30 “杰米,你在吗?”她并没有大声叫出来,只是在脑子里唤他,他反正能听到她的声音。 “我总是在这儿。”他出现在起居室,赤着脚,咧着嘴笑, “就像是《亚当斯一家》 中的勒屈 。你叫我?” “你可比勒屈帅。”埃莉等了片刻。“我这是在提醒你要对我说我也很漂亮。” “你已经知道了。你穿的这条裙子是我的最爱。” 这条裙子是他们三年前在托特尼斯镇上的一家小商店的橱窗里发现的。它款式简单,用柔滑的亚麻丝制成,孔雀蓝色,领口跟下摆处缀着一圈圈草绿色和手工印刷的金色。这条裙子很漂亮,杰米最后一个生日时,他们一起出去吃晚餐,她穿的就是这条裙子。 “你之所以最喜欢这条裙子主要是因为你发现自己可以单手拉开拉链。” 杰米温柔地说:“我今晚待在家里也无妨,我可不想你跟你老板在一起时,裙子突然掉下来。” 埃莉在挤她那支唇彩。“我讨厌告诉你的,但你并不是真正在这里,你解拉链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我知道。”他看着她往嘴唇上涂了一层唇彩。“这是不是那支杏子味的?” “是。”埃莉的喉咙发紧。他过去经常吻掉她的唇彩,故意弄得他嘴上到处都是。 “不要哭。会弄花妆的。”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她把唇彩扔进晚宴小提包,说道:“我现在要走了。” “玩得开心。”杰米的表情很柔和,“我是说真的,我想要你玩得开心。” 梅菲尔区克拉里奇酒店炫目闪耀的晚宴。如果她能和杰米一起在那里共度今宵,叫她拿什么来换都愿意。 好了,停一停,现在不要再想了。“我会的,拜。” 扎克不是杰米,但他出场时也深深把她电了一下。出租车在布鲁克街绝尘而去,埃莉在克拉里奇酒店对面的维达沙宣橱窗中瞥见了他们的身影。她比往常看上去漂亮,而扎克则穿着暗色西装,回头率百分百。有一个女孩忙着向他抛媚眼,吸引他朝她的方向看,结果埃莉被街边的一块石头绊倒,差点儿跌进水沟里。 扎克并没有意识到埃莉为什么脚下绊了一下,而是赶紧将一只手放在埃莉的小腰上保护她,说:“小心,这路不怎么好走。”他护送她穿过马路朝酒店走去,埃莉在另一扇橱窗中瞥见了他们俩的倒影。 咦哈,看看我们俩正朝克拉里奇酒店走去,就像香奈儿广告中一对登对养眼的情侣,如果香奈儿广告中的女孩穿着鲜绿色的拓扑肖普 鞋子、佩戴着普里马克 的宝石发夹的话。好吧,谁会知道呢,她们穿戴的可能就是这些东西。 他们走到马路另一边。埃莉停下来注视着挂在酒店入口处的一排排旗帜。国家元首住这里,皇室成员也住这里。想想看有多少名人从那几道旋转门经过── “哦,你好。你是埃莉,对吗?真有趣,我刚刚还在欣赏你的裙子,然后我认出你是美容店的那位!你几周前跟你朋友一起来过。” 是雅丝敏?布鲁克斯。埃莉估量整个形势时,时间像是同时变快了又变慢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内尔,但是鲁给她看过他的一张照片。跟雅丝敏在一起的绝对就是内尔。上帝啊,跟自己的妻子一起出来,他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哦,对。你好!”雅丝敏正盯着扎克看。趁她还没有作出令人尴尬的结论,埃莉匆忙说,“这是我的上司。我们要去参加一场商业活动。” “在克拉里奇酒店,太棒了。我真的很喜欢你的裙子。这位是内尔,我的丈夫。” 当内尔友好地向他们点头致意时,雅丝敏对他说:“我们在美容店聊得很开心,我们三个。我跟你讲过埃莉的朋友,就是那位长得像流行歌手戴西?德瓦的那个,几年前‘德瓦三人组’中的一员,还记得吗?当然她不是黛西,但是她仍然很漂亮!” 内尔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的眼神在雅丝敏和埃莉之间游移,当他意识到她是谁时,他下颌肌肉绷紧了,脖子上泛起了红斑。埃莉回他一笑,很享受他的不安。这是幸灾乐祸吗?太棒了! 她大声说:“她很好。”然后看到内尔的喉结上下移动,就像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中的一艘橡皮艇。 “你今晚出来,是不是她帮你看孩子?” 呀,这回幸灾乐祸要回来反咬自己一口了。埃莉匆忙说:“没错,是她。你们今天晚上要去哪里?” “噢,只是去南莫尔顿街一家酒吧跟几个朋友见个面。晚上能出去,很有幸,不是吗?埃莉有一个女儿。”雅丝敏向内尔解释。她又转向埃莉。“太对不起了,她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噢,真是该死……埃莉的心开始狂跳,她记不起来了。她不知道扎克正在用一种探寻的古怪表情看着她……哦,救命呀,我的老天爷,孩子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记起来了,爱丽丝!”雅丝敏夸张地舒了一口气, 但远不及埃莉的如释重负。“说实话,我讨厌发生这样的事情。有了孩子的人就是这样,不是吗?脑子晕乎乎的,尽想着尿布!” 这次九死一生让埃莉觉得很不舒服。就是爱丽丝。谢天谢地,她们中有一个人还记得。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欢快地说,“可不是吗,有时候我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来!”她指向扎克,“或诸如此类的事情。” 一走进酒店,扎克就说:“我想你的朋友鲁今天晚上应该不是在帮你照看孩子吧。” “不,她没有。” 她犹自惊魂未定,心如撞鹿,他能听到吗? “我希望这不表示你把爱丽丝独自留在家中。” “噢,她会没事的。只要她有一瓶朗姆酒,手中有一只遥控器,她就会很开心。她远比自己的年纪成熟。”埃莉回头张望,再次确认雅丝敏跟内尔没有跟着他们走进旋转门。确实没有,她安全了。她呼出一大口气说,“谢谢你帮我摆脱他们。” “不客气。”扎克刚刚很巧妙地插话进去,跟他们解释他们迟到了,需要进去。“虽然我不得不说有那么几秒钟你糊弄到我了,我开始好奇这是不是你没有跟我讲过的另一个家人。” “我没有孩子,我跟你保证。” “我想到了,当你记不起她的名字的时候。” “哦,上帝啊。”埃莉窘迫地畏缩道,“这很明显吗?” “只是对一个非常清楚你没有孩子的人来说,我觉得他们没有注意到。” “唷。反正我不会再跟他们见面了。”她看了看手表,“我们是不是迟了?我们现在可以上去了吗?” “我们还有几分钟。” “你的意思是你想听听我是怎么杜撰出一个小孩的?” “说想要,”扎克说,“太轻描淡写了。” “好吧,我告诉你,但是这并不光彩。”埃莉深吸了一口气,“内尔就是跟鲁有婚外情的已婚男人。她找到了他老婆工作的地方,让我跟她一起去看看雅丝敏是不是如内尔所说的那样如噩梦一般。当时,如果我有一个孩子是个不错的想法,这样我们就会有共同话题了。这很顺利,直到我们聊到生产。” 扎克严峻地说:“我听说有点儿痛。” “确实是,但是我说自己很勇敢。不管怎么样,你刚才见过她了,雅丝敏很和善,但是鲁没办法承认这一点。只可惜上一周她发现她不是内尔唯一的情妇,所以她甩了他,现在她正忙着把自己变成修女。” “他是那种以欺骗伴侣为乐的男人,不错。”扎克的表情清楚地表明了他对这个话题的感觉。“我希望你的男人不是这种人。” “不,他不是。”既然她还没有把她和托德告吹的事告诉扎克,那她就没法跟他讲托德和鲁之间早夭的爱情。 “他不介意你今天跟我一起来吗?” “他真的不介意。”至少这是真的。 “好。嗯,我们最好上去。”扎克领着她走向电梯,他的手掠过她的手臂,埃莉感到肌肤一阵兴奋。很奇怪,她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会有这种事发生。下一刻,电梯门滑开,他侧着头,淡淡一笑,示意她走在他前面。有那么一瞬,她感觉自己心底升起一股迂回的反应。噢,上帝呀,不能这样,她在男人方面实在是无可救药的生疏了,她第一次尝试做回正常人已经彻底失败了。她绝不会无望地在茫茫人海中──对自己的上司产生这种迷恋。这将会多么尴尬,多么可悲,多么丢脸,彻头彻尾的不合适。 没错,不能让这发生。心灵控制一切事物。她要在自己沦陷之前停止这种感觉。 就是要……别让它开始。 31 晚宴更像是玩乐,而不是商业活动。巴伯?尼克斯是一个高大、急性子的德克萨斯州金融家,资产上亿。扎克之前跟他做过生意。为了扩大交际圈,他包下了克拉伦斯包厢,这是位于酒店六楼的一间私人套房,邀请了一伙商业人士还有他们的搭档来饮酒聚餐。 晚宴的氛围嘈杂而轻松。如果你用自行车打气筒给J.R.尤因 充满气,那结果就是巴伯的样子。巴伯红着脸,看起来脸上的皱纹随时会爆裂。就像任何德克萨斯州的亿万富翁那样,他嗓门大,兴致勃勃。他快六十岁了,除去他的宽边牛仔帽和夜光装饰,他身高六英尺半,比他的妻子高出不少,他的妻子碧碧很年轻,跟多莉?帕顿 一样光芒四射。但是她跟巴伯一样热情。她花了几分钟夸赞埃莉的插梳,在这期间,她发现她们两人同年。她们立刻聊到时尚、音乐、鞋子以及化妆,聊得异常火热。 “所以,你们俩是一对喽?” “不,不是。我只是替扎克工作。”幸好扎克正在火炉旁跟某人聊得热火朝天。 “喂,你们也可以既是同事又是情侣。”碧碧双眼熠熠发光,“我跟巴伯就是这样认识的,我是他的私人健身教练。” 埃莉想象着巴伯穿着紧身短裤气喘吁吁地做着仰卧起坐,她赶紧将这个画面从脑子里剔除。“嗯,这种事不可能发生。扎克之所以会雇用我,就是因为他知道我不会对他心存非分之想。另外,我有男朋友。” “噢,好吧。不过扎克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 我知道他是。埃莉大声说:“我男朋友也一样。” 碧碧大笑起来。“哈,你不要介意我说的话,我只是个浪漫到无可救药的人!我跟巴伯在一起非常幸福,我一直都努力着撮合别人。”她在埃莉的眼中捕获到一丝惊讶。“哈,明白吗?你们都以为我是个利用色相骗取钱财的女人,不是吗!但是我不是。他是我这一生的挚爱。而且我已经签署了一份婚前财产协议,如果我们分手了,我除了自己的尊严,什么也不会带走。” “你真行。”不知为何,埃莉的眼睛开始感到一阵刺痛。噢,上帝呀,她才是无可救药的那个。 “显然还有保险箱的钥匙。我在跟你开玩笑。” 就餐期间,另一个商人的妻子问埃莉能否给她推荐一位哈利街的肉毒杆菌好医生。 埃莉说:“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打过肉毒杆菌。” 那个妻子叫卡拉,她说:“噢,上帝。为什么不呢?” “我才二十九岁。” “上帝啊,你已经太迟了,我二十岁就开始打肉毒杆菌。”卡拉的脸像大蟒蛇,她身体前倾,吃力地张开鼻孔。“我到你这个年纪时,已经做过六套程序了……眼睛、耳朵还有整个面部拉皮!” “你还把膝盖也整了。”她的丈夫插话进来,“你总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比一个女人长着短粗的膝盖更糟糕的事情了。” “还用你告诉我。”卡拉堵住他的话,“我是说,我们在托斯卡纳跟梅因沃林一家过复活节。你真应该看看琦子的膝盖,实在是短粗,非常恶心。每一次我看到它们,都会觉得反胃。” “好了,亲爱的。冷静下来。”她的丈夫说,“有些人更喜欢外表天然。” “嗯,他们不该这样。”卡拉耸耸肩,“这样是不对的。他们应该多为别人考虑考虑。” 她确实是认真的。埃莉真想问问卡拉的丈夫是不是也将他的膝盖整过。但她捕捉到了桌对面扎克的眼神,只好努力板出一副严肃的神情。 谈话转向托斯卡纳区。其他所有人都在那里度过假。他们中有几个在那里还有别墅。巴伯说:“你呢?埃莉?你喜欢到哪里度假?” “大家有没有去过圣吉米尼亚诺?”卡拉现在滔滔不绝,她几乎没有眼睑的蛇眼往整张桌子瞥了一圈。“它离佛罗里达州五十公里远,是一个中世纪风格村庄,四周围着一堵巨墙。我们住在附近的一所农舍里,整整一个月什么都没干,十足的田园风光。” “埃莉!”巴伯重复道。 她对他微微一笑。“我最喜欢康沃尔郡。” “康……沃尔?”他的发音听起来就像“看我儿”一样。他困惑地摇摇头。“在英格兰的左下角,我说得对吧?但我不得不说我没有去过那里。” “噢,你应该去的。”埃莉放下酒杯。“那儿很美。我最喜欢的地方是卢港,那里真是──” “芦柑?”碧碧欢快地拍着手,“你说的是橘子吗?哇!” “我们就是这样叫的。”卡拉拖长声音说,“有一次我们受邀去了那儿。真是一场噩梦,那个地方尽是乡巴佬。” 埃莉手上的叉子叉满了蘸着红花汁的海鲜。这种诱惑令人难以抗拒。“我去过那儿。” “那么你见过那些人了,头上戴着打结的手绢,在海滩上喝着一罐罐贮藏啤酒。婴儿们尖声哭喊,孩子们往地上扔冰激凌,还有纪念品商店……”卡拉极其轻蔑地撇了撇上嘴唇。 “嗯……我从未去过意大利。”埃莉看着扎克,想着自己该不该这么说。“但是我非常肯定佛罗里达州有纪念品商店和尖声哭喊的婴儿。” “噢,好吧。我们的兴趣南辕北辙。”卡拉脸上浮露出得意扬扬的浅笑,“可能我们当中有些人比其他人更适合托斯卡纳区。” 碧碧说:“我们去过那里一次,是不是呀,巴伯?简直无聊死了,去迪斯尼乐园都比那好。” 埃莉真想给她一个拥抱。卡拉看起来像被一只猫鼬咬到一样。服务员过来给他们添酒。桌对面,扎克的嘴在颤搐。 希望这不意味着她将要被当场解雇。 晚宴结束时,碧碧跟她拥抱告别。埃莉一时心血来潮,后退一步,摘下碧碧之前称赞过的珠宝插梳。“给你,你说过你很喜欢它。我希望你能收下。” “噢,上帝呀。我不敢相信。你人真好!等等……”碧碧说,“让我也给你一些东西。” 埃莉匆忙制止她。“不,你不能这么做。” 好吧,她当然能。碧碧正在费力解下来的是一条超大克拉、由块状物连接起来的钻石手链。这跟价值1.5英镑的普里马克插梳交换稍微有点尴尬。 32 他们十一点五十分离开酒店。在出租车上,埃莉说:“卡拉的事,对不起。我希望我没有给你惹麻烦。” 扎克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从这个角度看,她的眼睛很大。她的头发现在不再挽成半个发髻,而是遮在她脸旁,她的下巴微翘,呈现出坚毅的角度。她的表情毫无忏悔之意。她在为自己可能给他生意上带来麻烦而道歉,但她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一点都没关系。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势利眼,我对她丈夫也不是很在意。我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康沃尔。” “噢,上帝呀。我爱那个地方。打从我小时候去过那里后我就一直很喜欢。我们过去经常待在卢港和波尔佩罗之间的大篷车旅店。之后就跟朋友们去野营度假,有时在南海岸,有时在纽基。别人都飞去西班牙和希腊,但是我还是喜欢康沃尔。”出租车一个急转弯,埃莉紧抓着车把手,不让自己滑向他。 扎克却很希望。“然后你遇见了杰米。” “是的。他也很喜欢康沃尔。我们过去一年会去那里三四次。那也是我们度蜜月的地方,就在圣艾夫斯那家很棒的小酒店里。我们过去还说有一天要搬去那里。这是我们的梦想。”她停顿了片刻,“但是没有实现。” 此刻扎克想要安慰她的渴望超过了一切。虽然解决问题是他的强项,但这不是能像变魔术一样让它消失的事情。有那么一瞬,埃莉把头发向后甩了甩,他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这时他在想如果吻她的话,她会作何反应。 跳出出租车,大概吧。 好吧,最好别试。 他大声说:“不管怎么样,你关于佛罗里达州的见解是正确的。它也许很美,但实在是酷热,而且挤满了游客。” “是吗?” “是的。而且你还会被乞丐纠缠。那些乞丐真的很臭。” 他们现在沿着波特兰广场行驶。他总算又让她重绽笑颜了。谢天谢地,他控制住自己,没有吻她。这会毁了一切。 埃莉歪着脑袋。“那你呢?你有没有去过康沃尔?” “我去过。” “好吧。这是个愚蠢的问题。每个人都去过。你喜欢那儿吗?”她抱歉地挥了挥手。“对不起,这有点唐突。只是我脑子一团乱。我这么喜欢的一个地方却被卡拉这样的人批评。” “我确实很喜欢那儿,我现在还很喜欢,我就是在那儿长大的。”他看见她表情生变,嘴巴张得老大。 “真的吗?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我不知道有这个必要。”他心里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交集了,而且这个交集一直都在。“我的家人还住在那里。我一有时间就会回那儿。” “具体在哪里?” “珀兰波斯。” “我知道珀兰波斯!就在纽基下面!噢,上帝呀。我知道珀兰波斯!”她的眼睛闪闪发光,整张脸都为之一亮。 “我知道纽基。我过去经常在菲斯特勒海滩一住就是好几周。” 埃莉一只手拍向胸口。“我非常喜欢卢港,但是菲斯特勒海滩最适合冲浪。尽是一些乡巴佬,这很明显。” “我喜欢当乡巴佬。” “我也是。当乡巴佬总比当蜥蜴好。”她拉长脸,模仿卡拉拉直的皮肤和爬行动物往后猛使劲的特征。 扎克说:“我是不是该告诉你我为什么跟路易莎分手?因为她想让我们去加入几个朋友的聚会,在托斯卡纳区的一栋别墅过上两周没有孩子、没有乡巴佬打扰、自由快乐的生活。” “不!”埃莉放声大笑起来,“她是不是卡拉的亲戚?” “你知道,如果她是我一点都不惊讶。不管怎么样,情况就是如此,这是我的爆发点。” “我可以把这叫做幸免于难。像这样去度假,结果你是去看萨尔曼?拉什迪写的小说。好吧,我现在是一个唠叨个不停的女人,让我闭嘴。” “不仅仅是看它们。”扎克说,“而且还要讨论,而且还事无巨细。” “要不就是讨论品酒和葡萄酒,还有你最喜欢的蒙蒂普尔查诺红葡萄酒如何有马麦脱酸制酵母的潜在特性和瑞士维多麦的头香。” “实际上只有一丝花生酱和一点儿除臭剂的味道。” “你听听我们说的话。”埃莉眉飞色舞,“我们是十足的乡巴佬。” “这要感谢上帝。” “跟我讲讲你在珀兰波斯的家人。” “我的父母仍然住在我们大家长大的房子里。现在房子对他们来说太宽敞了,但是他们不想搬走。” “有海景吗?” “噢,有。” “换作是我,我也不想搬走。他们叫什么名字?不好意思。”埃莉一挥手说,“我太聒噪了,你没有必要告诉我。” 他想要告诉她,就像他想要这辆出租车永远开下去一样。“为什么我不能给你讲讲我的家庭呢?他们是令人难堪,但还没有让人难堪到那种地步。我母亲名叫塔丽萨,但是大家都叫她塔子,我爸爸叫肯恩。他们一直经营着风景园林生意,一直到他们几年前退休。我有三个姐妹,他们都住在康沃尔。克莱尔家在圣艾夫斯,她结婚了,有三个孩子。斯蒂芙跟她丈夫住在圣奥斯特尔,他们有一对双胞胎女儿。还有宝拉跟她的一对儿女住在赫尔斯顿。” 埃莉感到非常吃惊。“哇。所以你是舅舅喽,真是了不起。” “还好吧,五个女孩跟两个男孩,从三岁到十一岁。当我们在一起时,绝对不能用安静来形容。”扎克能感觉到自己在微笑。光想想他那吵闹不堪、极度活跃的家庭,他就会产生这种感觉。“还有狗。你真该看看我们去海滩时的情形。” “我希望你能给那些想安安静静看萨尔曼?拉什迪小说的可怜人发送耳塞。” “没有人会在菲斯特勒海滩看萨尔曼?拉什迪的小说。这就是乐趣所在。我们在一起时都是乡巴佬。” “我也许在那里见过你。”埃莉摇摇头,为这个想法感到惊叹,“我们也许同时出现在那里过。想想这个是不是觉得很奇怪?球落到你们沙堡中时,你可能会把球传回来给我们。” “我可能会把沙子踢到你们的野餐中。”扎克不相信这个,他那天第一次在常春藤外看到她时,他的反应很强烈,他非常肯定他们从未交汇过。但是一想到他们有可能如此亲近过,他感到兴奋不已。好吧,不要兴奋,因为她当时有可能跟自己丈夫在一起,而他身边更有可能跟着这个或是那个女朋友。尽管如此,正如她所说的那样,这是个离奇的想法。 好像看懂了他的心思似的,埃莉说:“我家里有许多我们在那边拍的照片,如果你的家人在我的照片背景里,那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他们沿着奥尔巴尼街行驶,就快要到家了。再过几分钟,他们就会回到樱草花山。扎克十分紧张,但谢天谢地,他还是说出来了。“我不知道杰米长什么样子。” 埃莉微笑,“他很帅,我可以给你看看他的照片。” “我想要看看。”随意,放松,毫无压力。 “你是想明天看,还是今天晚上看?如果你想现在看可以跟我一起回去。我会拿出相册,让你看看他。那你可以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这会不会让你感到为难?我不想让你觉得有压力。” “我刚刚邀请了你,是不是?”她的表情柔和下来。“我喜欢谈论杰米,喜欢和别人讲他。他是我丈夫,他活着的时候,我很自豪能够嫁给他。他不在了并不意味着我可以摁下删除键,忘记他曾经的存在。” 上帝,她太漂亮了。 “如果你确定的话。”扎克说。 埃莉点点头。“但是你必须向我保证一件事,你看他的照片时,不许笑他的瘦腿。” 33 这是他第一次拜访她的公寓,好吧,确切地说,是托尼?韦斯顿的公寓。埃莉已经解释过托尼在洛杉矶。她为咖啡桌上瑞士莲包装盒、沙发扶手上的空可乐瓶子和晚上出来前试穿然后又遗弃一旁的各种鞋子道歉。她踢掉鲜绿色的细高跟鞋,冲泡了一些咖啡,然后示意他坐沙发,递给他一小本灰色的皮革相册。 “给你。也不准嘲笑我的头发。” 空气中还弥留着她的淡淡香水味。他不知道是什么香水。扎克翻开相册,细看照片中的每一个细节。这记载着她过去的生活:埃莉跟杰米参加别人的婚礼;他们俩在一个派对上翩翩起舞;杰米跳进游泳池;杰米躺在小地毯上,赤裸的胸膛上放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啤酒瓶;埃莉和杰米还有托尼?韦斯顿坐在一家阳光普照的酒店外,三人身上洋溢着健康、快乐和幸福。 杰米有一头波浪形的金发、一张坦率友好的脸,还有迷死人的笑容。 “他看起来很帅。”他还能说什么?他能问她是不是也喜欢黑发的男人吗? “那只是因为你还没有看到他的腿。”埃莉把头发别在耳后。“顺便说一下,我可以取笑他的腿,你可不行。” “想都没想过。”扎克没有跟她讲他自己的膝盖,跟死人比拼腿部的怪异也太掉份儿了。“但是,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尽管问。”她倾过沙发的扶手,想看看他指的是哪张照片。 “那个穿裙子的男孩是谁?” “喂!我怎么跟你说的?不准取笑我。”埃莉一把将相册抢过来。“理发师说短发会适合我。” 扎克咧嘴大笑。“对不起,它不适合你。我想长发更适合你。” 他表现得好吗?友好而不轻浮,嘲讽而不愚蠢。他端着咖啡坐回原处,而埃莉坐在他旁边的沙发扶手上。他眼角的余光能看到她晒得黝黑的光脚,上面的脚指头被涂成了亮晶晶的粉红色。上帝啊,就连她的脚也让他难以抗拒…… “这是两年前的我们。”埃莉说,“在菲斯特勒海滩拍的。” 扎克看着那张照片。他们正在进行一场活力四射的排球比赛。埃莉穿着一套白色的比基尼,外面搭着一件柠檬黄长袍。杰米跳跃在半空中想把球传过网,球在他对手的头顶上方。 “那是谁?”扎克指着那个人。 “托德。” 托德。那个取代杰米位置的人。平心而论,他看起来相当完美。他穿着一件灰色的SuperDry 牌T恤和一条宽大的红色短裤,棕色的头发既短又密,笑容很灿烂。 “那其他人是谁?” “不知道。他们只是来参加我们的比赛而已。托德的女朋友安娜正在给我们拍照片。” “她怎么了?” “他们一周以后就分手了。安娜不玩排球,因为她不想身上沾满沙土。”埃莉微笑着翻过这一页。“等等,下面这一张很有趣……” 一条大狗从海里窜出来,追着相机跑。这张照片很模糊,是以一定的角度拍下来的。 “它抖动着身体,弄得安娜浑身是水。你应该听听她的尖叫声。”埃莉说,“她也不喜欢湿身。” “她有没有想过去托斯卡纳的农舍度个假?”扎克说。 在下一组抓拍的照片里,杰米把埃莉抗到肩上,冲下海滩,向大海跑去。他的腿很瘦,他们俩都哈哈大笑。最后一张照片是一张近拍照,当杰米充满爱意地拂去埃莉脸上的一缕长发时,他们俩互换了个眼神。这种眼神包含着纯洁的爱,以至于让扎克猛然意识到他从没谈过用情如此之深的恋爱。 这些年以来,他从来没有谈过这种恋爱。 “就是这些了。”埃莉关上最后一页,“你看到大概了。这就是杰米。你现在见过他了。” 他看见她随意擦了擦眼角,拭去掉落出来的一滴眼泪。“我可以想见你们有多幸福。” 她点点头。“我们很幸福。” “有没有吵过架?” “噢,上帝。有,一直都在吵,而且都是为一些愚蠢至极的事。这是另一件我怀念的事情。我们过去经常为吐司争吵。杰米喜欢在热吐司上面加黄油,但是我喜欢在冷吐司上面加,这样就不会融化了。他过去经常给我做他自己喜欢的那种吐司,因为他懒得等到它凉下来,这要把我逼疯了。或者当我拒绝听卫星导航,因为我总是确信我知道捷径时,他也会发疯。我很怀念这样。”埃莉努力保持克制,但她的声音嘶哑了。“所有这些蠢事都让我深深怀念。事实上我们有一架摄录像机,我们过去经常把所有幸福时刻录下来。但是我们从未想到我们应该要把吵闹争论也录下来,因为我们中有一个会很快死去,而另一个可能想要坐下来,再看看它们。”她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不要理我。很傻,对不对?但是我真的很幸运,因为几百年前,人们没有相片或者摄录像机。所以,如果有人死了,除了在脑海中回想,人们没有办法记住他们。” 扎克多么渴望能让她好受些。“如果死去的是这样一个人,他对你来说如此重要,你是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们的。” “可能不会。”埃莉耸耸肩,“但是我担心我会忘记。” “杰米死后,你有没有跟别人争吵过?” 她想了想。慢慢地,她的表情变了。“我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但是我真的没有。大家都对我太好了……我没有过一次争吵。上帝呀,这是不是很奇怪?这是不正常的。” “就连跟托德也没有吗?” 埃莉惊讶地摇摇头。“就连托德也没有。那次事故之后,我冲他发过脾气,但是我们从没有争吵过。” 扎克讨厌他让自己重新燃起希望。“你为什么对他发脾气?” “噢,我把一切都归罪于他。” “那是他的错吗?” “不,当然不是。我也责怪我自己。” “好吧。你希望有个人跟你吵吵。你有没有想过打电话给你当地的税务局?或者钳夹车公司?或者是直接跑到政府办公室,好好地痛斥一顿道路施工状况?” 她看起来若有所思。“你是说我应该慢慢恢复正常。先拿陌生人试刀,先拿电车出气,是这个意思吗?”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在办公室里耍耍嘴皮子。” “这很好,但是你必须跟我保证你不会解雇我。” “我不会解雇你。”扎克站起身来。他想要继续待下去,但是是时候离开了。“今晚谢谢你,也要谢谢你给我看照片。” “谢谢你这么感兴趣。” 在门口时,扎克想要吻她,但是他不能这么做。即便是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啄也不行。他说:“你今天晚上头上的插梳去哪儿了?你没有弄丢吧?” “没有,我没有弄丢。”她打开门,“拜拜,明天见。” 她又独身一人了。埃莉站在窗边,目送扎克开车沿街道驶去。突发奇想把插梳送给碧碧,是因为碧碧说过她很喜欢它。她现在担心这么做很愚蠢。它太廉价了,碧碧很可能是出于礼貌才这么说的,她绝不会佩戴它的。 太棒了,你只是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傻瓜。 噢,好吧,至少扎克不知情。 “杰米?” “我在这里。” 埃莉转过身来,看见杰米伸直四肢平躺在沙发上。 “嗨,我想你。” 他凝视的目光变得柔和。“我知道,亲爱的,但是你今晚过得很愉快,不是吗?” “是的,是很不错。” “你老板人很好。” “我知道。他也喜欢康沃尔。他在那儿长大,就在珀兰波斯。把你的脚从沙发上移开。” “为什么?” “你穿着跑鞋,我不想把沙发垫弄脏。” 他看起来很愤怒。“我的跑鞋很干净。” “噢,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就把脚移开,行吗?” “我这样子很舒服。” “你不在乎房间一团乱,因为你不是必须打扫的那个。你只会拍拍屁股走人,把一切都留给我。” “你在干吗?你是想跟我吵架吗?” “不准嘲笑我。” “但是,你想,不是吗?你已经好久没跟人吵了,所以现在你对我大发脾气,但是我不想跟你吵。我是不会跟你吵的。” “好吧,你这样太自私了。如果你不回嘴,我是没办法跟你吵的。” 他耸耸肩。“对不起。” “这就是你。你只做你想做的,对我毫不在乎,不是吗?” “我很在乎你。你知道的。” 这一点儿都不管用。她胸膛里有一团悲痛就像一颗没有爆炸的手榴弹。埃莉看着他说,“如果你在意的话,你就还会在这里,仍然活着。你就不会抛下我一个人了。这不公平……”她胸腔里某种东西突然失去了控制,她彻底崩溃了。她这条裙子以前并不紧,但是现在变松了。她向下看,伸手去拉拉链,但是拉链已经莫名其妙地被解开了。拉链并没有坏,就是掉开了。 她盯着杰米,“这是你干的吗?” 然而他只是耸耸肩,一副无辜的样子。“不是我。” 34 托尼在克拉里奇酒店和伯克利酒店之间难以定夺,但是最后他去了伯克利酒店。埃莉不知道他来英国了。据她所知,他仍在洛杉矶。疯狂那是自然,在伦敦买了一座备用公寓却不住。但是埃莉跟托德的关系仍处在早期试探阶段,他不想妨碍他们。而且如果他们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了下一个阶段……那么,他真的不想横在他们中间。 不管怎么样,这两个理由都很无私。还有一个理由,更多是倾向他自己考虑的,那就是如果这一趟一切进展顺利的话,他不想让埃莉觉得尴尬。 这样一来,他们都有自己的私密空间。 好,现在几点了?他现在要不要下楼等呢? 他是不是应该再喷一点古龙香水,还是他喷得已经够多了? 她会早到吗?还是会迟到?还有什么会比这感觉自己更像个小伙子? 楼下,十分钟后,当她准时走进大厅时,托尼的呼吸卡在了喉咙里。噢,上帝呀,她比他记忆中还要漂亮,虽然事实上她已经久驻在他的脑海中了。现在他把每一个细枝末节牢记在脑中,敞开了双臂。 玛莎穿着一件紧身柠檬黄的连衣裙还有一双相配套的鞋子。她用手捧着托尼的脸,迟疑地说:“这是错的,这是我做过的最大错特错的事。上一次不是计划好的,但是这一次是预先安排好的。” 这听起来很有希望。托尼内心暗暗惊叹她的肌肤触碰他的肌肤时能引起他如此强烈的反应,他说:“能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这个词根本不足以形容,见到她让他觉得浑身快活。他紧握着她的手,看见她琥珀色的眼中混乱的情感。 “噢,托尼。”玛莎声音不稳,“你对我做了什么?我过去以为自己是个好人,诚实体面。” “你是。嘿,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只是见面吃个午饭而已。” “我知道,只是午饭。”她舒了一口气。 “两个朋友互相再见个面,叙叙旧。”这是他们俩的约定。显然他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个。但是如果没发生什么别的,那也没什么。他不会给她施加压力。能见到玛莎,凝视着她的眼睛,听听她的声音,这样就足够了。 差不多了。 哦,但是我们远远不止是两个朋友叙叙旧。 “我已经跟尤妮斯撒谎了。她想让我今天下午跟她一起去看亨利,但是我跟她讲我不能去,说我必须得见一个客户。” “你没有撒谎,这是事实。我是你的客户,我是你最忠实的粉丝。”他努力缓和气氛,消除她的罪恶感。“你想不想让我再买一幅油画?我会再买一幅,你喜欢我买多少我就买多少。” 这一次她真的笑了。“哦,托尼,你在对我做什么?” 答案有各式各样的,但是他没有说出来。相反,他紧握着她的手。“走,让我们去饭店吧。我请你吃午餐。” 接下来三小时过得飞快。他们喝普罗塞克葡萄酒,但没有喝过量,吃着美味的食物,但托尼几乎没有感觉到食物的美味,他讲个不停。他们之间的联系还在,比以往更加强烈。他们有私密空间,他们可以放松,他不想让这结束。当饭店打烊时,他们转移到蓝调酒吧继续交谈,被他们内心的幸福感萦绕着。他在楼上有一个单人间,但是他们待在原位。这很好,没有压力。他来这儿有三天了。哦,你看看她那双眼睛,她那张完美的嘴,她每一次微笑时闪现出来的酒窝。他爱她的每一处,爱她每一条曼妙甜美的曲线。而且知道她就像他对她一样日思夜念着自己……这让他萌生出许多希望。他们肯定会在某个地方、以某种方式在一起,奇迹般地、没有罪恶感地在一起…… “你在听我讲话吗?”玛莎倾身向前,轻拍他的手臂。 “对不起,你让我很难集中注意力。”他用手指夹住了她的,想着他能不能在她离开之前亲吻她。她会让他亲她吗?“你在讲什么?” “我刚刚在跟你讲我前几周去百视达发生的事情。亨利想要看老电视剧《老爷兵》,但是他人却坐在DVD上,所以我只好再去给他买一些。我站在柜台前时,突然听见你说:‘你在这儿干什么?’我吓了一大跳,不敢相信,以为你就在我身后。我差点儿当场心脏病爆发。”一想起这个,她用手扇了扇脸。“于是我当然转过身去看,而你就在那里,在电视屏幕上,就是你去年拍的那部电影。我觉得自己太傻了……噢,等等,是我的电话。”她伸手去拿包,拿出正在响铃的电话,做了个鬼脸。“噢,上帝。是尤妮斯。” “不要管它。”但托尼知道她不会不理。 “不行。一会儿就好。”她跳了起来,走出了蓝调酒吧,离嘈杂声远了。托尼看着她离开。他看见她在远处接起电话,然后僵住了。噢,上帝呀,出了什么事?拜托尤妮斯不要给她施加压力,打罪恶感牌。玛莎的手现在已经捂住嘴了。出事了。有那么多个下午,为什么偏偏要在今天出事? “亨利不见了。”她回来了,焦急地寻找她的钱包。“他在汉普斯特德西斯公园走丢了,他们找不到他……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对不起,我得走了。” 他怎么能让她走?在伯克利酒店外,门童挥手拦下一辆黑色的出租车,托尼跟玛莎一起钻进车内。他们安坐在酒店里面,并没有意识到天已经开始下起了雨。现在他们在赶往汉普斯特德西斯公园的路上,出租车的挡风玻璃疲于应付雨水。雷声隆隆,天空昏暗,布满阴霾,头顶上方的闪电不停炸裂。 “你跟着我没有意义。”玛莎的脸布满焦虑,“你不能去找他。不能让尤妮斯看到你。” “我可以躲开她。”他想要抱抱她,安慰她。但是现在不是时候。“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亨利一直都很喜欢西斯公园,有时候我们会带他去那儿散步。今天尤妮斯带他去了。她们到那儿的时候天气还很晴朗。他们坐在一张长椅上,然后尤妮斯打了个盹。” “打盹?” “她太累了。你不能责怪她,她从未休息过。不过怎么样,只是短短几分钟而已。但是当她醒来时,亨利已经不见了。任何地方都不见他踪迹。然后就开始下雨了。噢,上帝。这是对我的惩罚。我没有跟他一起去,而是来这儿跟你见面,现在他不见了。” “停一停,不要慌张。他会没事的。”托尼的语气很坚定,“相信我,会找到他的。” 但是等他们最终抵达汉普斯特德西斯公园时,还是没有找到亨利。出租车司机将车停在米尔菲尔德小道头边,靠近海格特池塘。玛莎正在跟尤妮斯通电话,得知她在池塘的最北边。 “我要去那儿。她现在急疯了。公园管理员正在寻找亨利。”她打开出租车的门,瞬间就浑身湿透了。“拜托了,不能让尤妮斯见到你。这就交给我处理,你回家吧。” “好吧,我会回家。尽快给我打电话。”现在任何形式的亲吻都极其不合适。托尼让她走了。她一消失在他视线之外,他就付钱给了司机,跳出了出租车。玛莎是向右拐的,他透过树瞥不见她柠檬黄的连衣裙之后向左拐去。 雨像炮火一样往下敲打,周遭别无他人,树枝被一阵阵飓风刮得乱七八糟,一会儿扭向这边,一会儿扭到那边。玛莎已经告诉他亨利是在议会山走失的,但是整个公园他最喜欢的部分是有池塘的地方。托尼瞬间便被淋得透湿,他朝池塘走去。他的鞋子不适合在这种地势行走,走过泥土、石头和野生灌木丛时,一路跌跌撞撞。好了,现在他到了水岸边,但是视线内空无一人。池塘毫不诱人,灰蒙蒙一片,看起来冷冰冰的。池面激荡,雨水砸打在上面。即便是鸭子也聪明地躲避起来。长长的野草杂乱丛生,像海草一样紧贴着他的裤腿。下一刻,他呆住不动了,因为池塘中央的水面上突然冒出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但不是人的脑袋,而是一个被丢弃的手提包。恐慌解除。上帝呀,他现在心在怦怦乱跳。这有可能会是亨利。托尼步履维艰地继续前行,眨掉眼里的雨水,继续搜寻。在某处,他远远地看见山上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还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正在喊着亨利的名字。 十分钟之后奇迹发生了。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声音,还是纯粹出于偶然,他转过身来,往一旁看去,看到三十英尺之外,一只光脚从灌木丛中冒了出来。恐惧又向他袭来,他这次又会找到什么?跌跌碰碰着走过不平坦的道路,托尼看见一只包在湿淋淋的棕色裤子里的腿,连着那只脚,然后看到一个瘦长的身影,长长的胳膊,头……对,这绝对就是他…… “你好?”托尼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亨利半躺半坐在一棵树下,眼睛紧闭,嘴巴微张。他看起来像是一尊被遗弃在雨中的木头雕像。 然后亨利突然张开眼睛,看着他。“我湿透了。” 还活着,没有死。 “亨利?你还好吗?” “还好。谢谢你。我湿透了。” “我看得出来。你的鞋子怎么了?” 亨利茫然地凝视着他瘦骨嶙峋的光脚。“我不知道。对不起,我身上真的湿透了。” “你能站起来吗?” “我好饿。到吃早餐的时间了吗?” 亨利的声音很温柔、很有教养,却听起来稀里糊涂。然后托尼看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灰袜子。他把它像手套一样戴在手上。这就是玛莎的丈夫,他过去曾是一名会计师。上帝,老年痴呆症真是一种残忍可怕的疾病。托尼突然想到这里不见任何人的踪迹,甚至都没有人会知道他在这里。如果他是电影里面的角色,他可能会忍不住诱惑将亨利领到水岸边,把他推进水里。这里的水很深,他不会爬得出来。他就可以这样走了、不见了、彻底消失了…… 但这不是电影。生活中,他可能会做一些觉得不太光彩的事。但他不是一个谋杀犯。 托尼微微一笑,伸手去拿他的手机。 “我想要喝杯茶。”亨利边将水从他湿答答的灰白头发上甩开,边说道。 “我们会给你一杯的。”他的手指逗留在手机上,“亨利,谁是玛莎?” 他看到亨利银边棕色眼睛里面闪过一丝熟识。“玛莎?我想她是我邻居,是吗?” 托尼温柔地说:“玛莎是你的妻子。” “啊,对,对。没错。”亨利看着他手上的袜子,“一杯茶跟一份饼干。” “你爱玛莎吗?”这样是不是很卑鄙无耻?“亨利,你爱她吗?你的妻子?” “哦,我爱。我的鞋子哪儿去了?我非常爱她。”他现在一本正经地点着头,“还要一个火腿三明治。这就好了。你知道,我现在很饿。” 托尼拨通了电话。“我找到他了,他没事。” “噢,谢天谢地。”玛莎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抽噎声,“你们在哪里?” 他告诉她地址,又补充道:“什么都不要跟尤妮斯说,就你一个人直接过来。” 玛莎不到五分钟就赶到了他们的所在地。雨开始渐渐变弱,但是他们已经浑身都湿透了,下不下雨不重要了。 “你好!”亨利一看到她正穿过灌木丛朝他们走来,脸上立即放出异彩。 “她叫什么名字?”托尼问。 “噢,上帝呀。我确实知道。让我想想……她是我美丽的妻子。” “噢,亨利。我们担心死你了。我们不知道你在哪里。”玛莎紧握着他的双手,其中有一只手还套在灰色的织袜里。“你鞋子哪里去了?” “我想它们在哈罗德 ,或者是在圣斯伯里 。我湿透了。” “我知道,亲爱的。没关系,我们现在就带你回家。”她看着托尼说,“太谢谢你了。你必须走了,但是谢谢你。” 正当托尼要转身离开时,玛莎已经打电话给尤妮斯告诉她一切都安好。亨利安全了。 亨利仔细检查他手上的袜子,自言自语:“要不烤鸡也不错。” 35 早上八点打开门,发现内尔站在她家门阶上,鲁并不惊讶。埃莉已经告诉她最近在克拉里奇酒店外撞见了他和雅丝敏。 但是为了表示诚意,她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拦截了我的电话。我需要跟你谈谈,我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争分夺秒,“你去见了雅丝敏。” “然后呢?” “我想知道为什么。” “只是出于好奇吧,我想。我很感兴趣,想看看她真正的样子。你猜怎么着?她很好,你配不上她,这点是肯定的。” “不准再去见她,行吗?不要打扰她。” “不要告诉我不能做什么。”鲁说。 内尔呼了一口气。“好吧,请你不要再去她那里。如果你告诉她,你会伤了她的心。” 真想不到她会是那个让她妻子伤心的人。她大声说:“你这么认为?” “鲁,拜托了。” 在慈善商店工作可能并不刺激,但是毫无疑问,这是一件好事。人们捐出他们不再需要的东西,然后被有需要的人买走,筹到的钱就用于有价值的事业。 遗憾的是有时候人们捐出他们不要的东西时没有事先确认一下它们干不干净。今天是鲁到慈善商店上班的第一个早晨,她发现有必要戴一副橡胶手套。先前,在打开前一天晚上留在外面的一堆塑料袋时,她在一条牛仔裤里翻出了一条男士内裤。这两样东西都没有洗。就算有洗,和上次也相隔了很久。 但是没关系,因为她是在赎罪,为她一生的享乐主义和自私自利作补偿。她不打算抱着一副女主角的姿态,要求做一些比较轻松,不那么恶心的活儿。 而且,今天早上当她用这句话“不管怎么样,我现在必须走了。我工作不能迟到”打发走内尔时,看到内尔脸上的表情,她觉得这完全值得。 他非常吃惊地问:“你什么意思?工作?” 然后她非常兴奋地回答:“噢,难道埃莉没有跟你说吗?我找了一份新工作。” 洗心革面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发现戒酒后你会感觉多么充满活力和头脑清醒。没有一丝宿醉让人的大脑变糊涂时,情况大为不同,她这才意识到这一点。 “打扰一下,亲爱的,这件对我来说太小了。有没有18号的?” 这位顾客四十多岁,推着一辆网格超市购物推车。她拿着一件粉红色开襟羊毛衫,看上去满怀期待。以前的鲁会说:“喂?我们这是慈善商品店,亲爱的。这里又不是夏菲尼高 。”或者她可能会说:“如果你再减掉几斤膘肉的话,它就会适合你了。” 但是她不再是以前的鲁了。她是崭新的鲁。不再化妆、不再摆着一副无礼嘴脸。她有意识地努力想象这位顾客的生活:生活贫苦、恋爱不幸、白天光靠看电视打发时间……噢,上帝。除了贫穷这一点,这就是我! 于是她说:“非常抱歉,我们没有。但是今天早上刚刚进了一件非常漂亮的淡绿色的,我确定它是18号,颜色也真的很适合你。我要不要去里间给你找出来?” 女经理帕特跟她说过这件价格是6.5英镑。鲁拿出那件羊毛衫,它非常适合那个女人。她对色调的选择也是对的,它真的很能衬出她眼睛的颜色。 “哦,亲爱的,但是要6.5镑。”这个女人迟疑了,明显非常纠结。“我买不起。” 上帝,想想看,连6.5英镑都付不起。鲁倾身向前,轻声说:“没关系,你只要出1.5镑就能买下它。”管他呢,她将自己补足差额。 “好的。”那个女人面露喜色。这是一件耶格尔纯毛料羊毛衫,非常新。“我买了。” 三分钟之后,当这个女人正打算要走时,鲁抬起头来,看见她正敏捷地在展架上拿走一双Russell and Bromley 细高跟女鞋,把它塞进自己的网格购物车里。紧接着她又抱起满怀围巾和手提包,鲁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喂!”鲁大喊道,非常愤怒。 那个女人抬起头,对她竖起中指,然后飞快冲出了商店,她跑得比博尔特 还快,那辆网格购物车在她的脚跟处跳动。鲁咒骂今天早上不理智地选择了一双带有多条脚踝绑带、四英寸高的斑马纹细高跟鞋,大声叫喊:“拦住她,她是小偷!” 但是很明显,这是不可能的。她是店里面唯一一个年纪小于八十岁的。等到她解开烦琐的鞋带,脱掉鞋子时,那个小偷跟她的网格购物车都已经到卡姆登了。 帕特从里屋走出来,不满意地扫了她一眼。“你不去追她?” 鲁指了指她那碍手碍脚的高跟鞋作为回应。 帕特轻蔑地讥笑了一声,然后说:“以后穿一些能跑的。我无意中听到你把那件羊毛衫以1.5镑的价格卖给她了?” 说实话,柜台下面是不是藏有秘密监听设备?鲁只好紧咬双唇。“没事,我没有忘记。我欠收银台五英镑。” 很明显,没有选择去家干净的慈善商店做义工是个错误。在呼吸慈善商品店浑浊的空气六小时之后,走进美容店简直妙不可言。那里环境奢华、香味尊贵迷人、氛围轻松,没有忘恩负义的商店扒手……? “哦,看看你可怜的指甲!”雅丝敏仔细地看着它们,同情地说,“这个指甲全裂开了,一定很疼。是怎么搞的?” 鲁耸耸肩。“到处扛重箱子,在支离破碎的枝形吊灯中挑出布基胶带,把一个电锅搬上两段阶梯。” “那的确会造成这种后果。”雅丝敏已经在忙活着准备她的美甲设备,她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损伤惨重的指甲上。“你这样做用意何在?是搬家吗?” “不是。我只是开始在一家慈善商品店当义工。如果我身上有异味,这就是原因。” “噢,你身上一点儿异味都没有。这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情啊。放弃自己的时间,无偿工作……这实在是太慷慨了,你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 一方面,这话正是鲁想要听到的。另一方面,要是雅丝敏知道实情就好了。 但是她不打算告诉她。内尔可以松一口气了,她不是为了这个而再来这里的。她想要在雅丝敏不知道实情的情况下补偿她。 “很多人都在做义工。”她给雅丝敏看她的斑马纹高跟鞋。“我穿错了鞋子,挨批了。” “但是这双鞋子很漂亮。” “我们遇到了一个小偷。” “小偷?”雅丝敏做了个鬼脸,“这实在是太可耻了。” 说到可耻……“不管怎么样,你的家人怎么样?” “他们很好,谢谢。你朋友有没有告诉你前几天晚上我们偶然撞到过她?” “噢,有,她提起过。” “你帮她照看小孩照看得怎么样?” “爱丽丝?”鲁并不傻,她特意去记过这个名字。“没问题,很棒!” “有没有又长牙?” “什么?” “牙齿,小孩!” “噢……嗯,可能多长了几颗。”好吧,现在她开始感到不自在了,“我没有数过,我真的不喜欢小孩。” 雅丝敏笑了,“这么说,爱丽丝没有让你想生孩子。没打算自己要一个吗?” “嗯,没有机会。” “你现在会这么说。”内尔的妻子眼眸发亮,“但是你最终会改变想法的。过几年你就会这样。你现在在拍拖吗?” 鲁看着雅丝敏用一根橘黄色的棒子娴熟地将她手上的死皮向后拨,可以感觉到指尖的暖意笼罩在她手上。“没有,没有跟谁,我现在单身一人。” “那这一定是你的选择。你这么漂亮,你想要什么样的男人都可以。” 不要想到托德。绝对不能想到内尔。 “但事实并非如此,不是吗?没有那么简单。说实话,”鲁脱口而出,“我在男人方面一直都不走运。” “噢,不要担心。你最终会找到意中人的。你会找到合适的人,跟他一起安定下来,生个孩子……对不起,你还好吧?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来,拿张纸巾。实在太对不起了,我不是有意让你不高兴的……” “不,我真的没事。”是愧疚和羞耻心让她落泪的。鲁匆忙用一只空闲的手擦拭突然冒出来的泪珠。“只是听起来太美好了。你是不是就是这样?” “什么?跟我的丈夫?”雅丝敏停顿了片刻,然后她懊悔地说:“好吧,我开始并没有真正打算怀孕,但是情况既然发生了,也只能随遇而安,不是吗?现在有了本,没有他,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快乐。” 她的指甲完成了,经过了巧妙地修复和软化,而且鉴于她的新工作,还被修短了一些。鲁付了钱,还加了二十英镑的小费。 “哇!”雅丝敏瞪大眼睛,“你确定吗?” “当然。你是临时安排时间给我服务的,而且你做得很好。”鲁说,“这是你应得的。” “那谢谢你了。”雅丝敏咧嘴笑道,“欢迎再次光临。” 奇怪的是,她已经迫不及待了。鲁拿起美容店一本色彩鲜艳的粉红和乳白相间的宣传册,上面具体写着提供的服务项目,想着下一次要试试哪一项。“我会的。” 那天晚上,正当埃莉准备上床睡觉时,电话铃响了。 “噢!你好!是埃莉吗?你好,亲爱的,托尼有没有跟你在一起?”塔梅拉是托尼在洛杉矶的私人助理,她的声音如歌声一样婉转甜美,让你觉得好像在蜜水里徜徉。 “不,他不在。”埃莉蹙眉,这真是个怪问题,“他不在英国,他在洛杉矶。” “不,亲爱的,他不在这儿。他绝对是在英国和你在一起。” “但他没有。而且如果他有过来的话会告诉我的。” “好吧,是他叫我安排的。我订的飞机票,开车送他去的机场。没事,不必担心,我只是想问他安排什么时间接受一个采访合适,但是他的手机关机了,我会再试着给他打电话。再见,亲爱的,再见!” 好吧,这太奇怪了。埃莉试着拨打托尼的电话,塔梅拉说得没错,他关机了。她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叫他打电话给她,说:“如果你在这儿,为什么不告诉我?” 太奇怪了。但他一定没事,这是肯定的,这总该有一个简单的解释。 埃莉打了个哈欠,然后刷牙睡了。 36 第二天埃莉上班时,托尼给她回了个电话。 “托尼!你还好吗?”其实当早上他的电话还处于关机状态时她就开始担心了。 “我很好,亲爱的。” “你在哪里?” “洛杉矶家里。” 上帝啊,谁还能相信演员?他就是一个巧言令色的说谎高手。“不,你不在。”埃莉说,“我跟塔梅拉通过电话了,你在这儿。” “噢。该死。好吧,你说对了。我就知道我应该先给塔梅拉回电话的。” “你的电话关机了!” “电池没电了。我忘记拿我的充电器,就是这样。” “那你为什么不回公寓拿?”你在那儿可是有一个完好的备用充电器。 托尼顿了顿,然后说:“我以为你跟托德想要独处,我考虑周密,想给你们一点空间。” “你是在开玩笑吗?” “这真的不是个问题,我在伯克利酒店订了个房间。你和托德是不会喜欢我在你们旁边晃荡的──” “噢,托尼。我们结束了。这行不通,感觉就是不对。”埃莉降低声音。扎克就在厨房里,她不想让他听到。“我们尝试过了,但是我们当朋友更快乐。” “噢,亲爱的,真遗憾。” “不要遗憾。我们对此都很释怀。所以你现在马上搬出酒店,住过来。你不用当电灯泡,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悲伤。“你今晚忙吗?” “不,不忙。没什么安排。” 绝对有什么不对劲的。“那就过来吧。我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我来煮晚餐。”埃莉自告奋勇,“我学会了怎么煮泰国青咖喱。” “真的吗?”这道菜是他的最爱。 “千真万确!” “煮得好吃吗?” 诚实让她开始闪烁其词。“可能会好吃。” “或者可能不好吃?” “我还在练习中。你过来让我再试一试。如果煮得实在太烂,我们就订一份外卖。” 托尼的声音听起来稍微振奋了些,他说:“还是我现在就去订?” 几分钟之后,扎克走进办公室,他穿着一身西装,他的钥匙串叮叮作响。 “工作都忙完了吗?我在皮卡迪利大街有一个午餐会议,你能不能找个时间带‘爱慕’出去散散步?我最迟四点回来。” “没问题,好的。”他穿着一件蓝绿色的新衬衫,埃莉很想说这个颜色真适合他,话都在嘴边了,但她感到自己心跳加速,这意味着她再次觉得他很迷人。该死,她这么努力压抑这些感觉,还以为已经成功控制住了它们。好吧,那还是别赞美好了,把话烂在自己肚子里。 但是她看起来肯定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因为扎克在门阶停下来,看上去满是期待。“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是的,衣服的颜色非常配你黝黑的皮肤,你看上去帅气逼人。你让我想到我不应该想的东西…… “没有。”埃莉对他匆匆一笑,“没有别的事了,玩得开心。” 下午两点半,她给杰拉尔丁打了个电话。“嗨,是我。你要不要把‘爱慕’送过来?” “噢,你好,亲爱的。当然要!甜心,快起来,是找你的。” 埃莉听到狗儿的呼哧声,说:“爱慕’!要不要去散步?” “你去吧。”杰拉尔丁高兴地说,“它正在路上。” 片刻之后,埃莉往厨房窗外望去,看见“爱慕”从墙上窜了过来。它冲开狗盖,猛烈地摇晃着尾巴,爪子滑过瓷砖地板。 “来这里,宝贝。”她弯下身子,用力拉了一下它的绳子,但是这个时候门铃却响了,“爱慕”让她摔了一跤。她最终将它抱起来,跑去开前门。 “噢,”站在阶梯顶层的路易莎没想到会近距离撞见“爱慕”,畏缩不前。“我是来见扎克的。他在楼上吗?” “他不在。” “你开玩笑吧。” “我没有。”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他的车在那儿。”路易莎指向路对面。 “他搭出租车去镇上了。他真的不在。他在等你来吗?” “不是,我只是需要跟他谈谈。”路易莎的发型与妆容完美无瑕,她穿着一件杏色亚麻连衣裙和一双超高、超尖的奶油色鞋子。 “他现在在开一场午餐会议。你为什么不稍后给他打个电话呢?” “我试过给他打电话。但情况变了。大多时候他连接都不接。”路易莎的声音开始颤抖。“那个,我能进去吗?” “爱慕”像一只鳗鱼扭来扭去,迫不及待地要去做正要去做的事情。埃莉犹豫了。“问题是我们正打算出去散步。” “那好。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但是──” “请让我跟着你们吧。我需要谈谈扎克。乖,乖,好狗狗。”路易莎小心翼翼地轻拍“爱慕”的头,这还是第一次。甚至使“爱慕”露出吃惊的神情。“这家伙真的很可爱,不是吗?” “谁?扎克吗?” “不是,是狗。”她看着埃莉将绳子系在“爱慕”的颈圈上,把它放下来,“过去那几周太难熬了,我非常想念他。” “谁?‘爱慕’吗?” “我说的扎克。”前门一关上,路易莎就跟着他们走下石阶,“那他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老样子,真的。”噢,天哪,这是不是太麻木不仁了?“我肯定他也很想你。”埃莉匆忙说,“你知道男人都是这个样子。他们很会掩饰自己。” 但是现在太迟了。路易莎的脸拧巴起来。“这太不公平了。我从来都没这么痛苦过。他有没有提到过我?” “哦……没有。” “他一定有。他一定说过什么!我们曾是完美的一对。” 他们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小队伍,穿过摄政公园路,沿街都是商店。“爱慕”带路,用力扯着绳子,急切地想要抵达草地。埃莉紧随其后,穿着她亮闪闪的夹趾拖鞋健步如飞。垫后的是穿着超高的高跟鞋,走路略微摇晃,努力想赶上他们的路易莎。 “他什么都没跟我说过。”埃莉扭头大喊道。她朝在面包店工作的布朗尼打招呼。 “他有没有在和别人约会?”路易莎问。 “没有。” “你怎么这么肯定?你是怎么知道的?” “好吧。他没有跟我讲过他在和别人约会。而且上一周我还不得不当他的女伴参加一个活动,因为──” “噢,上帝啊。在克拉里奇酒店的晚宴?他邀请了你?这太不公平了!” 埃莉加快步伐。现在变得越来越尴尬了。路易莎声音很大,人们纷纷转身来看他们。他们终于抵达了樱草花山,她可以松开“爱慕”的绳子了,找一根棍子,有多远就扔多远,然后看着他追棍子。 “我打赌你很高兴我们俩分手了,对不对?”路易莎双手贴在臀上,努力平复气息。“现在扎克完全属于你了。” 不要脸红,不要脸红。“我为他工作,仅此而已。” “啊!”当“爱慕”嘴里叼着棍子猛冲回来时,路易莎惊慌地发出一声尖叫,像袋鼠一样蹿到一旁。她的高跟鞋陷到地里面,她努力恢复身体平衡,谴责道,“但你一定喜欢他。” “好吧,够了。我没有喜欢扎克。”埃莉祈祷她的鼻子不会突然长长几英尺。“我有男朋友。他叫托德。”托德不会介意她再借用他一次,这都是用在正事上。“而且我不需要听你说这些没用的东西,所以你可以不用再跟着我了,再见。” 路易莎立即以手捂脸,挫败地摇头。“噢,上帝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办……” 现在这绝对引起旁人的关注了。一个小女孩用力拉了一下妈妈的手臂,小声问:“妈妈,那个大个子姐姐是不是在哭?” 这只让路易莎哭得更凶。她握紧拳头恸哭,“我不是大个子!” “过来。”埃莉将她领到一个无人的长椅上。“坐下。我好像有张纸巾。” 所有为了扎克而化的妆全都脱落到纸巾上。路易莎大吵大闹了好几分钟。埃莉坐在她身旁,听她发牢骚,将那根棍子扔了二三十次,让“爱慕”去追它,然后再满心欢喜地将它取回来。就像一个在男人方面无可救药的女孩,一次又一次伤透自己的心,显然“爱慕”从未想到要停下来想想看这是否有意义。 “你还有没有纸巾?”路易莎最终咕噜道。 “没有。” “我看起来是不是很糟糕?” ?说“糟糕”算是客气了。要怎样说才比较圆滑呢?“有点。” “噢,上帝啊。”路易莎站起身来,“我需要清理一下。我们现在能不能回房子去,我想用下洗手间?” 埃莉犹豫了,但不忍拒绝。噢,好吧。她只能稍后再跟“爱慕”一起过来散步,补偿“爱慕”了。她吹了声口哨叫回了“爱慕”,重新给它系上绳子,说:“好,我们走吧。”“爱慕”等到她们到安克拉姆街之后,在人行道上蹲下来拉了一坨屎,以示抗议。 “你怎么能这么做呢?”当埃莉弯下身,用将尿布翻转过来这一招来收拾狗大便时,路易莎浑身打战。“这太恶心了。” 难道她以为她就那么喜欢捡屎?埃莉平静地说:“我也不喜欢这样,但这事情总得有人做。” “扎克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没说。”唉!又是一个谎言。“他可能还得再过几个小时才回来。” “或者用不了那么长时间。我可以待着等他。” “我不这么认为,我得工作。”埃莉说。 “我不会妨碍你的。我只需在楼上等他。” “说真的,这样不好。” “噢,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不是很同情我,对不对?”路易莎情绪激动,脸色涨红,“你不知道这有多重要!我爱扎克,我想要将他追回来。他是我的一切。我的心都碎了,我在经历着炼狱般的痛苦……你是不会明白我的感受的!” 电光火石间,杰米毫无预兆地出现了,靠在一辆停靠着的车上,随意操着手臂,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路易莎,然后好像察觉到埃莉在反击的边缘摇摆,他转过来,冲她摇了摇头。“别这么做。” 他是对的。这种胜人一筹的方式是最低下的。埃莉舒了一口气。接着就见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穿着粉红色T恤和牛仔裤的杰米瞬间消失不见。当扎克跳出出租车时,“爱慕”发出一连串的吠叫声。 37 “哇,哇,真是令人吃惊呀。”路易莎讥笑埃莉,“你在撒谎,真想不到。” “我跟你讲过,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埃莉发怒了。扎克现在可以过来接手这个烂摊子了。 “嘿?我看起来很傻吗?你就是要除掉我,因为你自己在追求他。” 路易莎明显是突然想到她看起来确实很傻。好,万岁!扎克付完出租车费,大步穿过马路,朝她们走来。 他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整个形势。“这儿发生什么了?怎么了?”他走向埃莉,“你没事吧?” 这在一方面是好事,但是却成功地让路易莎醋意大发。 “扎克儿,我好想你呀!我需要见见你。” 扎克儿?噢,上帝呀。她真的是这么叫他的吗? “说真的,”扎克继续对埃莉说,“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一只手搭在她胳膊上。这种感觉真奇妙…… “扎克儿?我们得谈谈!” 他转过来看着路易莎。“真的,这没有意义。” “噢,上帝。我不敢相信。看着你们俩在一起。而且你在保护她。”她猛一转身,水肿、贪婪的眼睛像激光一样全力对准埃莉,“我问你,你们俩之间是不是有关系,你否认了。你这个狡猾、谎话连篇、卑鄙的──” “我把这个交给你了。”埃莉从她身边经过,朝房子走去。扎克紧紧抓住她的手臂,随她一起进去。路易莎怒不可遏,大吼一声,疯狂出击,试图分开他们。埃莉提着的尿布包那薄如纸巾的提手掉了下来,那个湿淋淋的袋子“砰”的一声撞到路易莎的脚踝,这一次她的反应振聋发聩,当她猛地后退,像踢足球一样将它踢向空中时,她的尖叫声在街道上久久回荡。 “啊……啊!”袋子并没有破,但是光是碰到它就让她受不了。路易莎跳来跳去,看上去她迫切想将她那条遭受了侵犯的腿切掉。“爱慕”很高兴又有一次机会玩追球游戏,迅速跑下人行道,然后欢天喜地将它取了回来。它咬着提手将袋子叼了回来,把它重新放在路易莎脚边,等着她再来一次。 “你这条恶心的脏畜生,从我身边滚开!” “好了,够了。”扎克打开前门的锁,让埃莉先进去,然后吹口哨召唤“爱慕”,让它跟着埃莉,“我现在就去把这件事解决了。你们先进去。” 埃莉关上身后的门,径直朝厨房走去。她看着“爱慕”从它的水碗里“咕噜咕噜”大声喝水。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响了。 “哈,这真为我无聊的日子增添了无尽的光彩。”杰拉尔丁说,“这就好像在我家门口上演《欲望都市》。” 一听到她的声音,“爱慕”就竖起耳朵,然后跑进狗盖,消失得无影无踪。 “‘爱慕’正在过去的路上。”埃莉说。 “你是不是在厨房?你为什么不去看热闹呢?快,去把双筒望远镜拿出来!路易莎现在双膝跪地,她会毁了她那双时髦的鞋子。你也可以过来,我们一起看……哦,嘿,亲爱的。那个讨厌的女人是不是不愿意跟你玩接球游戏?” “我不能过去。”埃莉说,“我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做。”这不是真话,但她今天一天已经看了足够多痛苦了。 “真遗憾,那这是怎么一回事?”听她的语气,很显然,她已经知道了。 “你难道没有打开窗户吗?” “我当然有!你想让我干什么?读唇语?她咬定你跟扎克之间有奸情。” 埃莉口干舌燥。“我知道,但是没有。” 二十分钟后,前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亲爱的麦肯齐兹先生,非常感鞋您的来心……啊,在他看见之前,埃莉匆忙删掉了错误。 但是扎克没有看她的电脑屏幕。他把头探进门,叹了口气说:“来,我觉得我们俩都应该喝一杯。” 他从冰箱里面抓了一瓶酒。埃莉拿出两个玻璃杯,他们朝楼上的起居室走去。冰凉的白葡萄酒给她的胃送去了一股股轻松的小波浪,但是却无法消散与扎克相关的情绪。她又吞了一口酒。至少他不知道她有这些情绪。 扎克用手抓了抓头发,说:“嗯,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吗?我讨厌分手。上帝啊,这是陷阱。也许我做错了。”他停下来搓揉他的前额,“但是我从未想过会有这种反应,没有想到会是路易莎。你绝不会认为她是这种人。” “我知道,她很酷,非常成熟。”真可怜,埃莉确实为她感到遗憾。过些年,路易莎会回想起这一天,她会为自己如此不顾尊严而感到惊愕。 “我为她对你说的那些话感到抱歉。她是真的以为我们两人之间有什么。”扎克怔怔地凝视着她,他的语气很奇怪。“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 好吧,这是无言的指控吗?他是不是在暗示他没有跟路易莎这么说过,但是肯定有人这么说过,是不是埃莉自己给的暗示?埃莉窘迫地说:“不是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起初聘用我的唯一理由就是因为你清楚我对你不感兴趣,这是事实。我以生命起誓。” 她没有撒谎。这是真的。她刚到这儿的时候,她是对他不感兴趣,没有必要提到她最近的内心转变。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我并不是说你跟她说过什么。”扎克同样吓坏了。“要怪就怪她自己,她心情烦躁,就想找个人出气。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结束了。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但是让你不得不忍受这一切麻烦,我感到很抱歉。”他喝完最后一点葡萄酒。“你今晚要见托德吗?我希望他不会介意这件事。” “我今天晚上没有要去见他。”埃莉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开始摇头了。“但是他会没事的。” “很好,但是我还是想补偿你。”扎克想了片刻。“看,如果你今晚有空,我们出去吃饭怎么样?”他摊开双手。“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表示抱歉和感谢。怎么样?这计划听起来还不错吧?” 如果一切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果情况完全不同,埃莉会非常喜欢这个提议。如果她不是为扎克工作,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话,她会马上同意。 但是她为扎克工作,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她不会跟他出去吃饭,即使这是个单纯的提议,而且她颇受诱惑。 不管怎么样,她不能这样。 “谢谢。但是我没法去,我今天晚上要给托尼做饭。” 不知为何,尽管困难重重,一个小小的奇迹还是发生了。结果她做的泰国青咖喱不错。鸡肉很嫩,泰国香米松软,香料香得让人垂涎三尺,嘴巴都能掉下来。在她终于克服对鱼露的严重恐惧之后,埃莉鼓起勇气去买了一瓶,这让情况大为不同。结果,咖喱味道妙不可言。 但是这也无所谓了,因为托尼看起来急需振作起来。一开始,他问她关于托德的事情,她告诉他自己不用再害怕陷入一段大错特错的感情有多轻松。托尼很伤心,但是很同情她。他理解她。然后她讲到今天跟路易莎发生的混乱,他点头说,“可怜的女孩。”他重复了好几次,然后给自己又来了一瓶啤酒。 好了,够了。埃莉说,“托尼?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她等着,看着他缓慢地将啤酒倒入玻璃杯中。“否则我会开始担心你生病了。” 托尼放下瓶子。今天他眼睛周围的笑纹并没有得到太多的舒展。埃莉可以感触到他的苦恼。“我没有生病,亲爱的。” 他是一名演员。她仔细地看着他。“你确定?” “我确定。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没有生病。”他把手肘放在桌子上,“好吧,我告诉你。记得我几个月前买的那些油画吗?我在樱草花山遇见的那个画家画的那些……“ 第四部 最好的礼物 她努力权衡优劣,她发现很难找到什么缺点。她越想越觉得这个提议很诱人,越这么觉得,他也随之变得越迷人。 38 埃莉的嗓子在冒火,她身体很沉,一直抖个不停,在床上翻个身都异常疼痛。爬乞力马扎罗山是不是这种感觉?噢,上帝啊。杰米,这太可怕了。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怎么能连杯水都不给我倒? 三个小时后,她再次醒来。外面天气晴朗,阳光灼痛了她的眼睛。抬头看一眼闹钟对她来说都很费劲。八点半。噢,不,工作怎么办?但是今天她绝对没有办法去了。这不是咳嗽,也不是轻感冒,而是重流感。她之前总共只得过两次重流感,这是她第三次不幸中招。但是至少她不需要跟自己的良心做搏斗。工作是绝无可能了。这不是夸大病情,她是真的病得不轻。她得打电话给扎克让他知道。 爬下床耗费了她超乎常人的体力。她昨晚只感觉非常累,外加有点热。现在她唯一力所能及的就是去浴室拿扑热息痛和一杯水,然后再小便。之后再经过起居室拿她的手机。 她气喘吁吁地回到床上,因耗尽体力而身体虚弱。埃莉摁手机按键,直到出现扎克的名字。然后她听到他的声音在对她说他现在正忙,她能不能留言。 “扎克,是我。对不起,嗯,我得了流感。”即使是拿手机都耗费她的体力。她头痛欲裂。“不能去工作。”她的咽喉在冒火,声音如同青蛙叫。这听起来非常荒唐,就像那种最蹩脚的装病者,虚弱地佯装那种愚弄不了任何人的“我太难受了”的声音。“对不起,但是我不能去工作。我真的很虚弱。这是流感……好了……再见……”她挂断电话,费劲地翻了个身,侧躺着。她闭上眼睛,只有这样才好。睡觉会带走疼痛,不是吗? 下一次埃莉醒过来时是下午四点,她的皮肤烧痛,连羽绒被的触碰都承受不起。她的骨头疼痛难忍,她从来没有觉得有这么热过。但是两分钟之后,她把羽绒被推到一侧,又一次不由自主地颤抖。她同时还口干舌燥,渴得令她难以置信。把湿头发从脸上拨开去引来更多的疼痛。这比穿着三号的高跟鞋爬乞力马扎罗山还要痛苦。好吧,伸手去拿瓶子,喝点水。她努力不让水从下巴上洒下来,喝了一点。直到玻璃杯空了埃莉才意识到她忘记服用接下来的两片扑热息痛,她没有办法将它们干吞下去,但这意味着她又得爬下床去倒更多水。眼泪刺痛了她的眼睛,这是她最想念杰米的时刻。她挑不到比这更差的时间生病了。托尼上一周飞回洛杉矶去了。托德在爱丁堡开商业会议。即使是鲁也抽几天时间搭飞机去拜访她迟迟没去看望、住在马贝拉市的妈妈了。如果她真到了绝境,她可以打电话给宝拉。但是她不想这样做,这太强人所难了。 杰米?杰米,你在哪里? 但是她的脑子里尽是疼痛和疲惫,像塞满了棉絮,非常糊涂,没有办法将他召唤出来。即便是她能,他也没有办法给她端来一杯水。残酷的现实是她此刻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如果她想要什么东西,就必须自己去拿。 埃莉慢吞吞地来到厨房,小心不要去晃动脑袋,用一个玻璃杯去水龙头下接满水。冰箱里有一盒橙汁。她摸索着把它拿出来,把一瓶橄榄油推到了一边,瓶子失去平衡,从架子上倾倒下来,她反应很慢,无助地看着。瓶子摔碎在白色的瓷砖上,一大摊特级初榨橄榄油亮晶晶地闪着,玻璃碎片撒了一地板。 埃莉抓住冰箱门,望着这乱七八糟的乱摊子。要知道当你生病的时候你是没有力气说“你妈的”的。 既然她没有办法把它清理干净,就只能拿着一品脱的水,慢慢地走回床边。她又服了两片止痛药,闭上眼睛,开始断断续续地打起盹儿来。她发热的脑子里闪现出一些杂乱沉重的梦境…… 此刻她被一只大灰熊压住了,感到窒息,手机一直响…… 好吧,这不是一只熊。埃莉把自己从羽绒被深处解脱出来,在电话响第五声,也是最后一声的时候成功找到了手机。 她昏昏沉沉,用粗哑的声音问道:“你好?” “我是不是吵醒你了?”这是扎克的声音,“我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还好。” “噢。”她的喉咙感觉就像是被塞进了一只大拳头,她几乎不能吞咽。他是不是打电话给她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病了还是只是装病?他听起来很担心,但是可能这是为了让她现原形。“嗯,我觉得我明天没有办法去工作了……”她开始虚弱地咳嗽,疼痛凌驾于她的脑袋之上。“哎哟,对不起……” “不必道歉。你这样子当然不能工作。你有没有去看过医生?” “没有……”愚蠢的是她至今还没有到当地的医院登记过。她的老医师从哈姆斯密长途跋涉过来的几率有多大? “有没有人在照顾你?” 她又咳嗽起来。“没有。” “托德在哪里?” “在别的地方开商业会议。” “你能不能起床?” “能……” “好。那我现在就过来。” “不,不要……我会没事的。你不想看见我这个样子。” 扎克不理会她。“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我需要杰米。她闭上眼睛,轻声说:“止痛药,药效很强的那种。我这儿没有了。” “我有一些。我在来的路上。” 埃莉用一只手搓揉脸。她还有什么比此刻看起来更糟糕吗?噢,好吧,她太难受了,懒得去管了。她吃力地吞咽道:“谢谢。” 十五分钟之后,门铃适时响起。她按了一下蜂鸣器让他进来,然后重新瘫倒到床上。 扎克走进公寓,听见一个声音虚弱地喊道:“我在这儿。” 她卧室的门是开着的,窗帘紧闭。空气中弥留着她淡淡的香水味。埃莉在羽绒被下蜷缩成一团,浑身战栗,脸色跟死人一样。她用左手指朝他晃动,轻声说,“不要再靠近。” “我绝对不会生病。”他不管她,朝床铺走去。“你是不是独自待了一整天?” 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畏缩道:“这只是流感。” “我买了布洛芬止痛药、扑热息痛和夜间护士胶囊。”他把它们放在床头柜上,收起那些空杯子。“我会给你倒些新鲜的水。或者来杯茶怎么样?” 埃莉摇摇头。“只要水。”她僵住了,记起了什么。“去浴室里面拿。不要进厨房。那儿一团糟。我在那儿出了事故。” 扎克想要搂住她,把她拥进怀里,抱起来,带回家。然而,他还是离开卧室,推开了厨房的门。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无比惊恐,他迎面撞见一个金色的水洼,他以为她出了那种事故。然后他看见碎玻璃,这才意识到那是橄榄油。 “给。”他端着一杯水回来了。“现在让我把你的枕头整理下。” 埃莉滚到床的另一边,他抽出平坦的枕头。然后帮她调整成半坐的姿势,这样她就能服两片药,用水送服下去。这是他们有过的最亲密的肢体接触,这种感觉非常令人难以置信。埃莉生病了,他喜欢能够帮助到她,他甚至喜欢她闪亮青绿的肌肤和她散落得到处都是的头发。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毛绒睡衣,一只肩膀滑落下来,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这可能是她身上的唯一一件衣服。 二十分钟之后,他回到卧室,说:“要不来点果汁吧?” 埃莉微微摇头。“不要进厨房。” “没事了,一切都清理好了。” “什么?”她蹙眉。“橄榄油?哦,上帝。不是吧。” 这个活干起来确实是个噩梦。他擦洗了好几次地板,每次把它擦干,那些瓷砖踩上去还是像溜冰场一样滑。但是扎克希望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所以耸耸肩,轻松地说:“没有问题。” “我不敢相信你给我清理厨房地板。”她看起来很困惑。 “嘿,已经做好了,不用担心。”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纸巾盒。“纸巾快用完了,家里还有吗?” “没有。不要紧,有厕所卷纸。” “你不能用那个,我去给你再买一盒。我现在得走了,但是我几小时之内会回来。” “你不需要回来。” “我不会把你一个人这样子丢下不管。你生病了。现在去睡觉吧。”扎克俯身在床上,去拉直已经够直的枕头。“能把钥匙给我吗,这样我就不必按铃了。” 她点点头。“在我起居室的手提包里。我能不能要一个……算了,不要紧。” “你说吧,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她的嘴角浮现出浅浅的笑意。“太好了,那我要一辆红色的奔驰和一个钻石皇冠。” “行。”这一刻,扎克知道他爱她。他真的爱她。“嗯,这可能得花几天时间来安排。你还想要什么?” “一罐蒂泽饮料不错。” “现在你真是太贪婪了,但是你是病人,所以好吧。” 她又笑了笑。“谢谢。” 39 埃莉又睡着了,她在两小时后听见扎克走进公寓的声音时醒了过来。上帝呀,他能回来真是很勇敢。一滴感激的泪从她的眼角挤了出来。当你病成这样时,这种不离不弃和自己并非孤身一人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她也许需要洗个澡,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一想到水滴接连落在她的肌肤上,她就痛苦到想都没法想。埃莉祈祷自己身上不要发臭。 但是等扎克走进卧室,手里拿着一罐蒂泽饮料和一根粉红色吸管时,他看上去没有在屏住呼吸,那根吸管是为了她喝的时候不要将饮料洒到身前。可能她身上并不臭。他又整理了下枕头,将羽绒被抚平,重新将她翻来覆去而弄开的床单角落给塞好。 “外面好黑。”冰冷美味的蒂泽饮料滋润了干渴的喉咙。 “十点钟到了。该到服用布洛芬镇痛药的时候了。”他从铝箔包里把它们剥出来,递给了她,之后再撕掉新的一盒纸巾盖上面的多孔椭圆纸板。“你能不能勉强吃点东西?” 埃莉闭上眼睛,想了想食物,摇摇头。“不,谢谢。我不饿。蒂泽饮料太可口了。” “好。现在你想不想坐在沙发上看一会儿电视?” 看电视需要集中注意力,必须要睁开眼睛。“我想我太累了。” “好吧,那回去睡觉吧。我随身带了笔记本电脑,接下来我要工作几个小时。如果你需要什么的话,叫我一声就好。” “你不必留下来,我会没事的。” “你可能会没事。但是如果你出事了该怎么办?看,这没什么问题。我在这儿工作和在家工作没有区别。而且也正如你所知,冰箱里面还有很多蒂泽饮料。” 如此友善,如此体贴,而且他完全没有必要做这些。埃莉翻到侧身,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知道现在公寓里面有个人,至少目前是这样,她感到很欣慰。 她下一次醒过来时是四点半,是被尿给昏昏沉沉地憋醒的。有好几秒钟,她分不清楚现在到底是早上还是下午。好,外面仍然一片漆黑,这就意味着是早上。她迷迷糊糊地摸下床,然后穿过房间来到双人间。现在好多了。现在她能站直了,要不再去厨房取一罐蒂泽饮料? 她拖着步子穿过房间,看见起居室的门微开着,于是将它推开。屋内灯光昏暗,咖啡桌上扎克的笔记本还开着,他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虽然埃莉晕头转向、四肢无力,但是她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看。她无法挪开自己的目光。她以前从未见过扎克的睡相。在桌面台灯温暖的灯光下,他的脸轻松柔和。他黑色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圈暗影,他的颧骨变宽了,下巴上有胡须茬。他仰躺着,两只脚踝相互交叉,一只手搭在胸前。他的呼吸平稳均匀,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个睡觉不打鼾的人,总是很高兴知道有人这样。 好了,停下来吧,你真的病了。 埃莉转过身,朝厨房走去。他把地板清理得不错,一点儿都不滑。她现在感觉比较清醒,也比之前稍微好了一些,她打开冰箱,又取出一罐蒂泽饮料。她试了三次才将拉环拉开。扎克还买了酸奶、草莓慕斯、果冻和各种各样的瓶装鲜榨果汁。她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着,她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吃东西了。她关上冰箱,离开厨房。在回卧室的路上,她无法抗拒诱惑,又偷瞄了一眼起居室。 但是这一次扎克的眼睛是张开的,很显然她的冰箱大搜罗之行吵醒了他。他转过头看着她,昏昏欲睡地说:“你应该喊我一声的,我会帮你拿。” “没关系,反正我也要去撒尿。”噢,上帝。我不敢相信我刚刚说了这个。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埃莉紧紧握住门。“真尴尬我刚才在我老板面前说‘撒尿’。” 他哈哈大笑。“这没什么。我妹妹们也都是这么叫的。我很习惯这种叫法。” “我还以为你老早之前就走了。” “我对睡觉的地方不挑剔,这张沙发很舒适。你看上去好了一点。” “这真是难以置信。”埃莉用手梳了下头发。她朝下看,重新查看她刚好及膝的睡衣。这很好,她不想让他偶然瞥见她粉红色的短裤。如果她知道他还在这里的话,她会穿上一件便袍。但是现在为时已晚,他已经看见她穿着非常不体面的睡衣和她的一双光腿。 扎克舒展了一下身子,然后坐起来。“还想吃点儿什么吗?” 她犹豫了。在睡了这么长时间之后,她确实觉得稍微好受了一些。“也许……你会不会……嗯……做干酪吐司?” 扎克咧嘴笑了。他站起身来指向沙发。“你坐这儿。你是不是在问我是否知道怎么做干酪吐司?” 她挤出一丝笑作为回应。“如果你不懂的话,也没有关系。瑞士维多麦也行。” 埃莉把脚放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她的头靠在扎克几分钟前靠过的沙发垫上。公寓外面很安静。现在是夜半时分,感觉整个樱草花山似乎只有他们俩是醒着的。 然后扎克端着两盘烤得恰到好处的干酪吐司回来。他把她的切成了一片片,让她吃起来更容易。他还给自己冲了一杯强效黑咖啡。他们在一片友善到诡异的几近沉寂中一起在起居室里共享了一顿小型野餐。当吐司吃完时,扎克给她拿了一份草莓慕斯。从远处某个地方传来警笛的鸣响声。鸟儿开始在房子后面的树上相互啼叫,汽车的声音突然响起。埃莉的眼皮越来越沉,疲惫又一次向她袭来。仿佛相隔甚远,她知道扎克在给她调整沙发垫子,想让她更加舒适。这就好像是重新变回五岁,被人关心宠爱着。她的头很沉,但是没有关系。她微微一笑,轻声说:“这种感觉太好了……你太好了……” 再次醒过来是在几个小时之后,她吓了一跳。她还在沙发上,孤身一人在公寓遭受最可怕的回忆…… 这种感觉太好了……你太好了…… 噢,上帝呀。她真这么说过吗?在她虚弱、昏昏欲睡的状态下,真说过这些话吗?她并不是有意说这些话的。她可能是觉得这种感觉太棒了,他人太好了,但是这话从她脑子出来的途中被无可救药地混在了一起,反正她绝对没有想过要让他听到。 又检查了一番,埃莉发现她裹着羽绒被。扎克一定是在什么时候从卧室里将被子拿过来,盖在了她身上。咖啡桌上,一张纸条压在她的手机下,上面是他特有的字迹。 早上好。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带“爱慕”出去散步,然后去拿一些文件。最迟会十一点回来。有什么需要尽管给我打电话。 待会儿见。  Z 字母Z结尾处有一个波浪形,可能是一个叉叉,一条卡通鱼又或者是一个吻。埃莉发现自己很关注它,对它进行认真研究,努力想出他可能是哪一种意思。好吧,停下来,理智一点,他给她写的不是一封爱的便签,这只是一个波浪形而已。 咖啡桌上还有她的闹钟、布洛芬镇痛药、一杯水和另一罐没有开启的蒂泽饮料。他考虑到了一切。在昨天晚上她愚蠢地絮叨了一番之后,他竟然没有采取约束性措施,这还真是个奇迹。 埃莉吞下镇痛药,喝了一些水。她还是浑身疼痛,继续打一会儿瞌睡是个诱人的选择。但是现在九点半了,扎克一个小时之后可能会回来,她需要清洗下身子。 水像子弹一样击打着她的肌肤,疼痛非常剧烈,她以前都没有意识到站着洗澡会如此艰难,就连抬起手臂洗头也让她感到疲惫不堪…… 好吧,集中精力,渡过这一关,用洗澡水冲掉洗发水。她双腿无力,水温让她头脑迷糊……噢,现在她面前有很多黑点在跳动。这可不好,黑点还越变越大……好吧,走出去,在你还没晕倒之前坐下来……哎呀。 “噢,上帝。这是怎么发生的?你干了什么?”扎克惊恐地看着她。 埃莉安慰自己这并不是最糟糕的。她有可能会不省人事。扎克可能会走进公寓,发现她湿身裸体躺在浴室地板上。至少她现在穿着衣服,而且还安全地回到了沙发上。 “我洗澡时晕了过去,是洗到一半的时候。”她将手上的一把纸巾压在太阳穴上。头上的包肿得触目惊心,但是谢天谢地,血基本上止住了。“我的头磕到了热水器的边角上,没事,我不需要去缝针或者别的。” 扎克仔细检查伤口。“我想这个还有待考证。我不敢相信你怎么会想到要去冲澡。你搞什么呀,你可是患了流感……” “对不起,我只是想要舒服一点。” “这可真是有效啊。你可能会撞破头。好吧,就这样,我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没事的,我保证我再也不洗澡了。” 他也许不想知道这个,她也不渴望告诉他,但是他生气的时候真的很迷人。他走进厨房,埃莉听着冰箱发出的嘈杂声。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手上拿着一包裹着干净茶巾的冰冻甜玉米。“好,不要动,让我来做。你苍白得就像一张纸。” “你总是这么专横吗?”当冰袋盖住她太阳穴上鸡蛋大小的肿包时,她闭上了眼睛。 “是的。” “但是你不能一直待在这儿。” “我知道,但是你需要人照顾。”扎克擦掉她脖子上的一滴水珠,“所以你要跟我一起回安克拉姆街。” 扎克把车掉头,将车停在公寓外面别人的车旁,他甚至都不让她自己下阶梯,而是将她抬起来抱在怀里。 是谁说得流感没有好处的? “我感觉我像是被绑架了。”上帝, 这种感觉太棒了。埃莉不得不掉开眼睛,害怕他知道自己的心思。 “不能让你跌下楼梯,摔断脖子。”扎克的声音很直率,他只是从实际出发。她感觉她的头就像保龄球一样沉重,要将头抬起来实在不易。埃莉屈服了,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这种感觉甚至更好。他柔软的棉衬衫贴着她炙热的脸颊,这种感觉真是幸福。 “我希望我不是很沉。” “你还好。我们就要到了,小心你的脚。”他抵达楼下的走廊,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穿过大门。 两分钟后,他们到达了安克拉姆街,这个程序又反过来重复了一遍。埃莉闭上眼,想起那次在婚礼之后,杰米隆重地抱着她跨过哈姆斯密公寓的门槛。他装着承受不起她的体重,而她则猛戳他的肋骨,结果他们俩都哈哈大笑,他几乎都快要把她跌落在地了。 好了,不要再想这个了。她现在没有精力去感伤。她被抱着穿过一整个完全不同的门槛,然后再上楼梯,经过起居室,穿过走廊,最终通过大门。 二十分钟以后,门口有人敲门,然后门被推开了。 “是我。”杰拉尔丁拄着她的拐杖走进来。“哦,亲爱的,你看上去真可怜。扎克叫我过来检查你。你头上的那个肿包可真是大呀。” 埃莉疲惫不堪。她允许杰拉尔丁给她做检查。扎克的客房全是淡绿色和白色,有着一股夏天般的感觉,还有巨浪般叶绿色的窗帘。超大号床很舒适。她的太阳穴一阵阵刺痛。她说:“我真是个麻烦精,不是吗?” “这不是你的错。好了,检查完毕,没有什么大碍。只要好好休息,继续多喝水。你的病情很快就会好转。” “可怜的扎克,被我拖累了。” “有的人喜欢照顾别人。这能展示出他们最好的一面。看到扎克这样真好。”杰拉尔丁挤眉弄眼道,“我一直觉得懂得照顾病人是一个男人非常讨人喜欢的品质。” 40 这样对吗?他应不应该这样做?扎克只知道让埃莉待在这栋房子里让他感到很完满。他今天下午毫不犹豫取消了好几场会议。他根本不在意。长久以来,他一直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生意中,几乎将他的整个生命献给了它。但是它似乎不再重要了。 不,这不是真的。工作仍旧很重要。只是它不再是他的头等大事了。 他敲了敲门,问:“我能进来吗?” 埃莉在床上坐了起来,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T恤。她脸色苍白,眼睛下方呈青紫色,但是对他而言,她看起来依旧很可爱。 “嗨,谢谢你。”她伸手接住他给她端来的一杯西红柿汤。“我不敢相信我醒过来会想要喝汤。”她微微一笑,抿了一口。“这太美味了。我一定是已经度过了最严重的阶段。” 这当然是好消息。但是扎克有着自己的小私心,不希望她度过最严重的阶段。埃莉的状况一直很糟糕,直到今晚才开始好转,在此情况下,坚持把她留在这里完全合情合理。一旦她病情好转,她就会回到自己的公寓。托德也会开完会回来。他没有跟埃莉亲口说过,但是他个人觉得托德做得不够:他女朋友生病了,他却没有狂打电话给她。我是说,他难道不关心她的病情吗?他难道不担心?给她送些花会要他的命吗? 然后,他又觉得这是一个乐观的迹象,这表明他们的感情终究不过如此。他弯下身,将床头柜上面空玻璃水杯清空,然后漫不经心地问:“今天有没有接到托德的电话?” “哦,有。他早先打来过。”埃莉点点头,看上去在为自己辩护。“他还一直给我发短信。”她示意面朝下放在羽绒被上的手机。“我收到他一大堆短信。” 她是不是因为托德对自己的疏于关心而感到尴尬?太好了。“那你待在我这里,他觉得好吗?” 她点头。“那当然了。他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 “没关系。等你身体好转了,你可以报答我。”扎克微微一笑,“我有另外一个忙要你帮。” “噢?接着讲,你尽管说。”埃莉的病情确实已经好转了,她正津津有味地喝着汤。 “我刚刚收到斯蒂芙的邮件。” “你那个住在圣奥斯特尔的妹妹。”埃莉说,“有一对双胞胎女儿的那个。” 他荒谬地觉得很感动,她居然还记得。 “是那一个。嗯,斯蒂芙跟加雷思在一起七年了,但是他们刚刚才决定要结婚。”他顿了顿,“在九月份。” “今年九月?哇。” “这就是斯蒂芙,没有耐心。一旦她决定要做什么,那就要去做。大致是这样的,他们听说村庄教堂有一场婚礼被取消了,他们就抓住了这个现成的机会。” “就跟在线旅行网‘最后一刻’ 一样,”埃莉说,“有何不可呢?” “而且他们要在我父母家设宴会,有一百来号客人。” “啊呀!” “这没什么,这对我母亲来讲得心应手。克莱尔的婚礼也是在家办的。很成功。” 埃莉喝完了那一杯汤。“那我要怎么做?你要我如何帮你?噢,这是不是邀请,你是不是需要我──?” “不是那种忙,其实比那更私人。”扎克坐在床尾,“是这样的,斯蒂芙请她的朋友美亚当她其中一个伴娘。我过去跟美亚约会过,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听我说,她和路易莎完全不同。”他急忙补充,“美亚更像是拉布拉多猎犬,非常活泼,性格开朗。据斯蒂芙说,她已经对我要去那里感到兴奋过头。如果我孤身一人前往,我就要全程避开她。这会很尴尬。她是一个好女孩,我不想伤害她的感情。”他犹豫了。“所以真正有效的做法是我带一个人跟我一起回去。然后她就会明白,不会来打扰我,然后就不会再纠缠不清了。”这不是他编造出来的故事。这一切都是真的。但是他无情地利用了这个形势,让它为自己所用,如果运气好的话。“情况就是这样。这取决于你。我知道这是个大忙,但是你真得帮我摆脱困境,而且这也算得上是好事一桩。”他又停顿了一下。“如果你觉得托德不介意的话。” 扎克•麦凯伦,你脸皮真厚。 埃莉的眼睛明亮,她的脸颊恢复了一丝神采。她考虑了几秒钟,最终吞咽道:“我会跟他解释的,我肯定他不会介意。” “好,太好了。谢谢你。”实际上,他的心跳正在重击肋骨。埃莉刚刚同意跟他去康沃尔郡参加他妹妹的婚礼。 目的达到。 虽然能被扎克照顾真的很好,但是埃莉知道自己已经打扰他够久了。现在是星期天,她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天了,不能算得上病人了。疼痛、战栗以及高烧都已经退下。她恢复了胃口,看起来不再像是一个要暴死路边的老人,也不再感到疲惫不堪。她又觉得自己像个人了,尽管还是有点虚弱。 “你确定现在没事了?”扎克一直坚持开车送她回她几百码外的家,“托德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了。”埃莉走下车。现在是下午三点。“现在随时都有可能回来。谢谢你对我的照顾。”他走过来拿她的旅行箱时,她死死抓住。“不要担心,我可以的。只是……嗯,感谢你所做的一切。一等我身体适应了,我就马上回去工作。星期三或者星期四。”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她不知道该如何表示她的谢意。至少她现在浑身是流感病菌,这意味着在他脸颊上来个礼貌性的吻是绝无可能了。 而且不管怎么说,他是她的上司,她是他的职员。这样做不对。 相反,埃莉说“再见”,然后在将钥匙插进锁、走进房子之前笨拙地轻轻挥了挥手。 41 “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生病了?我会直接赶回来的!我可以照顾你!” 噢,上帝。鲁生气了。 “你正在拜访你妈妈。”埃莉指出来,“不管怎么样,如果你被我传染病菌,你应该不会太高兴。” 很明显,鲁显然被埃莉的污蔑刺到了。“但我还是会回来的。这是我欠你的。你记得吗?如果你什么都不让我干,那让我怎么补偿你?” “你没有欠我的。我已经跟你讲了无数次了,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埃莉轻叹了一声。鲁依然固执地坚持她刚刚找到的那一套神圣誓言:不喝咖啡、不抽烟、不化妆;无止境地行善,固执地拒绝回复托德的电话和短信。说实话,这让人感到有些疲惫。她希望以前那个风趣傲慢的鲁能够回来。 “好,让我们来列一张清单。”鲁从自己包里抽出一个笔记本,“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出去给你买。食物、化妆品……随你想要什么。” “好,谢谢。”埃莉看她拿着笔坐在沙发扶手上,“我的除臭剂快用完了。你去帮我买一罐喷雾剂。” “什么牌子的?” “随便什么牌子都可以,没关系。” 显然这还不够好。“但是你最喜欢的是什么牌子?” “好吧。多芬。” 鲁将它记下来。“别的还要什么?” “苹果汁。再来一些面包。要白面包,中块切片。” 钢笔在纸上飞舞。“明白了。接下来呢?” “打电话给托德。” 笔突然停下来。“然后说什么?” “跟他说你想见他。让他脱离苦海。你现在这样只是在割鼻子,跟自己的脸过不去,自讨苦吃。” 鲁伸出下巴。“也许我的鼻子是应该被割掉。” “你说过我想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这次流感让她变弱了,埃莉知道她的劝服力没有发挥出最佳水平。“这就是我想要的,你跟托德在一起。” “这是不可能的。” “但是你让我感到很内疚。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俩现在就是情侣了。所以这都是我的错。” “这招不错。”鲁说,“但是我的答案还是不。顺便说一下,你的头发看起来有点邋遢。”她换了个话题。“要不要我打电话给我的理发师,让她过来给你剪个漂亮的发型,然后再吹干?” 知道自己头发很邋遢总是件好事。“谢了,但是不要,谢谢。”在埃莉的一生中,她从没有一次被人吹干头发从美容店舒舒服服走出来过,它们总让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复制娇妻。 “那么来个美甲怎么样?” “不要。” “按摩?” “真的不要。” “人工晒肤?” “不要。” 鲁沮丧地眯起眼睛。“固执。” “五十步笑百步。”埃莉说。 “但是我是在设法帮你!” “我也是!” “噢,你太讨厌了。”鲁大喊。 埃莉摆出一副严肃的脸孔。“彼此彼此。” 鲁带着买到的东西回来,然后前往奥蒙德路去慈善商店轮班。埃莉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一小时之后,她被下面街道上传来的笑声惊醒。 这是杰米的笑声,她是不会认错的。埃莉听着感到非常吃惊。这是他……噢,上帝,他回来了……她从沙发上跳下来,蹒跚地走到窗边,一股喜悦和难以置信感穿过她的肌肤。杰米,我在这儿…… 血液供应不足让她的头开始旋转。那个站在外面人行道上的男人高大魁梧,剃着一个亮闪闪的光头,四十多岁。他爬上车,然后继续在用手机和那个让他诡异得像杰米一样哈哈大笑的人聊天时,露出了一个大得惊人的肚子。 不要傻了,你怎么会以为这真的是他? 汽车疾速驶离,埃莉又瘫坐回沙发上。短暂被愚弄总让回归现实让人更难以承受。她伸手拿手机,拨下了那串熟悉的号码。 “嗨,我现在不能跟你讲话。”这次是真的杰米在讲话。 “好吧,再多说一点。”埃莉说。 “……在哔声之后请给我留言,我会尽快给您回复。拜拜!” 埃莉等哔声之后说,“嗨,杰米,这话当真吗?因为我一直给你留言……我已经留了很多很多条留言,但我还在等你给我回电话。”她之前也这么跟他讲过。她使劲吞咽着,厌烦被愧疚所取代,无一例外总是这样。可怜的杰米,他不能给她回电话,这并不是他的错。“对不起,我只是想听到你的声音。我爱你,好吗?我想你,拜。” 她挂断电话,哭了一场,她没有站起来找纸巾,而是用袖子擦了擦湿答答的脸。因为没有这个必要,没有人会看她,没有必要顾全面子。 “哟。”杰米在她搽鼻涕时慢步走进了起居室。“这可不太淑女。” “你猜怎么着?我不在乎。” “哦,亲爱的。我还以为你感觉好点了呢。” 埃莉猛然从沙发上站起身,去取来纸巾盒。在流感方面她可能感觉好点了,但是在杰米方面,她的防线崩溃了。她情绪混乱,深感愧疚。“我想要让你照顾我,可你不在这儿。” “对不起,但是扎克过来救你了。他做得不错,不是吗?” “我想是吧。但是他始终不是你,他是我的老板。”她大声地擤鼻涕,又躺了下去。杰米今天的头发很长,该剪头发了。他穿着一双沙色的人字拖,还有一条牛仔裤和一件雷蒙斯牌衬衫。 “但是你很喜欢他。是不是因为这个你今天感到很愧疚?” 埃莉将一团纸巾往垃圾箱里投射,但是没有投中。“我不知道。可能是吧。” “几周之后你就要跟他去康沃尔郡参加他妹妹的婚礼,我想你也觉得这有点奇怪。” “不。” 真的吗?杰米看起来有些吃惊。“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做一场秀,假装是他的女朋友,而你确实一直有些暗恋他,希望这能真实上演?” “哦……”埃莉闭上眼睛。跟杰米躲躲藏藏有什么用呢?他就在她的脑海中。“好吧,对,这很奇怪。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也不能回头了。扎克想要的只是一个托儿,一个让他摆脱窘境的替身。只要他不知道我对他的感觉就没事。” 42 “谢谢,是的。我会告诉他的,再见!”埃莉挂断电话,在电话旁的记事本上潦草地写下了这条信息。扎克在楼上举行电话会议。她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今天是星期四,她已经回来工作整整一周了。流感现在已经是过去式了,一想到自己曾病得连口水都没法喝似乎很奇怪。 正当办公室电话叮叮作响,表示楼上的电话会议已经结束时,门铃却响了起来。 埃莉打开前门,一见到门阶上的凯瑞甘夫妇,心便微微下沉。扎克已经说过他无能为力,他们再次出现,如此纠缠就太不厚道了。 “嗨。”凯急切地说,“是我们!我们回来了!” 好吧,一个好的私人助理的职责就是要让自己老板的日子好过点。虽然她很喜欢这一对,但是他们需要明白不行就是不行。 “你好。”埃莉微微一笑,“你们看,我恐怕扎克真的很忙──” “没关系。我们来这里不是来看扎克的。”乔•凯瑞甘朝她走近一步,一挥手拿出一大束黄兰花。“这些是给你的。因为你……太好了。你为我们所做的我们将永远感激不尽。” “等等。”乔轻晃兰花,橙黄色的花粉喷射出来,眼看就要落在她白色的衬衫上,她后退一步。“我做了什么?” “我们成功卖掉了剧本。两家工作室相互争夺版权。”凯看起来像是兴奋得要爆炸。“我们梦寐以求的导演想要跟我们合作这个剧本以及以后的项目。这一切都归功于你。是你让托尼•韦斯顿看了我们的剧本,你改变了我们的人生!” 埃莉非常震惊,甚至都没有听到扎克下楼的声音。他出现在她的身旁,说:“我对这个一无所知。” “我也一样。”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托尼看过剧本。我想方设法让他读,但他说如果里面没有适合他的角色,他就没兴趣。剧本还在家里某个角落……在杂志架上,我想……”看到凯跟乔两个人边对着她咧嘴大笑边摇头晃脑,她的声音渐渐变弱。 “好吧。”扎克说,“不管是怎么发生的,这条消息都太棒了。你们别站在外面。进来把一切都告诉我们吧。” 埃莉这才知道剧本事实上已经不在家中拥乱的杂志架上了。乔和妻子你一言我一语,讲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托尼将剧本带上了飞机,然后引起了他的经纪人马尔文的兴趣,马尔文反过来又引起了金牌经纪人史蒂芬的兴趣,他们俩同在一家经纪公司工作。于是剧本开始受到关注,好几家工作室都想得到它的版权,随之而来的是激烈的谈判。 “这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凯惊叫道。“他们让我们乘坐飞机过去,头等舱!我们有香槟、拖鞋,应有尽有!” “然后我们开了一系列会议。”乔接下来说,“你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子。他们讨论预算,计划,还有一线明星……他们告诉我们说我们的剧本太棒了──” “我就知道它很棒。”埃莉脱口而出,“我就知道!” 乔的牙很白,虽不整齐,却很可爱。他看起来还是像一位邋遢的网球运动员,但是今天他是一个刚刚赢得了大满贯却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幸运的邋遢网球运动员。他眉开眼笑,一只手捋着下巴上茂密的胡楂。“我们知道你是这样想的。不管怎么样,合同已经签下来了。我们几乎脚未沾地,但是我们回到了伦敦。所以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们要回来看你了吧。” 埃莉受宠若惊。“我真高兴你们回来了。” “埃莉?”凯的眼睛里晃动着幸福的泪水。“我可不可以给你一个拥抱?” 埃莉笑了,然后被对方热情拥入怀中。与此同时,乔跟扎克握了握手,然后凯放开了埃莉,也给了扎克一个拥抱。接下来颇为尴尬。埃莉转身过来伸出手臂,以为这次该轮到她和乔拥抱了,但是却落了空。乔忙着看凯,等着她和扎克的拥抱结束。 没关系,这很甜蜜。他们正处于热恋中。 “好。”他们拥抱完时,凯说,“好,就这样!”她轻轻碰了一下乔的胳膊。“我在外面等你。”她转向埃莉,补充道,“乔想跟你讲几句话,可以吗?” 乔转而看着扎克。“就简单讲几句私话,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只是一些跟托尼•韦斯顿有关系的事情……比较私密……” “当然没问题。”扎克打开办公室门,示意乔的妻子走在他前面,“我带凯出去。” 他们关上了身后的门。 “我说谎了。”乔说。 “撒什么谎?”埃莉真希望这整个卖出剧本的故事不是他捏造出来的。如果是的话,凯会宰了他的。 “我要讲的和托尼•韦斯顿丝毫没有关系。” “没有?” “好吧,我们当然想要感谢你。但是我今天来这里另有动机。”他呼了一口气,“我送这些花给你是想告诉你我觉得你很迷人,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深深爱上了你。” 埃莉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认真的吗?“什么?” “噢,是的。所以,你认为怎么样?想不想找个晚上出去约会?”乔又停顿了一下,然后带着一个轻松的笑容继续说,“你看起来很震惊。我没有那么差劲对不对?” 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这样?埃莉觉得怒火中烧。 “那凯呢?” “她怎么了?” “你结婚了!” “我没有结婚!我和谁结婚?凯吗?”他的眉毛上扬,消失在杂乱的金色刘海中。“哦,上帝呀。我不敢相信你是这样想的。凯是我的妹妹。” 哦。 哦。 好吧。 “哦,”埃莉说,“我弄错了,我只是猜想的。你们同姓,你们看起来像夫妻。” 惊讶中夹杂着一丝恐惧。“怎么会?” “我是说,你们长得一点儿都不像。”这个误会当然情有可原。乔金发凌乱,有一双绿色眼睛。他又高又瘦,很修长。凯娇小,皮肤黝黑,穿戴整洁。她还戴了一枚婚戒,他们在一起就是凯瑞甘夫妇。 “我长得像妈妈,凯长得像爸爸。她结婚了,没有小孩。我们在一起写作,仅此而已。我发誓,我绝对是单身。这样我能再问一遍刚刚那个问题吗?” “等等。让我把整件事想清楚。”以全新的视角观看一个人需要稍作调整。乔•凯瑞甘没有跟凯结婚。他刚刚约她出去。他外形很吸引人,但这种吸引力并不明显。他鼻子呈鹰钩状,脸上随时都挂着微笑,穿衣方式邋遢懒散,这让她觉得很迷人。他基本上不是那种会对你造成威胁的人。 “你要知道,”乔说,“我现在开始紧张起来了。” “真的吗?” “噢,是,真的。最糟糕的是凯说你会拒绝我。我讨厌我错了,而她是对的。” “她是不是令人难以忍受?” 他悲惨地摇摇头。“凯是个幸灾乐祸者,她简直是以此为业。你无法想象有个像她这样的妹妹是什么样子。事实上,我已经耗尽精力了。我们能不能把刚才发生的这件事忘记?我宁愿现在放弃也不要被拒绝。”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随便问。” “你是怎么知道我单身?我可能不是。”埃莉说,“我可能正跟别人同居呢。” “我问过托尼•韦斯顿。你没有跟别人同居。你最近跟某个男人分手了,但是你对此一点儿都不伤心。”乔说,“我查过了。” 埃莉放松下来。他风趣、不咄咄逼人、容易相处。她努力权衡优劣,发现很难找到什么缺点。她越想越觉得这个提议很诱人,越这么觉得,乔•凯瑞甘也随之变得越迷人。事实上她感觉她和乔之间能发生她跟托德之间完全没有办法擦出的那种难以言喻的火花。 最好的是乔不是她的老板。如果有什么是她觉得现在最急需的,那就是一个机会来帮她克服对扎克的尴尬爱恋。 还有什么方式能更好地转移她的注意力? “好。”埃莉说。 乔看起来小心翼翼。“好什么?你也觉得我现在应该放弃?还是你会跟我一起出去约会?” “那个。第二个。” “真的吗?哇,太棒了。”他整张脸容光焕发,“你什么时间方便?” “随时。”埃莉不顾一切地说。“我有空,要不今天晚上怎么样?” 他赞叹地摇摇头。“你是我喜欢的那种女孩,我知道我喜欢你。哈,快,现在该轮到我幸灾乐祸了。先等我告诉凯。” 外面的走廊上面,扎克跟凯正在讨论狗。凯转过来看着他们俩。“怎么样?” 乔看起来很自豪。“她同意了。” “真的吗?”凯对埃莉露出笑容。“是吗?真该死,我说你会拒绝的!” “对不起。”埃莉意识到扎克正在注视着自己。 “对不起什么?”扎克问。 “我邀请埃莉出去约会。”乔兴奋地解释,“凯觉得我没有机会。哈,可我们今晚要出去约会了。” 扎克看起来好像是暗中遭受了电击,他的下巴上一块肌肉抽搐了一下。“哦。” 然后埃莉意识到她的思绪实在是太混乱了,她完全忘记了托德。 凯跟乔离开了。扎克走进厨房冲咖啡。当他几分钟后走进办公室时,他不紧不慢地问:“所以现在我能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你是不是在收集男人?” 本在打字的埃莉停了下来,觉得脖子后面冒出一丝刺痛的冷汗。她对他撒了谎。他听起来不高兴一点儿都不奇怪。更糟糕的是,她对他撒谎为的是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傻瓜…… “你是打算告诉托德呢,或者你并不打算而让他自己来发现?这跟我没有关系。”扎克继续说,“我只是很吃惊。” “嗯,我跟托德已经没有在约会了。我们不合适,早分手了,但是我们还是朋友。对不起,我没有跟你提起过。”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刻面红耳赤。“我不想老是把我的私事挂在嘴上烦你。” “行,好吧。”她没有告诉他,他显然不高兴。他可能正在想他究竟能不能相信她。“那你要跟乔•凯瑞甘出去约会,就在今晚。你确定吗?”他蹙眉。“我是说,这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 好吧,他是在告诉她她操之过急吗?她可能是过急了,但是原因不是他想的那样。埃莉坐直身子,“为什么就不能突然?你难道就不曾遇见某人,然后一见钟情?因为今天这就发生了。我真的喜欢乔,我想他也真的喜欢我。谁知道呢,可能是命运让他带着剧本来到这里。” “我只是──” “不。”她打断他,“让我说完。我不同意你说我跟他约会是因为我急于像以前那样约会,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觉得这会很特别。我很期待。事实上,”埃莉强调,“我迫不及待。” 扎克朝楼上走去,假装要在明天米兰会议之前完成一份商业计划书。 事实上,他现在脑中旋转着一个词: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这怎么可能会发生?为什么埃莉之前不告诉他她跟托德结束了?现在太迟了,因为她现在处于一见钟情的状态,而他对此无能为力。 他妈的。 43 埃莉将手按在洗脸池上,倾身向前,注视着浴室镜中自己的倒影。 就是这样了。她想要让它发生,这即将发生。她下定决心。 有谁会想到呢?回头一看,生活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似乎很不可思议。过去的一周都是在一连串旋风般的活动中度过的,就好像身处一个突然被人捡起来摇晃的雪花玻璃球里一样。上一周这个时候她仅仅是一个没有男朋友的私人助理,无可救药、不要脸地暗恋着自己的上司。然后乔•凯瑞甘出现了,一切就此改变。他们第一次约会,他带她去了泰晤士河上的一条船上。第二次约会,他们去了海德公园溜旱冰。第三次约会是在肯辛顿花园野餐。第四次约会是去伦敦之眼旅行。乔很好玩,很风趣。他们在一起时过得很愉快。当他亲吻她时,她也喜欢回吻他。她跟托德之间极其匮乏的情愫在他们这里绝对不缺。想到将来要把关系推向下一个阶段,她也不再感到恐慌以及略感恶心了。她的性欲在冰冻冬眠十九个月之后,终于苏醒了。 现在是时候将他们的关系推向下一个阶段了。 就在此处,今晚,几分钟之后。 埃莉更加仔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是不是已经看上去不一样了?她的瞳孔是不是比平时大?这样真的行吗? 她照镜子时经常会看到杰米在浴室里,就在她身后。但是今天晚上他不见踪迹,她的脑海中闪过要将他召唤出来的想法。但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她就能问他这样对不对了吗?她能让他告诉自己不要担心,他不介意,这样很好? 不,今晚属于她。杰米应该避开,不要打扰她,让她自己来处理,只有这样才合情合理。 克服过去。 这不公平。这只是在感情上跨出一大步。只要在杰米之后的第一次能顺利,以后就会变得简单了。 不管怎么样,能再次有这种感觉很好。有时候她内心有点担心,真怕这种感觉会一去不复返。 门上响起一声轻轻的敲门声。 “你好?”乔从门外问,“你还在里面吗?还是你跳窗跑掉了?” 埃莉微笑着打开门。“我还在这儿。” 他用手臂环住她。“紧张吗?” “有点。” “如果你不想的话,我们可以什么都不做。” “我的确想。” “好,这样就好。我也一样。”乔亲吻她的鼻尖,然后将前额靠在她的前额上。“我想让你知道,我也有点紧张。” 也许她不应该告诉他他是杰米之后的第一个,这肯定会给他造成压力。埃莉领着他穿过走廊朝卧室走去。“来,让我们开始吧。” 乔咧嘴而笑。“完成第一次,不要让它挡道。” 看,他明白。 “没错。” 然后,他们希望能再来一次。 这是一个美妙的早晨,阳光明媚,天气温暖,天空万里无云。这种早晨会让人觉得活着真好。 但正在跟着“爱慕”散步的扎克就是乐不起来。过去一周在他一生中绝对是糟糕的一周。在他去米兰接着又飞往敦提的这段时间内,他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埃莉跟另一个男人坠入爱河,或者说是情欲之中。不管是哪一种,这都是一段讨厌的经历。她的眼睛里闪现出新的光彩,似乎总是带着笑意,她身上有一种她以前绝对没有的气息,就像不受控制的苏打消食片一样,从她身上冒出来。 她也不善于一个人保守她刚刚寻得的幸福。她频频提到乔的名字。当扎克正在评论他从米兰回来的航班时,埃莉却滔滔讲起乔去洛杉矶路上发生的趣事。如果他给她冲了一杯咖啡,她就会回给他一则乔关于咖啡的轶事。当他问她昨天晚上有没有看《龙穴之创业投资》节目时,埃莉说,“没有,我们出去了。乔带我去了一家萨尔萨舞酒吧。那里太棒了。” 好像他有一丝一毫的兴趣似的。每一条新细节都像是在他伤口上撒盐,但是埃莉就是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她继续跟他分享关于乔•凯瑞甘的故事。他必须听着,点头、微笑作为回应,好像他很为她感到高兴似的。 “爱慕”在牵绳末端蹦跳,嗅着人行道上的糖纸。扎克将它拉开,继续散步,他看了一眼手表。八点半。 一般来说,从樱草花山到安克拉姆街的路程没有经过尼维斯大街。但是今天他告诉自己,他只是偶然间想要往那个方向走。巧的是他昨天也是这样觉得的。好吧,前天也是。 好吧,多做一点运动绝不会有什么害处,不是吗? 但是正如倾听者从来都听不到他们自己的好话一样,不到两分钟,扎克就看到了他绝对不想看到的一幕。他和“爱慕”站在路的上方,看见埃莉家的前门开了,乔•凯瑞甘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上去他像刚刚度过春宵一夜。 扎克的下巴缩紧了,他感觉被人当腹揍了一拳。乔的头发蓬乱,他这副模样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在早上八点半离开埃莉的家。他们当然做过爱。 他正看着,这时乔转过身注视着一楼,然后突然咧嘴一笑,大喊道:“稍后见。” 窗户被推开了,扎克听到埃莉说:“你说什么?” “稍后见。”乔的笑容更灿烂了,他给她来了个飞吻。“已经开始想你了。” 好吧,他听够了。在乔有机会转过身认出他之前,扎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他回到家里。 本来他这么回来就是他自己活该。 埃莉九点整抵达房子。她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答答的。她穿着一条浅粉红色的直筒连衣裙,一双银粉色的拖鞋,还戴着一副扎克从未见过的细银手镯。 “这很漂亮。”扎克正忙着在日记上添加一个新的约会,示意那副手镯。 “这个吗?谢谢!这是乔送的礼物。” 又被该死地击中腹部。太好了。扎克大声地说:“很好。” “很好看对不对?”埃莉将她的手腕转来转去,让阳光照到它。“他昨天晚上给我的,我特别喜欢它!” 噢,乔,去死吧。 “太棒了。好,我星期二要去蒙特卡洛。所以我需要你帮我去订一趟去尼斯的航班。会议是在中午。” “没问题,我现在就去做。”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她昨晚可能睡得不够,但是她的肾上腺素正在流窜。“把这事交给我吧。” 但在中午时,缺少睡眠让她自食恶果。他在办公室的时候,有两次撞见埃莉在打哈欠。她的手机吱吱响了三次,意味着有新短信到。她停止打字,读短信,回短信。 扎克想要回电话时,却发现她写错了电话号码,这是最后一根稻草。 “听我说,如果是我使得你晚上熬夜,那我很抱歉,但是你需要更加注意。”他冲进办公室,发现她又在发短信。“我在打一个非常重要的电话时发现这号码不对。”他将那张纸推到桌上,埃莉编完短信,将它发送出去之后才去看她写的号码,这让他更为恼火。 “好吧,让我试试。这绝对就是他给我的那个。”她伸出手去拿他的手机,开始拨号,“0-2-6-7-3……” “不对,你写的是02073.” “那是个6。”埃莉指向那个数字。 扎克毫无缘由地感到恼怒,说:“它看起来就像0。” “可能你写的0是这样的。”她反击,“因为你总是懒得将你的0闭上。但是我写0会闭上。这个没有闭上,因为这不是0,这是6。” 不公正的是,这个数字现在越看越像6了。 扎克拿回手机,不愿意服输。“而且你一早上都在不停地打哈欠。” “我可能是打了几次哈欠。”埃莉奋力反攻,“但是这没让我停止工作。” “可能没有,但是那些短信肯定影响到了工作。我只是说这样不是很专业,每隔五分钟就停下手头上的事,看你男朋友发来的短信,然后再回复短信。” “喂,等等。就因为我写对了号码,而你却将它理解错了,于是你生我的气?”埃莉眼眸闪动。“还有就是,我可能打了两次哈欠,因为我太忙了,都没有时间停下来给自己冲泡一杯咖啡?” “不要忘了还有短信。”扎克说。 “好。给你。你随便看吧。”她伸手拽住他的左手腕,将她的手机塞进他上翻的手掌中。“好好看看,把我今天发的短信都过一遍,看看它们。” “不要。” “要。” “我不想看你的短信。” “我不在乎你想不想看。”她抓过手机,按了几个按键,然后推还给他,她急喘着气,胸腔上下起伏。“你要看看。” 这意味着扎克不得不站在那里,将每条短信挨条看一遍。 没有一条来自乔•凯瑞甘的。相反,埃莉一直在跟参加摩纳哥会议的其他两位商业人士的私人助理沟通。多亏她的沟通,从尼斯机场到蒙特卡洛的路程不用开车去了,而是坐直升机过去。 “哦,上帝。对不起。”扎克将手机递还给她。 “好。” “我说的是,真的是太对不起了。” “没关系。你今天是有一点焦躁,情绪很奇怪。” “我知道。” 埃莉看着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能说什么?是的,是有不对劲的地方。而且这全都是你的错! “没有。”扎克摇头,“我不应该责骂你的,我平时不会这样。” “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因为我跟你道歉?这是我最起码能做的。” “不是因为你的道歉。”埃莉说,“是因为争吵,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 “噢。”他开始放松,“你喜欢争吵?” “非常喜欢,特别是我赢的那一部分。事实上……” “事实上什么?”她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这是不是你计划好的?你知道我很怀念争吵,所以你决定发起一次?”埃莉的脸上缓缓浮出一个笑容。“噢,上帝。你是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扎克略考虑下该怎么回答。要说起道德,他这么做可算得上是道德败坏。 “好吧。”他最终说,“我很想告诉你这是真的,但是我恐怕我不能这样。我只是一个脾气暴躁的老蠢货。” 埃莉绽出笑容。“问题是,你虽然这么说,但我还是不确定是不是该相信你。” 扎克不能言语。他只想要亲吻她。 但他也不能这样做。 44 鲁逃不开这种具有反讽意味的情境。现在她正躺在躺椅上,让她前情人的妻子在她身上施加痛苦。 痛苦即享受。 她甚至不介意承受比这更多的痛苦。但是雅丝敏很不错。她迅速熟练地操控着扭在一起的眉毛,飞快地拔掉细小的毛发,在原处留下精雕细琢的部分。好吧,但愿如此。鲁想象着她最后坐起来,注视着镜子,发现一只眉毛弯,另一只眉毛却是平的。或两只眉毛都不见了。 “那么,”雅丝敏兴奋地说,“你最近一切都好吗?” “不算太差。”雅丝敏正在梳理她的每一根毛发,在剃须刀锋利的叮叮声中,鲁向她讲起店里发生的最新事件。昨天一个男人捐了一幅油画肖像,他们从来没见过比画上的女人更丑的了。然而今天早上他却回到店里,解释说这张油画是他已故妻子的肖像,他太想念她了,他能不能将它要回去?当他知道它还没有被抢购走时,如释重负。这让店里面的每一位都大受感动。当他们递给他那幅丑陋不堪的肖像时,他喜极而泣。 “你呢?”鲁换了一个话题。 “我?噢,我就要离婚了。” “什么?”鲁的眼睛一直都是闭着的,但是它们现在突然睁开了,“你的意思是,你跟你的……丈夫?”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但是……为什么?”她是不是听起来很震惊?噢,上帝,这太糟糕了。但是她不得不问。 “我恐怕这没有什么新颖的了,还是一样的老故事。我发现他有外遇。”雅丝敏停止修眉,将躺椅背稍微抬高了一些,然后递给鲁一面镜子。“给你。照照镜子,看看有什么想法。” 鲁注视着镜中的自己,看见一个自私自利、破坏婚姻、顶着两只惊人眉毛的娼妓。 “这样可以吗?”雅丝敏问,“还是你想要它们更细一点?” “这样很好。”镜中的自己难以入目。鲁放下镜子。 “好。皮肤有一点红,我要往上面涂上一些芦荟胶让它清凉下来。你只要躺回去放轻松。” 当芦荟胶涂上去的时候,鲁说:“她是谁?” “谁是谁?” “第三者。” “哦,他们以前在一起工作,她现在是另一家公司的销售代表。” “这太糟糕了。”要是她不小心提到薇薇卡的名字,那才是真正太糟糕了。鲁闭紧嘴,以防那个名字从她嘴里冒出来。 “这是很糟糕,但是我过得很好。你看起来很沮丧。上帝会保佑你的。”雅丝敏感激地捏了捏她的肩膀。“你是来这里放松的,没有必要忍受我抱怨我的婚姻。” “你没有在抱怨。” “如果我讲得太沉闷太冗长了,你就告诉我换一个话题。” 鲁需要知道。“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是怎么发现的?” “毫无新意。突然回到家,撞见了他们。” 噢,上帝啊。那有可能会是我。这不可能,因为她从来没有去过他们家。但是不管怎么样,鲁惊恐地用手捂住了嘴。她吃力地吞咽着说:“然后呢?” “事实上,我为自己感到骄傲。”雅丝敏的脸颊上露出酒窝。“我朝他们扔了一瓶超强力头发定型剂。我通常扔东西都很逊的,我的朋友说我扔飞镖就跟扔鱼叉一样。但是我扔中了他的前额。这么棒的时刻,你真希望有人在那儿帮你录下来。我喜欢将它放在视频网站上。” 她貌似非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比鲁好多了。鲁的心脏狂跳不止。 “所以你将他扫地出门了?” “我,我不想待在那里。我彻底搬回我娘家了。”雅丝敏又一次露出酒窝,“这样很好。” “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沮丧。” “说实话吗?我不沮丧。反正跟内尔结婚就像当单亲妈妈一样。他从来都没有努力过。他很自私,结果什么都要我来做。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客户正朝着日光浴房走去,雅丝敏降低音调,“我非常肯定他不是第一次这样。我想他还和其他女人鬼混过。” 有那么惊恐的一瞬间,鲁觉得眼里噙满了泪水。快停一停、停一停,不许这样……理智让她将眼泪逼了回去。 “是吗?” “噢,是的。不管怎么样都没关系了,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我从来都不能把内尔称作好丈夫。我跟自己开了个玩笑,骗自己说我们会很好。”雅丝敏心不在焉地又给鲁的眉毛上涂了些芦荟胶。“我的朋友设法警告过我,但我就是不听。很好笑,不是吗?我这么肯定我能改变他。我以为爱他就足够了,但是并非如此,而且他不想改变。既然他能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那又何苦要改变?” 鲁吞咽着。她就是那外面的彩旗。 “那么……他是不是还在跟这个女孩见面?”她大胆问道,“那个前工作同事?” “不知道。他说没有了。但是内尔就是这样,他说得很多。我再也不会听信他的话了。好了,红肿消退了,你想要坐起来吗?” 鲁按她说的照做了。雅丝敏是在故作坚强还是她对分手真的泰然自若?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雅丝敏说。 大地倾斜了。噢,上帝,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你问。” “你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浓妆艳抹。但是自从那次之后,你就素面朝天。我不是在批评你。”雅丝敏匆忙说,“你还是很漂亮。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不化妆了。这就是我的问题。” 她终于可以说实话了。 “我想要改变自己,做一个不一样的人。”鲁站起来,跟着她走到付账台,拿出了钱包。“我过去不喜欢自己的样子,于是化妆就是我的盔甲。我以前花了很多钱在眼影和睫毛膏上……这太疯狂了。所以我决定改掉这些,重新做回自己。” “哇,你真行。天啊,谢谢你。”当鲁递给她修眉的钱再加上二十英镑的小费时,鲁瞪大眼睛。“你确定吗?” 这钱是出于负罪感,事情就是这样纯粹和简单。但是这样让她感觉好受了些,这是她来这里的主要原因之一。而且她还有更多的东西要捐赠。 “当然了。”鲁说。 45 扎克在蒙特卡洛。埃莉刚刚收到他的一条短信。“直升机太棒了,当仁不让的旅行方式。谢谢你想出这个。办公室一切都好吗?Z” 她对自己微微一笑,想象着他坐在直升机里面,盘旋在蒙特卡洛上空,跟一个突然发现一艘好几百万的游艇驶入港口的海蓝色水中的小男孩一样高兴。 埃莉回复短信。“卖了你的公司,携款逃到巴巴多斯了。再见了……” 她按了发送键,然后开始编辑另一条短信。“好吧,也许我没有。知道你喜欢直升机。不必谢我,我是你优秀的私人助理。这边一切都好。玩得开心!” 她正在发送这条短信时,从外面大厅传来信件扔进信箱的声音。埃莉出去取信。任何商业上的信件,她都会打开,有必要的话由她处理。任何看上去私人的,她都留给扎克。但是在今天的信件中有一张明信片,正面是一张袋鼠拳击的画。那只母袋鼠涂着口红,戴着围巾,抬起前腿摆出胜利的姿势,而那只公袋鼠则紧握着一罐啤酒和一顶阔边帽,正仰面平躺着。 在明信片反面涂鸦地写着一条消息: 嗨,扎克。我要回来了!我手机丢了,所以没有你的电话号码。八月二十九号之后你可以随时打电话到我妈妈家。我好想你,迫不及待想见到你。 爱你 梅格xx xx x 梅格。那些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复杂情绪再次涌上心头。当他们讨论情史的时候,扎克提到过梅格一两次。当时扎克正忙着创业,梅格在一家时尚杂志当记者,在那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们的感情起起伏伏,直到一个女友劝动梅格去做环球旅行。情况就是这样,她走了。 当扎克告诉她的时候,埃莉问:“你是不是很想念她?” 他回答:“是的,有点。” “如果她没有走的话,会发生什么呢?” 扎克耸耸肩。“谁知道呢。” 埃莉盯着这张明信片,想着既然他的前女友要回来了,那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她怎么样了?她离开这段时间有没有变化?她配得上他吗? 扎克会不会很随意地说:“噢,顺便说一下,你没有必要牺牲你的周末跟我一起去参加我妹妹的婚礼了。我现在要带梅格一起去了。” 光想想他说这些话埃莉就想要将手指插到耳朵里,喊:“啦──啦──啦!我──听──不──见!”。而她的内心大为失望。因为不管有没有乔,她一直都非常期待跟扎克一起去康沃尔郡旅行,这种期待强烈到她都不愿向活生生的人承认她的这种期待。 抑或是杰米。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很高兴能够转移注意力。埃莉将明信片投往扎克的收文篮里,它在空中穿行,掠过已经堆在那儿的信件,往暖气片背后滑去。 这是注定要发生的吗?将它留在那里,假装没有见到,它消失不见了,这种诱惑力实在太巨大了。要是这是命运告诉她扎克跟梅格不应该复合的方式,那该怎么办呢? 好吧,先去开前门。一打开门,埃莉就发现自己跟一个年近五十岁的矮胖女人面对面。这个女人眼神黯淡,眉毛像粗浓的毛毛虫,穿着一件桃色的克林普纶衬衫和一条蓝绿色褶皱裙。她估计可以放心地推断这不是扎克的前女友之一。 至少她希望不是这样。 46 “你好,亲爱的。扎克在家吗?” “对不起,他不在。也许我能帮你。” “噢,但愿如此。我是克里斯汀,亲爱的。我以前是扎克的私人秘书。” 埃莉听过关于她的一切。扎克给她起的外号是克林普纶克里斯汀。她的裙子无一例外都跟她的紧身裤和衬裙的尼龙起摩擦,她每一次动的时候都会起静电。扎克严肃地解释说跟她握手就像是正面健康危害。可怜的“爱慕”怕得都不敢走进办公室。 “进来吧。我是埃莉。很高兴见到你。”埃莉说。至少,只要她不是来这里要回她的工作,埃莉都很高兴。 “哈,它在这里。你们还留着它。谢天谢地!” 克里斯汀指向窗台上最大的那盆植物。这株植物很有性情,花朵是鲜艳的橙粉色,心形的叶子大得好像随时都要倾倒下来死去。 “这一盆?”埃莉朝它走去。“这是你的?” “不是植物,是装它的盆子。我那个专横的姐姐送给我过圣诞节的。”克里斯汀解释说,“你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人。不管怎么样,她明天要来伦敦待上几天。今天早上挂电话之前,她说:‘我希望你还留着那盆我送给你的可爱盆栽。它最好不要被藏在食橱后面。’唉,我告诉你吧,我可怜的心脏差点就要跳出来了。”她沮丧地挥动她香肠般的手指。“有那么几秒钟,我一下子记不起来我曾经是如何处置这个东西了。然后我就记起来了。我把它留在了这里。现在你瞧,我知道这有点冒失,但是你觉得扎克会不会介意我把它带回去?” 埃莉成功地安慰了克里斯汀说扎克一点儿都不会介意。克里斯汀松了一口气,然后她就闲聊地问起埃莉为他工作的情况。然后她开始问扎克的情况,他是不是还跟路易莎在一起。埃莉接下来才发现克里斯汀已经不知不觉地给她们俩都泡了一杯茶,坐下来准备长聊了。 噢,好吧。她也不急着走人,她还能抽出十分钟时间。 克里斯汀很高兴听到扎克跟路易莎之间的关系现在已经结束了。她在椅子上倾身向前,吐露道:“我总觉得她看不起我。有一天我带了一些自制酥饼,请她吃一块。我的天哪,你还会以为我在请她吃生蝾螈呢。” 埃莉开始喜欢她。“她对我也有点不友善,控告我追扎克。” 克里斯汀黯淡的眼神一亮。“那你有在追吗?” “没有!”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要小心,他魅力十足,不是吗?要是我再年轻个二十五岁,我也会想方设法把他追到手!” 噢,大姐,让你电光四射的恐怕不仅仅是克林普纶吧。 “那你一切都好吗?”埃莉为克里斯汀表现出来的兴奋所震惊,换了一个话题。“扎克告诉我你的丈夫身体不是很好。你不用再做全职工作了,一定会比较轻松些吧。” “唉,事实上,我在工作。”当克里斯汀在她的椅子上转换了个方向,把茶托放在大腿上时,一阵静电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来。“这真的很意外。你是知道的,日托所真的没法照看艾瑞克了。现在,我非常爱我那可怜的丈夫,但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待在家里就太过了。我不介意告诉你,这活儿既孤独又沉闷。不管怎么样,我的医生建议我考虑一些老人临托中心,我做了一些调查。我们最终去看了一家离我们不远的护理院,然后当我们在那儿时,碰巧看到公告栏上面贴着一张公告,上面写着他们正在找兼职工作人员。哈,我跟负责那儿的女士谈了谈,然后我们取得了一致意见。我现在每天在那里工作三天,艾瑞克跟我一起去。他一周会在那里过夜一两次,这样我就能回家,出去一个晚上,或者自己一个人好好休息,又或者晚上睡个好觉。这样真的很管用,所有的事情都考虑进去了。”克里斯汀坚强地笑了笑。“能认识跟我处境相似的人真的很好。艾瑞克也很喜欢。他是渐渐地在丧失记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喜欢别人的陪伴。这真是个好地方啊,斯坦肖慰家庭疗养护理中心。那儿的工作人员很棒,每个人都很善解人意。没有人介意艾瑞克先要下棋,但是却中途走人。” 斯坦肖慰家庭疗养护理中心,斯坦肖慰家庭疗养护理中心,为什么这听起来这么耳熟?只用了几秒钟她就想起来了。她要讲吗?还是保持沉默? “我想我的一个朋友认识一个住在那里的人。”有那么一瞬间,埃莉记不起那个姓氏。她不得不在脑中想出挂在公寓起居室壁炉上面的那幅油画。想到它,她将注意力集中在右下角的签名:玛莎•丹尼斯。就是这个名字。 克里斯汀抿了一口茶。“是常住在里面的吗?是谁?” “丹尼斯先生。” “亨利?” “就是他。” “噢,亲爱的,对不起。难道你的朋友没有告诉你亨利几周以前过世了?” 埃莉坐回原处。“噢,这样吗?我不知道。唉,这真是太……不幸了。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什么曲折。”克里斯汀耸耸肩。“愿上帝保佑他。他是这么善良的一个人。他是在睡梦中过世的,这种方式还不算太糟。他没有经受任何苦痛。你的朋友知道他的死讯吗?你知道吗?” 埃莉摇摇头。托尼昨天晚上给她打了一个很长的电话,如果他知道他会提到的。“我觉得他不知道。” “噢,我的天哪。我希望我没有多嘴。”克里斯汀看起来很担心,她说,“也许他该跟他的家人谈谈……亨利的妻子……” “玛莎。”埃莉需要再次确认他们正在讨论的是同一个人。 “是的。玛莎。可怜的玛莎,她对此很难过。” “这段时间她一定过得很痛苦。”埃莉点头表示同意。“我肯定我的朋友会找她谈的。我会告诉他的。”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扎克,然后埃莉将那株植物从蓝色的盆子里拔了出来,将盆子拿到外面克里斯汀的小车里。 “再见了,亲爱的。这株植物就拜托你了。我很高兴你在这里安顿了下来。替我向扎克问好。”克里斯汀出乎意料地眨了眨眼,说,“你可以给他送去我的吻,如果你想的话。” 想到扎克雇用克里斯汀是为了安全,却惊恐地发现她一直都很迷恋他,这可真有点令人感到吃惊和讽刺。 这只是证明了,不管外表多么不起眼,它下面还是可以隐藏着一颗春心。 回到屋内,埃莉倚靠在办公室门上,注视着暖气片。 注视良久。 不,这样不好,她不能这么做。她不是那种人。 该死。 她得用塑料苍蝇拍伸过书桌,戳暖气片的后面,直到那张澳大利亚的明信片滑落出来。她四肢趴在地上,从桌子下面的地板处将它取出来,然后再次直起身,将它放入扎克的收文篮。橡木地板上的一块松木碎片把她今天早上刚穿的那条紧身裤膝盖处弄破了一个洞。 太好了。 这就是她做好事的回报。 47 说实话,只要你尽力而为了,有时候一切都会很顺利。 而有时候,一切都大错特错。 埃莉责怪酒,或者说得更明白一点,她责怪酒不够。当她邀请鲁过来吃晚餐时,她的原计划是想使她心软,让她明白该到屈服的时候了。几瓶巴罗洛葡萄酒或许可以达到效果。然后当门铃响起,托德出现时,柔美的小提琴声开始响起,几年之后,他们会欣慰地回忆起埃莉劝服他们应该在一起的那个夜晚。 而且,她会是伴娘。 但是事实上酒精不够,这意味着鲁完全清醒,托德束手无策。 “我走。”鲁放下手里的那杯水。 “不。”托德站在门口,摇了摇头。“我走。” “你们两个就不能同时留下来吗?”当关系顾问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埃莉内心满是沮丧,说,“我们就不能一起共度一个美好的夜晚吗?” 托德看着鲁。“我给你写过信、发过短信以及电子邮件。你全都置之不理。既然我现在在这里,我们能不能至少谈一谈?” “你是说谈我们?我不想谈。”鲁呼吸急促。“没有意义。” 空气中紧绷着的情欲如同极易破碎的玻璃纸。埃莉说:“好吧,要不你们俩都留下来,根本不谈那件事怎么样?”她转向托德。“你是我的老朋友了。还有你,”她转向鲁,“你是我的新朋友。我不想夹在你们中间。所以我们要不要试一试?” 一片沉寂。 紧接而来的是更多的沉寂,除了几乎能听到的情欲声。 “拜托了。”埃莉说,“为什么我是要遭罪的那一个?难道我经历的还不够多吗?” 是的,没错。只要她想,她的脸皮能变得比城墙还厚。杰米是不会介意的。 “我不敢相信你刚刚说的话。”鲁说。 托德对埃莉摇摇头。“还真是低劣。” “好吧,你们要不要留下来?” “我留下。” 但是接下来那几个小时并不轻松,这种紧绷的情欲一刻都没有放松。表面上鲁跟托德正在有吃有说的,但是他们对彼此的感觉占满了整个房间。 最终托德憋不住说,“这太疯狂了。”他放下啤酒,突然说,“鲁,你能不能和我去厨房谈谈?” “不行。” 他的眼睛激动得发红。“只要一分钟。” “一秒钟都不行。”鲁说。 他们隔着桌子瞪眼看着对方,埃莉几乎不忍卒读。她将椅子往后推,说:“我要去一趟洗手间……” “你待着不许动!”鲁脱口而出。 “喂!我要去尿尿。噢,不,”埃莉站起身来,“你不能跟我一起去。” 她没有尿,但是她在浴室逗留了好几分钟。说实话,这种情况还不够荒谬吗? 终于门上响起了敲门声。 “如果你是出于谨慎而躲在里面,你现在可以出来了。”托德说。 埃莉走出浴室。 客厅里面空无一人。 “她呢?” “走了。” “噢,上帝。对不起。”埃莉瘫坐在椅子上。 他用手搓揉头部。“顺便说一下,她说谢谢你的晚餐。” “好。” 托德示意摆满盘子跟残余提拉米苏的桌子。“我也是。” “没什么。”晚餐剩下来的,她可以留着当早餐。 “还有谢谢你的努力。你做得很好。” “如果奏效的话,那就更好了。” “这整件事简直要了我的命。”托德看起来很挫败。 “我知道,我很抱歉。” “我觉得自己像该死的布里吉特•琼斯 。”他恼怒地呼了一声,撬开了另一瓶啤酒。“我像一个女生,什么都藏在心里。我告诉你,我太投入了。” “我也一样。”埃莉点点头。 “我是不是听起来像个女生一样?” “有点。” 托德撅起嘴巴。“如果杰米现在在这里,肯定就会议论个没完没了。好吧,我们停下来吧。”他做了个将嘴巴闭上的手势。“不要再聊我了。我们谈谈你。你跟乔还好吗?” 埃莉微笑着点点头。早些时候当鲁问她同样的问题时,她就已经回答过一次。除了托德不太可能想知道他们之间的性爱棒不棒。 “我们很愉快,我又一次觉得自己正常了。” “这太好了,太棒了。”显然托德是说真的,“我迫不及待想跟他见面。” 他们会很合得来的。埃莉点点头。“你们会见面的,让我来安排。” 托德十一点离开。埃莉有两件事情没有跟他分享。第一件就是今天早些时候从克里斯汀处得知的消息。托尼跟她讲过玛莎,但是托德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没有理由要告诉他。 但是埃莉觉得她有必要对此做点什么。即便她不确定是什么。 她清理餐桌,把碗放入洗碗机里,然后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她没有打算给托尼发电子邮件,告知他他爱的人丈夫死了将会大错特错。如果玛莎想要他知道的话,她早就已经跟他联系了。 但是她没有。她当然没有。她的罪恶感就跟她的忧伤一样沉重。 埃莉在谷歌里面输入玛莎•丹尼斯,屏幕上出现了她的网站链接。 出现网站主页,上面有画展作品以及邮箱地址。 她发自肺腑地写了一封邮件,一气呵成。 亲爱的玛莎: 我刚刚从斯坦肖慰家庭疗养护理中心的一个工作人员那里得知你丈夫亨利的死讯。我感到非常难过,请接受我最深切的哀悼。我公公托尼非常崇拜你的作品。我还没有告诉他关于亨利的事情。我嫁给了他的儿子杰米,但是我确实懂得失去丈夫的感觉,所以我对你现在正在经受的以及你现在的感受有所理解。如果你觉得你想给我发邮件或者是跟我谈谈,请随时跟我联系。 埃莉留下她的电话号码、家庭地址以及一家在线寡妇论坛的链接。去年在她最为悲痛的时候,她发现这家论坛对自己有所帮助。她在结尾写道:“爱你的埃莉•肯德尔。附:我说让你联系我是认真的。如果你不想的话,你可以不联系我。但是跟我谈谈会有帮助的。” 然后她往后靠在沙发垫上,让杰米走进客厅。 “你说呢?我该不该发送出去?” 杰米停在门边,他的头发在身后门厅灯光的照耀下闪现出淡金色。他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衬衫和一条他平日穿的牛仔裤。 “发吧。”他随意地耸耸肩,“你显然想要发送。” 如果她加把劲的话,她甚至可以召唤出他的气味。“我知道,但是这样做对吗?” “亲爱的,你想要帮她。你们有共同之处。”杰米停顿了片刻,“不仅仅是表面上的。发吧。” 不仅仅是表面上的,他指的是负罪感。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埃莉按下发送键,这份邮件立刻被投递到网络空间中。她可能会收到玛莎的回信,可能不会。 现在杰米的眼中闪现着一丝淘气。 “我不想谈另一件事。” “你确定?” “十分确定。谢谢。” 他顽皮地笑着。“好吧,但是反正我知道。” “是的,你知道。” “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拜拜!” 杰米带着一丝得意扬扬的狂妄离开了。埃莉闭上眼睛。这是她今天晚上没有告诉托德的第二个秘密,而且鲁也不知道。这不是那种她想要告诉别人的消息。至少处于恋爱中的她不会想告诉别人。 如果一个男人发现,正在跟他新交的女友做爱时,她却忙着把他装成另外一个人,任何有尊严的男人会作何感受? 48 “你男朋友在外面等。” 扎克看起来对这有点不高兴,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埃莉看了看手表:四点五十七分。 “他问我什么时候下班。他可以来这里见我吗?可以吗?”埃莉听到自己的声音防备。扎克最近情绪不佳。“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做的吗?还是我可以走了?” 他不耐烦而且还略微白了她一眼。作为报复,埃莉电脑关机,将椅子往后推。 “好吧,那我走了。明天见。晚上愉快!”她给了他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掩饰他走到门边时让她产生的习惯性心跳加速。 很明显他现在很恼怒,当她离开时,扎克把注意力转移到墙上的挂历上。“你也一样。” 外面,乔张开双臂给了埃莉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都等你好久了。” “我知道。扎克跟我说你在外面。” “我看到他在楼上的窗边。我还以为他会请我进去。” 头顶的天空阴暗,正下着雨。扎克没有邀请他进去,埃莉感到有点尴尬,说:“对不起,他最近有点奇怪。” “说到奇怪,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噢,上帝呀。是不是我的头发?”她就知道她昨晚不应该把刘海剪掉的。埃莉抬手拉刘海末梢。“是不是不整齐?” 乔摇摇头。“不是你的头发。听着,这件事很重要。”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埃莉难以想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好消息。”他鹰钩状的脸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噢!我觉得是。” 现在雨下大了。他们站在扎克房外的人行道上,浑身湿透。扎克是不是还在那里挑衅地看着他们,想着正在发生什么吗? “来,让我们回家吧。”埃莉开始沿着街道走去。“在路上告诉我。” “好吧。”乔在她身边慢跑,手臂环在她肩上,宽松的卡其夹克衫在他身旁飘动。“是这样的。我刚刚接到洛杉矶史蒂芬的电话。” 史蒂芬是那个跟他们签约的洛杉矶经纪公司的经纪人。 “已经联系麦克•泽勒了。” “好。”埃莉说。麦克•泽勒是那个买下他们电影剧本的导演兼制片人。 “他想要我们专门跟他合作一部新剧本。” “哇!太棒了!” “……而且他拍过一部情景喜剧,第一季在全美打破所有纪录──《午后人》。这一定会比《老友记》更红火、更棒。”现在他变得滔滔不绝,“麦克想要我们加入写作团队。我跟凯!这实在太难以置信了。史蒂芬跟我讲的时候,我简直无法呼吸……想到他对我们这么有信心……”乔停下来,紧抓住她的手,他的银框眼镜布满雨点。 “这太好了。”埃莉抬手将他的眼镜擦拭干净,好让他能看清。“这意味着你要回那儿几天了。” “不止几天。”乔吞咽着,喉结上下移动。“这意味着要去那儿一段时间,至少六个月。更好的话,几年。这不是我们在这里可以做的事情。我们得搬去洛杉矶。”他的手在颤抖,“埃莉,他给我们提供的工作让我们没法拒绝,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绝不能拒绝。” 他在她脸上搜寻她的反应。埃莉拥住他。“你当然不能拒绝!搬到洛杉矶跟麦克•泽勒一起工作。这太棒了,你值得拥有它。” 乔往后退,表情捉摸不定。“说真的?” “上帝啊,是的。”她为什么要说假话? “好,问题是这样的。我原以为你会有点儿不安,这样我就可以说‘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了。” “哦。” 他闪现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就好像一盏奋力不要熄灭的灯泡一样。“啊?你觉得怎么样?” 五十码外,扎克在他的一楼起居室窗户看见埃莉跟乔面对面站着,无视越下越大的雨。如果他把窗户开大,探出身子,或者如果他刚好有一副便携式潜望镜,就像去年圣诞节他买给他侄子们,让他们能看见拐弯处的那些潜望镜,那样他就会看得更清楚。 但是并非如此。他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埃莉刚刚拥抱过乔,乔现在正抚摸她的脸庞,她冲着他微笑。扎克转过身来,有点鄙视自己。当他转过身时,他口袋里面的电话响起来了。 他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梅格。 回到尼维斯街,埃莉脱掉湿衣服,将水壶烧上,一边想着该说什么,一遍支吾其词。 但是乔并不傻。他已经知道了。 “所以你不感兴趣?” 她转过来看着他。“我不能,对不起。不行。” “这真是太遗憾了。我必须走。”乔说,“你明白的,是不是?” 埃莉点头。“是的。” “我真的会很想念你的。” “我也会很想念你的。” “但是不会像我想你那样想我。”他的一边脸又露出微笑,“否则你会跟我一起走的。” 好吧,她要说了。“乔,过去几个星期很棒,我们在一起过得很愉快。” 他懊恼地顺从道:“这意味着你真的不会改变主意。” “你不会想让我改变主意。听着,我们能不能坦诚相见?总分十分,你对我的感觉打几分?”埃莉举起双手,“不要说十分,你需要绝对诚实。” 乔用手指掠过湿发。“九分。好吧,没有九分,八点五分。但是这很好了,这真的很好了。” “谢谢。现在到我了。”埃莉本来想说八分的,但是出于好意,她说,“我也给你八点五分。” “我们打的分数对我来说真的很高了。” “是很高,但是不够高。如果你想跟一个人一起生活,必须始终都是十分。” 他扬眉。“是你跟我讲不要说十分的。” “因为那是假话。”埃莉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但是你让我重新拾回了自信。这是世界上最好的礼物。多亏了你,我又重新感觉正常了,做所有正常人做的事情,享受性生活。” 乔严肃地说:“这是我的一项特长。在性生活方面我一直都很棒。” 一切都会没事的。她感觉自己放松了下来。“你在床上很棒,在床下也是。” “是十分打八点五分的那种。” 埃莉咧嘴笑了。“当你遇见满分的完美女人时,我想你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说:‘现在我明白了,现在我懂了。埃莉,对不起,你说得对,我错了。’” “你,到我这里来。”乔把她拉进怀中,“没关系,我已经知道你是对的。我只是会想念你,就是这样。我们过得很愉快,不是吗?” “愉快至极。”她亲密地在他唇上留下一吻。“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他的脸色柔和下来。“相信我,我很高兴。” “我也一样。”雨停了,埃莉说,“来,我们得出去庆祝庆祝。我请客,你就要去好莱坞了!” “你的感觉又恢复正常了。” “我们处得很愉快。”她高兴地赞同道。 “还有非常棒的性爱。”乔谦虚地提醒她。 埃莉微微一笑,又吻了吻他。他们在一起很棒。虽然在她脑海中跟她纵情欢娱的并不总是乔。 但是她是不会告诉他的。他也没有必要知道。 第五部 漫长的旅途 深秋晴朗的天气来得正是时候,明亮的蓝天万里无云,她跟他正在去珀兰波斯的路上。终于要来了,现在最困难的就是要藏住她的兴奋。 49 雅思敏清理完鲁脚指甲上原来的指甲油,开始用去死皮膏按摩她的脚。“接着讲,再跟我讲些!” 鲁微笑着。雅思敏喜欢听慈善商店里发生的怪事。“好吧,昨天来了一个女孩。二十出头,瘦骨嶙峋,大胸脯,金色假发,一双大大的蓝眼睛。她给我们送来了两大袋衣服,真的都是非常好的东西,全都是八号,她说她希望我们都可以卖个好价钱。” 雅思敏满怀期待地抬起头。“然后呢?” “然后今天早上一大早她又回来了,只是这次她没有笑,而是像一盒蛆虫一样疯狂。我朝她挥手,她说,‘那个贱人是不是来过这里?’然后突然,她看见了一条自己的裙子,于是勃然大怒,开始尖叫咒骂,试图将它从人体模特身上扯下来……” “为什么?”雅思敏坐着身子往后靠,疑惑不解。 “昨天早上她跟她妹妹大吵了一架。”鲁说,“她的双胞胎妹妹。” “噢……”雅思敏哈哈大笑。“这太有意思了!我们这儿去年也来了一对双胞胎,她们是退休教师,但是她们仍然还在为指甲上该涂什么指甲油而争吵。她们中有一个想要珍珠般光滑的粉红色,另一个却一心想要光滑的李子色。但是──” “雅?”此刻另一个负责接待的美容师杰基正往窗外看。“对不起,打断一下。但是他又回来了。他正朝这边走来。” 鲁毛骨悚然,杰基声音中的急切泄了密。雅思敏也僵住了。不可以是他,绝对不可以……如果是他的话,她该如何是好? “他拿着花!”杰基匆忙从窗旁撤退,“好,他过来了……” 鲁听见身后的门被推开的声音。雅思敏站起身来。噢,上帝。噢,上帝呀。这真是个噩梦。鲁无法自控,一颗心狂跳。她的头开始旋转,她觉得要吐了…… 然后一切都变暗了,有那么不真实的一瞬间,鲁以为自己晕过去了。但是,等等,不是的,她的脑袋还在转呢。下一刻她觉得脸和头被折叠起的柔软毛巾轻轻覆盖住了,就好像是她刚刚美美地做了一个舒舒服服的蒸脸。 她没有做蒸脸。 这似乎暗示……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内尔,这太傻了。”雅思敏仍然在把毛巾角往鲁的头后掖,确保她的头发丝毫不露。雅思敏说,“我跟你讲过了,你不能来这里,我很忙。” 此刻鲁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声如雷鸣,感觉好像群马即将破胸而出。她躺回躺椅上,牛仔裤卷到膝盖上方,双脚沾满沙砾,整个头都被包裹在深蓝色的毛巾里。与内尔相隔不到六英尺远,她都能闻到他的须后水味道,感觉到他的绝望,听到他声音里的战栗。 “但是你不让我进你妈妈的家,你也拒绝回家,所以我还能怎么办呢?雅,对不起。”他现在正急促不清地说,“我跟你讲过无数次了,我只是犯了一个错,我的下半辈子都要因此而后悔。但是我爱的人是你。你和本。我们是一家人,我们应该在一起……瞧,你至少要收下这些花,它们是你最喜欢的。” 盖在软毛巾下的鲁听到包装纸和花店玻璃纸噼里啪啦的声音。 “就把它们放在桌子上吧,内尔。”雅思敏听起来不感兴趣,就好像他是联邦快递的快递员一样。“我不想让你在我客户面前这么做,这很不专业。而且,你让自己颜面尽失。” “雅,你就不明白吗?我不在乎!我想求得你的原谅。”内尔的声音深情款款,“我想要追回你,而且我觉得没有人会吝啬给我几分钟试试吧。”他一只手搭在鲁的肩上,鲁吓呆了,那么用力地压在躺椅上,以至于塑料床罩都吱呀作响。“是吗?” 尽管她现在还没有办法理智思考,但她痛苦地意识到这是雅思敏的局面。这是她的工作场所,她是那个掌控全局的人。用毛巾盖住鲁的脸的人是她。 这是不是意味着……噢,上帝呀……她知道? 不管怎么样,她不能在这里将毛巾从脸上掀开,坐起身来,揭露自己身份,学史酷比 那样。 不管怎样,这可能是一件好事。 相反,鲁摇摇头,她听见自己紧捏着伦敦腔咆哮道,“不,没关系。”上帝呀,她听起来就像是患上支气管炎的多特•康盾 。 “看,我们是一家人。”那只手移开她的肩膀。内尔又对雅思敏讲起来。“我太想你了。我想本。你想怎么样,我就怎么做。”他现在低声下气。“我绝不会再去见薇薇卡了,我发誓这是实话。宝贝,这是一个错误,仅此而已。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好吧,有三点。”雅思敏保持冷静。“我不喜欢你叫我宝贝,我从来都不喜欢。” 哎哟。内尔听起来好像正在摇头。“对不起,对不起。” “另外,我不想再给你一次机会。” “但是──” “第三点是,”雅思敏无视他的打岔,继续道,“你现在还在跟我说谎。你说只犯了一个错,但是并非如此,对不对?你的外遇不仅是薇薇卡一个。” 噢,我的天哪。鲁耳朵里如同巨型喷气式飞机一样轰轰作响。这就是雅思敏为什么要往她脸上盖毛巾的原因,这样她就可以得意扬扬地揭开她脸上的毛巾。鲁内心有点崇拜她,这是一个美妙的时刻。这是宣告他们婚姻结束的致命一击。他们现在只需要敲锣打鼓,欢迎她隆重出场…… “我发誓没有别人。”内尔兀自死鸭子嘴硬。 鲁死死咬住嘴唇。 “但是有,内尔。你知道有。” “宝贝──嗯,雅。我向上帝保证,我讲的都是实话!” 好吧,该来了,该来了。鲁的指甲嵌入了手掌,该是大揭幕的时候了。 “是吗?行,好吧。随你便。但是我们的婚姻还是结束了。”雅思敏说,“我在这儿得工作,既然你的话说完了,那你能不能走开,让我们清静一下?” 喂?什么?那我呢?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最终鲁听到内尔挫败地呼了一声气,然后是他走出美容院的脚步声,最后是开门声和关门声。 大家都在等。 最终杰基宣布:“他现在回到了车里,开车走了,鬼影子都看不到了。” 接着鲁脸上的毛巾被揭开了。 雅思敏向下注视着她。“哎哟!” 鲁的嘴巴就跟撒哈拉沙漠一样干涸。她松开舌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好。”杰基插话进来,“首先,你是黛西•德瓦。” “什么?”鲁猛然转过头。杰基站在接待桌后面,双臂交叉在高挺的胸脯下。“你的意思是你们大家都知道?” “我们当然都知道。”杰基的语调很冷静。她又一次往窗外看去。“雅,辛普森夫人来赴约了。她正在付出租车费。” “好。”雅思敏示意鲁还没涂完的脚指头。“要不我们帮你清理清理,今天这些脚指头就不涂怎么样?接待完下一个预约客户,就到我的午休时间了。要不你在路边那家咖啡店等我,我二十分钟之后过去找你?” 她什么都没透露。鲁吞咽道:“好。”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结果她等了不是二十分钟,而是差不多四十分钟。感觉却像是四十个小时一样漫长。鲁止不住发抖,她的胃都搅到了一起。她是不是走错咖啡店了?她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终于,门打开了,雅思敏走了进来。她跟柜台的女服务员交谈了两句,点了一杯拿铁,然后走向角落里鲁坐的那张餐桌。 “实在抱歉。”鲁脱口而出。“我说真的,我恨我自己。我知道这一开始就不该发生,但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发誓。” “我知道结束了。”雅思敏说。 鲁的手掌汗涔涔的,她偷偷往牛仔裤上擦。“你是怎么发现的?” “好,要从头开始讲吗?经过这些年,我慢慢看清了我丈夫的真面目。我知道他是个说谎高手。除了有一点,他可能谎撒得滴水不漏,但是他控制不了他的脖子。”雅思敏轻拍了拍她自己的脖子。“可能你自己也注意到了,每当他说谎的时候脖子上就会起红斑。这是他的死穴。不管怎么样,你第一次走进美容店时,我们以为你是黛西•德瓦,但是你说你不是。所以那天晚上我跟内尔讲起你,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他的脖子上泛起了红斑!” 看在上帝的份上,她是认真的吗?“就这样?仅仅是他的脖子?” “好吧,我不确定。但是你撒谎了。”雅思敏指出,“如此一来,这两件事情就很容易让人起疑。然后是那天晚上,我们外出时碰见了你的朋友埃莉。她连自己孩子的名字都记不起来,这似乎有点奇怪。” 鲁舔了舔嘴唇,她仍然不知道她这话要引向哪里。“所以你就知道了。” “咳!他的脖子又红了。这次更严重。很明显内尔在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已经跟他分手了。” “好吧。”雅思敏点点头,将一系列事情在脑中串联到一起。“那他当时是不是也在同时跟薇薇卡约会?” “是。” “这就是你不跟他见面的原因吧?” 鲁脸红点头,羞愧难当。 “出于兴趣问问,内尔有没有告诉你我在哪里工作?” “没有。我发现了你叫他买东西的购物清单,写在美容店的用纸上。” “哈,这样就比较讲得通了。”雅思敏倾身向前,抿了一口咖啡。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了?” “要说实话吗?我不知道。我只是很好奇。你一直光顾我们的美容店,而且你看起来人很好,这很令人困惑。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企图,我们都不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不想跟你当面对质,因为这样你就会不见了。”雅思敏嘴角上扬,“听起来可能有些贪财,但是你是我见过的给小费给得最多的顾客。” 鲁忙着编结蓝白桌布的边缘。“你一定恨死我了。” “你应该会这么想,不是吗?但是奇怪的是,我不恨你,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我们第一次来就是想看看你是怎样一个人。” “来看看我是不是跟内尔讲的一样可恶,你是不是这个意思?唠唠叨叨,抱怨不停,脾气暴躁而且总是心烦意乱?我能想象他跟你说了什么。有时候这是实话。”雅思敏继续挖苦,“你得工作,还有照看孩子,做家务,而你的丈夫却搞外遇,然后就会是这个结果。” “对不起。” “那你继续讲。” “我一发现他结婚了就应该甩了他。我是一个坏人。”鲁的眼里噙满了泪水。“我正在尽力弥补,我向你发誓。” “噢,上帝。请不要哭!我不想让你伤心。”雅思敏急忙塞给她一张纸巾。“听我说,你听见内尔来时我说的话了。我不想要回他!没有他我会过得更好。如果他还在跟薇薇卡见面,我可以打赌,到今年圣诞节,他又会拜倒在别的女人的石榴裙下。我觉得对于他而言,一个女人永远不够,他总是在寻找下一个兴奋点。” 纸巾刺痒痒的,鲁擦干眼泪,稳住了自己的情绪。“我想你是对的。但是我还是觉得很对不起。我绝不会再这样了。” “你是怎么发现薇薇卡的事情的?” “他洗澡的时候,我看见他手机里有她发来的一条短信。” 雅思敏摇头发出啧啧声。“小学生才会犯的低级错误。他再也不会匆匆忙忙这样马虎大意了。” “他在美容店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把毛巾从我脸上揭开呢。” “我的确这么想过。但那样内尔只会责怪是你毁了他的婚姻。这不行。”雅思敏浅浅一笑。“我更喜欢这样。这样我就可以更胜一筹,而且我想让你继续来美容店。”她看了眼手表。“事实上,你愿意的话,我们现在可以赶回去。我可以为你做个修脚。” 鲁看了看手表。一点十五分。“不行,我两点钟就要开始轮班了。” “这就是我们想不通的地方。”雅思敏看起来很疑惑,“你是黛西•德瓦,为什么你会在慈善商店工作?” “我跟你讲过了。我正在努力做一个好人。我正在为我所犯的一切恶行做弥补。” “真的吗?”雅思敏突然灵光一现,“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不,对不起,没什么。” “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什么?” “化妆这件事情。我只是猜猜而已。” 鲁点点头。“我把所有的化妆品都送人了,还有我的好衣服。” “上帝呀。” 讲到上帝……“我去过教堂,两次。”第二次去的时候,一个蛮横无理的女人把她训斥了一顿,说她的高跟鞋穿过回声响亮的石面地板时声音太响了。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去了。 “哎呀!”雅思敏看起来颇为惊讶,“这全都因为内尔。” “不全是。还有别的原因。我差一点就吻了埃莉的男朋友。”好,她说出口了。现在雅思敏什么都知道了。一切坏事的细枝末节。 雅思敏瞪大眼睛。“她知道吗?” 鲁疲惫地点点头。“噢,是的。我告诉她了。” “她有没有发疯?” “没有,她如释重负。”噢,上帝。她的眼泪又回来了。“她本来在想着怎么跟他分手。但是这不是重点。我那时不知道,但是我差点就这么做了。” “好,我这么说你千万不要不高兴。”雅思敏此刻正伸手去拿自己的淡蓝色皮包,准备离开。“如果我再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我很可能不会把他介绍给你。” 又一波羞耻感将鲁吞噬。“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发誓我不会。这就是我想要说的。”在雅思敏离开之前,她急于澄清。“我会尽我所能,竭尽一切弥补你……” “鲁。”雅思敏阻止她喋喋不休地讲下去,“冷静,这只是个玩笑。” 50 小威尼斯区。太阳从万里无云的碧空中照射下来,在水面上闪闪发光,这让埃莉希望她昨晚没有坐到自己的太阳镜上。 她沿着摄政运河从康顿水门走出来,现在她终于到了大联盟运河以及帕丁顿盆地的交汇处。色彩鲜亮的运河船在水面上忽沉忽浮,鸭子逍遥自在地在它们之间畅游,人们坐在甲板上饮酒。这是一个美丽的午后,纤道上满是享受着意外好天气的游客和当地人。依依杨柳模糊了身后粉刷成白色的纳什故居的轮廓。埃莉眯起眼睛,观察整个场景,观看对岸。 她在那儿,穿着一条飘逸的翠绿色长裙,画架支在纤道上。埃莉朝蓝色的铁桥走去,然后穿过了蓝色铁桥。跟玛莎见面会不会很奇怪?会不会很尴尬?她们会不会无话可说? 当玛莎向埃莉回复自己一时冲动发送的邮件时,没有人比埃莉本人更加激动了。玛莎简明扼要地感谢了她的来信,坚持她绝对不想让托尼知道她丈夫的死讯。整封邮件里只有这些内容。 两天之后,出乎意料地,埃莉的收件箱又收到一封邮件: 亲爱的埃莉: 我之前是不是很无礼?是不是有点唐突?如果是的话,对不起。非常感谢你的好意。我觉得去你的公寓不合适,但是我星期天下午会在小威尼斯区写生。如果你刚好有空,刚好在那一块的话,我很乐意跟你见个面。 衷心的祝福。 玛莎 近距离一看,埃莉发现画架是立着的,上面只有最基本的轮廓,没有作画。玛莎坐在凳子上,拿着一块黑炭棒。托尼用性感撩人和光彩照人形容过她。但是现在并非如此。她可能很迷人,她的颧骨很突出,头型很漂亮,但是她面容憔悴,眼睛下面有深深的黑眼圈,毫无光彩,这十分引人注目。 但是当她转过身看到埃莉站在几米之外看着自己时,她绽放出了笑容,她的面容也随之完全改变了。 “你好,是你吗?” “是我。”埃莉同意。 “我想也是。你好,亲爱的。很高兴见到你。”玛莎叹息了一声,无助地指了指身前画板上粗粗几条线的草图。“我想我要放弃这个了。我们要不要去找个地方喝茶?”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吗?” “但是这里没有你坐的地方……”有那么一瞬间,她流露出女主人的恐慌。“噢,亲爱的。是我考虑不周。” “喂?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很过时老朽?”埃莉穿着一条破牛仔裤和一件白衬衫,衬衫的袖子挽起。她盘腿坐在玛莎的右边,没有挡着行人的道路。“我这样就好了。” “只要你觉得好就行。屁股麻的时候跟我说。我继续画画。”玛莎说,“但是我似乎再没有办法画画了。我想要画,但就是画不出来。”她看起来无比惊恐。“我可能再也不能画画了。” “你现在什么感受?你可以跟我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完全告诉我。”埃莉说,“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亲爱的,我知道。感谢你的到来。说实话吗?”玛莎顿了顿,将黑炭棒转到拇指跟食指之间。“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车撞到,掉到阴沟里奄奄一息的小白兔。我觉得自己像一栋空房子,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寒风呼啸而过。我感到愧疚孤独,有时候我在想亨利是不是去了更好的地方。然后我恨自己这么想……事实上,我一直都很讨厌我自己。我很想念他,想他想得发疯,我都可以将我的心挖出来,因为这样我的心就不会像这般疼痛了。这听起来怎么样?” “说实话吗?”埃莉效仿道,“这听起来很熟悉。” “你知道我跟托尼的事情?你一定知道。” “是的,他告诉过我。”玛莎知不知道她正在一圈一圈地转动她的婚戒?它松松垮垮地戴在她的手指上。她显然瘦了。 “在你和杰米的婚姻过程中,你有没有跟别的男人有过外遇?” “没有。”埃莉摇头,“我没有。” “那么你就不用为此而感到愧疚。” “我知道,这一定很难受。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感到愧疚。我责怪我自己没有让杰米搭火车而是让他开车。” “但是这只是整个悲伤过程中的一部分。”玛莎坐回来。“我已经想开了,但是我确实有确凿的理由讨厌自己。” “你的丈夫神志不清。” “这样也不行。” “看,我说不出什么能让你感觉好受些。”埃莉看着一对天鹅游过,“但过几个星期就会好的。你最终会好起来的。” “大家都这么跟我说,而我想象不到。” “会的,看着我。我从前根本想不到会跟另一个人交往,但是我交往了。”埃莉说。 “噢,对。托尼跟我说了。”她的脸浮现出一丝笑意。“他很为你高兴。杰米最好的朋友。我都听说了。这很好。” 噢,天啊。“事实上我们根本不合适,这行不通。然后另一个人出现了。”埃莉说,“这很棒,我又觉得自己正常了。” 玛莎看起来很感兴趣。“你还在跟他交往吗?” “嗯,没有……”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他要搬去美国。” “所以他甩了你?”玛莎很愤怒。 “没有。他叫我跟他一起去,但是我不想去。” “为什么不想?” 究竟为什么呢? “因为他是几乎对的人,”埃莉说,“但不是完全对的人。” 玛莎说:“你知道做一名艺术家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注意到每一处细枝末节。那种别人可能会注意不到的小细节。”她顿了顿。“所以,我很感兴趣想弄明白,你刚才为什么眼睛眨得那么快?” 埃莉吞咽着。“你是说当我望向水面,阳光灼刺我眼睛的时候吗?” “不是,别隐瞒了,你到底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玛莎用黑炭棒指向她,“还有你刚刚大口吞咽,我也看到了。” 上帝呀,她是女巫吗? 噢,好吧。她们来这里是为了向彼此敞开心怀的。埃莉将刘海从眼前拨开,说:“这样做可能会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嗯,但是没关系,这只是我们俩之间的对话。还有另外一个人。但是这很尴尬,而且绝不会发生什么。” “为什么不会呢?他结婚了?” “不是,只是……他是我的老板。”好吧,话说出来了,她说出来了。 “哈,这种事经常发生。没关系,哦,”玛莎说,她似乎突然想到什么,“除非他是同性恋?” 埃莉微微一笑,要是他是同性恋事情就简单多了。“他不是。” “那么,是什么让你望而却步的?” “他对我不感兴趣。他最不想要这种复杂的关系。他最初雇用我是因为我非常清楚地表明我绝不会喜欢上他。因为当时,”埃莉心平气和地说,“我对他完全没有感觉。” “噢,亲爱的。但是你改变主意了。他赢得了你的心。这样不好吗?”玛莎看起来满怀希望。“可能他也改变主意了。” “相信我,他没有。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的感觉。如果他知道的话,我就得离开了。”埃莉摇摇头,“这很糟糕,因为他是一个很棒的老板。而且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当然除了那点可悲的狂热暗恋之外。你在干什么?”噢,上帝,玛莎站了起来,正在折叠画架,她将一切都收进了包里。她是不是惹她不高兴了? “你鼓励了我。我今天不打算做任何工作了。我不是一个嗜酒的人,”玛莎说,“但是我觉得我现在想喝上一杯。走吧,见到你真的很高兴。你能不能让我请你喝一杯香槟?” 51 “你迟到了。”鲁拉开前门,“我说过六点钟到这里的,现在六点半了。” “我知道,对不起。” “你去哪儿了?”鲁鼻孔翕动了一下。“你喝醉了?” “没有,我只是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下午。”埃莉抗议道。 “你喝酒了。我闻到了酒味!” 鲁新近信奉的绝对禁酒主义有它的不足。她有向一个了无风趣的禁酒警察转变的苗头。“本来是打算每人一杯的,但是买一瓶更加便宜。我们坐在小威尼斯区的一家小酒馆外面,谈了很长时间。我忘了时间。” “你跟谁在一起?” 屋内传来烤牛肉和肉汁的香味。埃莉的五脏庙满怀期待地咆哮起来。她不打算抱怨鲁努力提升自我的这一方面,但是她也不会告诉她事实。没有必要让鲁知道她和玛莎见面。这是一次完美的一次性见面,不会再重现。她承诺过她绝不会把亨利的死讯告诉托尼,玛莎反过来承诺会替她保守她那“毫无希望的尴尬暗恋”。 “晚餐闻起来香喷喷的。你有没有做约克布丁?” “做了。但是它们看起来有点烧焦了。”鲁在厨房带着批评的神色瞥过烤箱前面烟雾弥绕的玻璃。“你迟到了,这是你的错。” “对不起。”埃莉注视着铁架上咕咕冒泡的盘子。上面有胡萝卜和蚕豆。在它们旁边的花岗岩桌面上放着一碗烤土豆,香炖洋葱还有看起来是……不,当然不是…… “这是什么?”她指着。 “鼠尾草和洋葱填馅。” “跟烤牛肉?” 鲁驳斥,“我喜欢鼠尾草和洋葱填馅。” “我也是。”埃莉偷偷一笑,鲁围着一条蓝白色的条纹围裙,她的头发往各个方向高高竖起。鲁既是家政女王,又是疲惫不堪的小姑娘。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跟谁在一起?”她说的时候,鲁拿起一根搅拌器,用力地搅拌肉汤。 埃莉思考了片刻。托德一直都很喜欢肉汤,他跟杰米曾经有一次打赌一口气喝完一品脱的肉汤。她说:“我跟托德在一起。”然后看见有一点肉汤洒在了防溅挡板上。 “噢,好。别告诉我。让我猜猜。”鲁的声音很刺耳。“他仍然没完没了地絮叨着他希望我不要这么固执,这样我们才能在一起。” 酒精有一点好处是能让人重新组织思维过程,让你用之前可能没有想过的方式思考问题。 “他没说这个。事实上,他一次都没有提到你。”埃莉伸过手去,从蓝色的盘子里偷了一块脆烤土豆。“这只限于我们两个人之间,我非常确定你现在可以松一口气了。他放下你了。” 肉汤叮咚响了一下,只是很小的一声。鲁没有转过头来,漫不经心地说:“哦?” “唔,唔唔唔唔。”埃莉挥手表示她满嘴东西,没法讲话。鲁的厨艺可能要看运气,但是她把烤土豆烤得恰到好处。她咀嚼着然后咽下,看见鲁还在等着她继续往下讲。 “他在跟另外一个人交往。”埃莉说。这太棒了,就像魔术师从嘴里面扯出绸带一样,一些善意的小谎言奔涌而出。“我们就是在说这件事情。他讲个不停。她的名字叫丽莎。你知道吗?他完全被迷倒了!” “噢,好,这对他来说太好了。这……太棒了。”鲁脸上展露出无比高兴的灿烂笑容。 “而且他说她非常漂亮!” “你能不能将肉汁壶递给我?就在你身后的食橱里面。” “她是一名数学老师。这是不是很令人吃惊?你读书的时候,有没有过漂亮的数学老师?因为我们绝对没有。” “好,现在马上要好了。”鲁像是一只极度活跃的小白兔,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她说,“你为什么不去客厅里面等等呢?我一会儿就将所有的东西都端过去。” “你先听听他们相遇的过程。”埃莉说,“你猜他们是怎么相遇的?” “我不知道,嘿,把我的那杯水端出去。” “她的车在富尔汗姆区坏了。她正在等红绿灯,绿灯亮了,但是她的车就是不动。大家都在猛按喇叭,非常生气。当时天还下着雨。反正没有人对她伸出援手。但是托德刚刚好从乐购走出来,看到所发生的一切。于是他放下手提袋,把她那辆车推到了拐角处──” “好了。烤牛肉够不够多?你想不想要加芥末?” “所以等他回去拿他买的东西时,你猜怎么着?有人拿着他的东西跑了!你能想象得出来吗?但是有趣的小偷好像帮了他一个大忙,因为当他把情况告诉丽莎时,他们之间打破了僵局。他陪着她一直等到修理人员到来。他们在雨中不停地聊天,然后丽莎说小偷偷走了他买的食物全怪她,那她最起码也要请他吃顿晚餐。这就是他们邂逅的始末。从那时起,他们的关系就突飞猛进!这是不是非常罗曼蒂克?” “是的,这是很罗曼蒂克。但现在我们能换一个话题吗?”鲁几乎都要将她赶出厨房了。“我真的不感兴趣。” 她的鼻子没有伸向前方撞向对面的墙还真是个奇迹。埃莉心满意足地端着两杯水走进另一个房间。现在要打住了,不能再多说一个字。大功告成。 52 埃莉正在上网,设法将扎克接下来去哥本哈根和南非之行放在一起,做了一个非常复杂的行程安排。迄今为止,主要的问题似乎是:有两个会议已经安排好了,但他只有大约二十分钟从开普敦飞往约翰内斯堡。 基本上,他不需要飞机,他更需要一台时光机器。 扎克下楼走进办公室。“你有没有看过巴伯?尼克斯的邮件?” “没有,但我们需要对此做些什么,过来看看。”她轻拍电脑旁的写字板上的时间和日期表。“你安排了这场会议,他们安排了另一场。让我看看我能不能将开普敦的会议往后排。” “哈,我明白你的意思。”扎克一只手搭在桌上,身子倾过她的肩膀,想要研究下行程。“好,给阿尼卡打个电话,问问我们明天一早能不能见个面。马上给她打。”他将手伸向鼠标,将电脑屏幕上面的网站窗口最小化。“我还有别的东西想给你看。”他快速登陆他的邮箱账户,点击几分钟之前刚到达的邮件。 埃莉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距离扎克身体如此之近让她内心狂乱不已。照理说,她到现在应该已经习惯了,但是却刚好相反,情况越来越糟。好吧,当他操作和点击鼠标时,不要去想他的气味,他身体的温度,他肌肉的颤动,手上的肌腱…… 嗨,扎克: 上周跟斯宾塞公司那张单子干得漂亮──我从泰德那里听说了。了不起。 附件里的照片是碧碧让我给你发送的。她说你能不能给埃莉看看?非常希望她现在仍在为你工作! 巴伯 “继续啊。”埃莉点头,示意他应该打开附件。 一张杂志页面填满了整个屏幕,是巴伯跟碧碧在达拉斯的一个盛大的慈善舞会上拍的照片。他们的牙齿炫白闪亮。巴伯看起来像是一只巨大的穿着晚宴服的快乐熊。碧碧则穿着一件裸露的银色晚礼服,充分地展现出了她的丰乳细腰。她蓝绿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她的头发烫成了许多大小卷,高高盘在头顶,堆积成一团,用镶有宝石的银梳子固定住。 照片底下,碧碧写着,“埃莉!我从来没有获得过这么多的称赞!” 埃莉微笑着。在她身后,她强烈地感觉到扎克呼在她脖子后方的温热气息。 “那头饰,”他听起来有些困惑。“它们看起来像是我们那天晚上遇见他们时你佩戴的那些。” “它是有点像。” 扎克更加认真地看,他的手臂掠过她的肩膀。“一模一样。”他换了个姿势,仔细看着埃莉。“它是你的吗?” “是的。” “你把它们送给碧碧了?” 埃莉脸红,他是不是生她的气了?为她将这么廉价的头饰送给一个亿万富翁的妻子而感到十分尴尬?“她说过她喜欢它。我以为她不会佩戴这些东西。”她指向屏幕上的照片。“特别是像这样的场合。” “嘿,我不是在抱怨。”扎克伸直身体,将她的椅子转过来,这样她就能正对他了。他在她脸上探寻,说,“你觉得我是在抱怨吗?” “我不知道。”埃莉觉得自己很慌张。当扎克这样看着她时,她很难集中注意力。“回家之后,我想过我不应该这么做。”上帝,真的很难集中注意力。“我的意思是,你可能不会相信它有多便宜……我只是希望没有人会泄露给碧碧……人们会嘲笑她佩戴这种东西,然后她会感到难堪。” “我能说几句话吗?”扎克打断她的喋喋不休。“碧碧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她想佩戴什么就佩戴什么。我不会笑话她。撇开别的不说,她是空手道黑带。” “我们不都是吗?”埃莉说。 他半天才恍然大悟。“你是吗?” “这事只有我知道,那得要你来发现了。”她没有黑带,但是她十四岁的时候拿到过绿带。一旦你到了那一步,你就会吹嘘其他的了。 “现在我吓坏了。”他略一笑。“不管怎么样,你做得对。巴伯和碧碧都非常喜欢你。” “我也喜欢他们。”埃莉在她的旋转椅上挪了一下,气氛是不是有所变化?在过去几周里,扎克很冷漠,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但是他现在靠在桌子上,他们俩的腿相离只有短短数英寸。他的举止带着一丝柔和,回到了那个关心她、在她身患流感时陪伴在她身旁的和蔼可亲的扎克了。 事实上,可能还不止这样。这是不是她的幻觉?他那样看着她,好像有话对她说,但却又不知如何说起似的?还是说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噢,上帝。她是不是又犯了,像一个昏了头的“接招合唱团” 的粉丝一样犯了花痴?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像这样的事情会关系重大。”扎克拿起日记,慵懒地翻阅着页面。“巴伯正在寻找一家新的电子公司的合伙人。他可能会让我加盟他。如果他同意的话,我需要飞往德克萨斯州一至两周。可能是在十二月初。”他蹙眉,陷入沉思,“你知道,这很令人兴奋。有很多事情要做,工作方面和社交方面都是。我可能需要你跟我一起去。” 耶。埃莉在脑海中小声叫了一声。跟扎克一起去德克萨斯州!噢,上帝。如果他们乘坐的是夜间航班,必须在飞机上睡在对方身旁,那该怎么办? 但是这并不会发生,不是吗?他很可能待在奢华的商务舱,而她则可能挤在飞机后面的经济舱里,被尖声叫喊的孩子们所包围。 她大声说:“这很好。” 他专注地凝视着她。“你确定这不会影响你的计划?” 他以为她还在跟乔交往。是不是该告诉他他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但如果她说了,他会不会以为她又一次被人甩了?埃莉摇摇头。“这是我的工作。没有问题,完全没有问题。” “好,很好。”他继续翻看日记。她看见他查看九月份的安排。他妹妹的婚礼就在九月份末。他翻过去,什么都没说。自从那天他叫她和他去参加婚礼后,他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他是不是忘记邀请过她?他是不是希望她已经忘记了?他是不是已经安排好要带别人去了? 他是不是因为这个心情好转?埃莉的胃因为焦虑而紧缩。仅仅因为扎克没有跟她谈起并不意味着这没有发生过。 好,问他。 “嗯……”该死,她的喉咙变得很奇怪,口干舌燥。她把椅子往后推,说,“要来杯茶吗?”他靠得不那么近时,问问题比较容易。 “谢谢。”但是她走进厨房时,他却跟在她身后。好吧,来个了结吧。埃莉将两包茶袋扔进杯中。“那你妹妹的婚礼怎么样了?” “非常混乱。”扎克很明显放松了下来。“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几乎没有足够的时间。那对双胞胎提出除非她们能穿闪闪发亮的跑鞋否则拒绝做伴娘。而且,她们想要让狗跟她们一起走下礼堂通道。斯蒂芙非常急躁不安。但是最终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 埃莉往茶包里面倒开水,茶包发出嘶嘶声响,里面充满了空气。“看,如果你不再需要我参加婚礼的话,没关系。” “为什么?”扎克僵住了。“你不想去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想去……”她搅拌得太用力了,将茶洒到了桌面上。 “是乔吗?” “不,我只是想你可能想带别人去。”说实话,他知不知道当他这样看着她时,她要让声音自然有多难? “别人,比如说谁?” 她还是把它说出来好。“好吧,几周之前我看见了寄给你的那张明信片,是从澳大利亚寄来的。我并非好管闲事,”埃莉匆忙继续说,“我只是忍不住想看看上面说了什么。” “梅格写的那张。”她捕捉到一丝微笑。“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想带梅格去参加斯蒂芙的婚礼?” “嗯,她过去是你的女朋友。她好像非常想要再次见到你。”好吧,她听起来很好管闲事。“听我说,对不起。但如果我知道正在发生什么的话,情况就会变得简单。” “什么都没有发生。”扎克从冰箱里取出牛奶,将牛奶递给她。“你说得没错。梅格非常热情。前不久的一天晚上,我跟她在女皇头像酒店喝了一杯。我很高兴能再次见到她,了解她的最新近况。但也就仅此而已。我们绝不可能再复合。” “噢,好吧。” “而且我绝对不会邀请她参加斯蒂芙的婚礼。” 牛奶,晃动声。牛奶,更大的晃动声。哎呀。埃莉慌乱地说:“那么你还是想要我去?” 噢,上帝。我真的这么说了吗? 过了片刻,扎克平静地回复,“是的,如果你还想要去的话。” 噢,是她身上变热了,还是这里变热了? “我确实想去。我对此很期待。”他看着她的样子让她双膝发软。“跟你的家人见面。” “这会很有趣的。你可能需要耳塞。”扎克说,“但是你会喜欢他们的。你们会相处得很愉快。” 现在他正在看着她的嘴。被催眠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埃莉几乎不能正常思考,她喃喃道,“他们听起来很棒,”然后她怀疑自己是否说得正确,还是说她的嘴唇完全变得跟橡胶一样,彻底失去了控制?她说的话讲得通吗?还是她嘴里冒出来的全是废话?而且他还是用这种方式注视着她,就好像── “呼呼!呼呼!呼呼!” 53 狗盖突然“咔嗒”响了一声,“爱慕”冲进了厨房,埃莉一条腿腾空跳起来。她听到扎克兴许是沮丧地呼了一声。还是这只是她自己的幻想?她在内心里将自己拽回到真实世界,拿起一块布,来回擦洗被她洒了牛奶的花岗岩桌面。 ?“现在不是出去的时间。”扎克告诉还在吠叫、像一只着陆的鲑鱼一样到处跳动的“爱慕”。他对那条狗摇摇头,然后屈服道,“唉,该死。来吧。”他伸手去拿挂在后门边挂钩上的红牵绳。这就是提醒“爱慕”不要再胡闹,站着不要动,好让他能将绳子拴在它的脖子上。当扎克弯下身这么做时,“爱慕”急促地往相反的方向跑去,疾速地来了个三点式掉头,往回冲进狗盖。 “它在玩什么花样?”扎克蹙眉,将牵绳重新挂回去。 埃莉走向窗前。“爱慕”正在花园里跳来跳去,先跳上墙然后又跳下来。接着它又吵闹地吠叫着冲回到厨房。埃莉拿起电话,打电话给隔壁的杰拉尔丁。 “没有人接。”她望着“爱慕”,然后又看看扎克。“她有没有说她要出去?” 他摇摇头。“没有。” “备用钥匙在哪里?” “上一周她妹妹过来住的时候,她借走了。她还没有还回来。” “让我们去看看她在不在。”埃莉打开厨房的门。他们三个跳过低墙。透过杰拉尔丁的厨房窗子什么也看不到。但是“爱慕”还在焦虑地全力狂吠着。他们喊杰拉尔丁的名字也没有回应。 “好,我来试一试。”埃莉将她粉红色的开襟羊毛衫从胳膊上脱下来,将它递给扎克,注视着杰拉尔丁后门上的狗盖。 想象你自己很瘦,想象你自己很瘦。 “你过得去吗?”扎克看起来很怀疑,这个狗洞是为一个身材中等的狗设计的。 “谢谢你这么‘相信’我哈。”她对他表示出强烈的不满。“如果我卡住了,那全怪你买了那么多油炸圈饼回来。而且不许把这个录下来传到视频网站上,好了。”她将鞋子踹掉。“你得处理一下传感器。” 这是明智之举吗?如果她被卡住了,会不会叫来火警,整扇门会不会拆掉?她是不是有可能会被铁锹锹出来?埃莉跪下来,等待扎克将传感器从“爱慕”颈圈上解下来。他将它放在狗洞盖旁边,让她把洞盖推开。 “你最好不要嘲笑我。”看不见他了,埃莉先是将手臂伸过去,然后开始扭动肩膀,穿过洞口窄小的那一部分。 在她上方的扎克说,“想都不敢想。” 他绝对是在笑。她祈祷自己的裙子没有往上拱起。好吧,现在过去一半了,接下来轮到胯部跟臀部了。这将会极度拥挤。打起精神,埃莉说,“如果我过不去的话,不要去叫火警,就把我留在这里,等到我变得够瘦。” 但是最后她通过了,是刚刚好通过。当她爬起身时,她突然想到他们可能反应过度了。杰拉尔丁可能出去拜访朋友了。不是这样的话,那她可能在楼上泡澡,或者是在午休。“爱慕”的英勇救驾只能让人为之一笑了。 “杰拉尔丁?” “爱慕”冲进她身后的狗盖时,她提高嗓音,“有人吗?杰拉尔丁?” 然后,她听到杰拉尔丁非常微弱地喊道:“埃莉?谢天谢地。我在上面。” 埃莉转过来,打开厨房门上的锁和门闩,让扎克进来。“她在楼上。” 他们跟着“爱慕”走到最顶层。杰拉尔丁正躺在通往卧室的门道上,右边是一份卷曲的《世界医药》杂志,左边是她的拐杖。 “救兵到了。”她看到他们,露出虚弱的微笑。“别碰我。我右侧股骨骨折了。” 扎克已经在打电话叫救护车了。“爱慕”舔了舔杰拉尔丁的手,她感激地轻抚它的耳朵。“聪明的孩子。你是不是用莫斯电码冲他们吠叫的?” “这么说吧,强迫它看所有灵犬莱西 的碟片真的很有帮助。”埃莉跪在她旁边的地毯上。“这是怎么发生的?” “墙上有一个巨大无比的蜘蛛,我将杂志卷起来,试图将它拍下来。但是它疾跑到了另一边。所以我又跑过去猛击它。”杰拉尔丁听起来很生气,“就是那个时候,我失去了平衡,跟一棵倒霉的树一样瘫倒下来。” “这是你的因果宿命。”埃莉说。 “你说得轻松。我已经躺在这里二十分钟了。它一直得意扬扬地朝着我笑。” 埃莉跟随杰拉尔丁注视的目光,发出一声尖叫。上面确实有一只蜘蛛,看上去不怀好意,直径足足有三英寸长。 扎克结束通话。“好了,救护车在来的途中。” “谢谢你们来救我。噢, 上帝。”杰拉尔丁叹了一声。“他们就要将我抬到医院了。”她看着埃莉。“你能不能好心帮我收拾一下包裹?” “没问题,扎克,去杀了那只蜘蛛,行吗?” “什么?然后落得跟杰拉尔丁同样的下场?给我留条活路吧。我去楼下,留心救护车来了没有。” 等他走开后,杰拉尔丁饶有兴致地嘀咕道:“就跟我的丈夫一样,很怕蜘蛛,但是宁死也不肯承认。” 有那么危险的一瞬间,埃莉觉得自己动摇了。她可不可以跟杰拉尔丁吐露心声?然后她看见这个年长女人眼中淘气的神色,猛然恢复了理智。跟她倾诉自己对扎克的感觉显然是疯了。杰拉尔丁的自制力就跟受人唾弃的饶舌妇一样。 “别担心‘爱慕’。我们会照顾他。”埃莉从跪姿改为站姿,理智地闭上嘴巴,说:“告诉我你的小旅行包在哪里,你想让我收拾些什么。” 扎克陪杰拉尔丁去了大学医院,跟她一起等到她看完急诊,住入病房。缝针和稳定囊内骨折的手术被安排在明天一大早做,疼痛被控制住了。在他回家的途中,收到一条埃莉的短信: 旅行行程安排解决了,重新安排了会议。带“爱慕”去散步,六点回。向杰拉尔丁带去我们的爱。×× 不用说,这些亲吻是给杰拉尔丁,而不是给他的。但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三遍这条短信。当出租车抵达樱草花山和摄政公园路时,他突发奇想,告诉出租车司机停下来。樱草花山沐浴在阳光下,周围还有许多人。他朝山顶走去,搜寻着埃莉的身影。今天下午,他可以发誓她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光想想他所经历的那种不可思议的渴望就能全部勾回他的渴望。他是如此迫切地想要亲吻她,可惜正想要亲的时候,“爱慕”就从狗盖里窜了出来。 他看到了她。抵达山顶后,扎克看到了一抹粉红。他们在那里,埃莉将“爱慕”的红球抛向空中,它全力追赶着球。埃莉长长的黑发在空中飘扬,“爱慕”在欢乐的期盼中摇晃着尾巴。埃莉等到他够到球之后再往反方向跑去。等“爱慕”赶上她时,她正躺在草坪上,假装在睡觉。它大跳了一步,落在她的肚子上,把球扔在她的胸膛上。她弯起身,将它抱到空中,这让“爱慕”高兴得汪汪叫,奋力地蹬着它的双腿。下一刻,埃莉扔掉它的球,他们两个又开始追着球跑。 她不知道扎克在那儿。扎克不想动。他可以永远站在那里看她。浑然不觉的她实在太诱人了。他沉浸于高涨的渴望中,下定了决心。在经过今天这件事后,他当然有非常完美的借口邀请她回他家共进晚餐。他们可以讨论杰拉尔丁的病情,谈论接下来几周该怎么照顾“爱慕”,回味该死的“爱慕”闯进厨房打断他们前可能会发生的一切。早些时候,他问埃莉如果他在医院耽搁了,她能不能帮忙照看“爱慕”,她说好,看来她今晚没有约乔。 这只会是好消息。不管乔在哪里,今天晚上不跟她在一起是他罪有应得。 “喂!”看见走来的身影,埃莉疯狂地挥动双臂。 当他们汇合时,她说:“我不敢相信你让我做这个。” “别那样嘛。会很棒的。” “才不会!你已经告诉过我这将会很可怕,你就是想要我去那里跟你一起分担痛苦。” 但是埃莉在笑。她控制不住自己。鲁二十分钟前给她打过电话,急需帮助。布莱恩,年近五十,满头头屑,是那种你非常不希望在公交车上坐在你身旁的人。他也是慈善商店的义工,喋喋不休,有一些奇怪。他还用他不恰当的热情把每个人逼疯……对你所能想象到的一切事物都怀有热情。 “好吧,没错。”鲁承认,“但是他没有朋友。他加入这个业余表演圈子就是想尝试交一些朋友,但是这并不奏效,我能说什么呢?” 今天是布莱恩的首演之夜,表演在伏尾区的一家破破烂烂的教堂里举行。今天下午,他自豪地递给鲁两张演出门票。“这是他的朋友票和家属票。”鲁在电话里央求地解释,“他请不到别人去了。拜托了,拜托了,答应我跟我一起去。” 立誓成为一个好人非常令人钦佩,但是鲁并不想把别人拖下水。“因为如果仅仅是我的话,”她指出,“布莱恩会觉得这好像是约会。然后他会坚持陪我走路回家。” 埃莉用手遮住眼睛抵挡阳光,看着“爱慕”正调皮地跟两只小猎犬全力争夺它的球,结果滚下了长满青草的斜坡。“我们要什么时候到那儿?” “八点钟开幕,但是布莱恩说如果我们想要占到好座位,我们得七点到。”鲁将头歪向一边。“这是不是我以为的那位?” 埃莉跟随她的目光,感觉胃轻微一紧。出乎意料见到扎克竟然对她有这样的效果。 然而,即使并非出乎意料,也会产生同样的效果。 她点头。“那是扎克。” “我猜到了。这才称得上是好身材。”鲁调皮地扬起一只眉。“别露出那副震惊的神情。我什么都不会做。”她咧嘴大笑。“我只是指出来而已,以防你没有注意到。” 以防她没有注意到。噢,上帝。要是她注意到,生活就好过了。“你好!”扎克朝她们走来时,埃莉极其灿烂地笑着说,“杰拉尔丁怎么样了?” “很好,总的来说。”他朝鲁点点头,“你是鲁吧?我们终于见面了,你的事情我可是如雷贯耳。” “彼此彼此。”鲁把她的太阳镜架到头顶上,对扎克微笑。下一刻“爱慕”跑了过来,它把舌头伸出嘴外,尾巴跟螺旋桨一样翘起。 “你说过会带它去散步。”扎克说,“所以我想我在这里能见到你们。” “我很高心你这么想。”鲁说,“如果你没有及时赶回来的话,埃莉可能会说她要待在家里照顾你的狗。但是你来了,所以好了,我们今晚可以出去了!”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埃莉看着扎克,“谢谢。” 扎克略一停顿说:“你们要去哪里?” “去剧院。去看一场演出。这将会很差劲。” “我们还不确定是不是会很差劲。”鲁说。 “我们几乎可以确定。”埃莉摇摇头。“你说过布莱恩扮演的是一个西班牙魔术师的歌唱角色。你还告诉我他很苍白,五音不全,不会耍魔术。” “好,我们要走了,就是这样。”鲁重新戴上墨镜。她从埃莉手里接过“爱慕”的牵绳,将它递给扎克。“我们要先回家,还要换衣服。再见了。”她又对他灿烂一笑。“改天见。” “我猜你很妒忌。”埃莉好脾气地朝扎克转了转眼珠,“要是我们有张多余的票,你能跟我们一起去就好了。但是很显然,票很紧张。” “票已经卖完了。”鲁朝山下走的时候,转过头大喊道。 埃莉弯下身抓“爱慕”的耳朵。“拜拜,亲爱的,明天见。” 又一个计划泡汤了。 “拜。”扎克说。 54 “我们正在想办法为圣马可收容所筹钱。”雅思敏说,“我婶婶去年去世之前是他们照顾的。这是一个非常棒的地方。但是他们现在急需现金。如果在圣诞前,他们没有达到目标的话,它可能就要关门了。” 鲁说:“这太糟了,哎哟。”雅思敏擅长给腿上蜡,但是并不特别擅长。腿还很疼。 “对不起!不管怎么样,我们决定在美容店这里举办抽奖售货活动。鉴于你是我们的名人客户,我们在想你要不要捐赠一个奖品。” 腿更疼了,鲁退缩了一下。“我当然会了,但是我不是名人。” “我知道,但是你过去是。也许你可以给我们一张签名照之类的,或者是你以前的舞台服装。任何真实的东西都可以。”雅思敏继续愉快地撕着鲁腿上的细小汗毛。“这只是为了尽可能多地筹集钱。上一次我们举办抽奖售货活动,我们筹集到了两百八十镑!” 鲁觉得很糟糕。她没有什么可以捐赠的舞台服装。没有人会想要她的签名照。她能不能以其他方式帮忙呢?噢。 “你还叫谁了?” “噢,基本上所有的人!我们在美容店这里设奖品时段,很显然。不少客户都提出带盒装巧克力、自制蛋糕之类的。大家都很好。”雅思敏说,“他们都想捐助。” 这的确很好,但是这没有办法拯救一个濒临关闭的收容所。鲁说:“你还有其他什么明星客户?” “嗯……”雅思敏愁眉苦脸。“我们这里不是那种有名人客户会光顾的美容店。” 永远乐观的杰基说:“前几周盖瑞?巴洛 从我们窗前走过。” “但是那不能算。”雅思敏说。 “噢,还有一个过去在电视上播报天气的女人,叫什么来着。”杰基用手旋转着笔,做出记不清名字的姿势。“记得吗?她非常胖,过来做身体裹敷,我们把裹敷材料都用完了。” “说来也怪。”雅思敏继续上蜡,“她那次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杰基想了片刻。“那个过去演疯女人的女演员呢?叫西尔玛什么的,手肘很多节,牙齿很奇怪。噢,我刚刚记起来,她搬去加拿大了。” 雅思敏转动着眼珠。“我们的明星客户移民了,这有什么奇怪的?” “哎呀!对不起!但是我们还有西西?米尔顿!” 这又是个过气明星,鲁见过西西几次,都是在过去她们风头正劲的时候。跟她一样,西西曾经快速蹿红,享受过短暂的名人光环,之后又很快褪去光芒,半红不紫。最主要是因为她的丈夫,一个差劲的经纪人,同时兼任她的经理,他白白断送了这一行许多大腕的星途。西西有无可挑剔的好嗓音。但是当每一次演出预约都要经过一个故意制造麻烦并且对所有细枝末节都喋喋不休的人时,另请他人就显得比较不费事了。所以西西另一个前途光明的演艺事业就此一败涂地。 “还有谁?”鲁问。 “嗯,就这些了,真的。”雅思敏看起来满脸歉意。 “就我跟西西?”哦,天啊。还真是把压箱底的名人都找了出来。“一对过气的明星。” “但是她人真的很好。她绝对会给我们抽奖活动一些好东西。” 鲁偏执地怀疑这话是什么意思。雅思敏是不是在暗示西西比她好? “我也会捐东西给你,我只是还不知道是什么。”哎哟。“她是不是还是结着婚?” “不是跟那个糟糕的男人。她前阵子甩了他。现在给自己找了一个帅气的新老公。”雅思敏绽出笑容。“看?这也可以发生。我们大家都有希望。” 鲁走出地铁站时,大雨倾盆。不到几秒钟,她的头发就贴在了头上,她的T恤已经变成透明的了。街上的人看到她显然非常退却,这可能意味着她看起来有点精神错乱,但是鲁不介意。她的身体筋疲力尽,但是心里却很欢快,脑中满是兴奋。现在是早上八点半,她完全没有睡,这是她以前从未经历过的,至少是在没有酒精跟其他神经麻痹物的协助下。 “噢,我的天哪。”雅思敏到了美容店去开门,发现鲁在门道上等候,“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还好吗?” “我很好。”鲁将湿透的头发从脸上拨开,跟她走了进去。“我一整晚都没有睡,在写东西。” 雅思敏递给她一条毛巾。“给你,把自己擦干。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写东西。写的是什么?自传吗?” “不是写那种东西,我写了一首歌,真的非常棒。”鲁摇摇头,然后又说,“其实不是,实际上比那还好,是非常出色!” “噢,这太好了!唱给我听,快!” 就算是在她事业的鼎盛时期,鲁的声音也像是兽医休息室里的猫咪。“我不会,我需要西西来唱,你能不能给我她的号码?” 雅思敏显然很困惑。“西西?米尔顿?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写过的最好的一首歌,我都不敢相信我写出来了,但是我就是写出来了。我想要把它作为一首慈善单曲推出来,”鲁说,“为你的收容所。如果我们做得好的话,我们可能办成一件大事。引起轰动。” “真的吗?你没开玩笑?噢,我的天哪,怎么做?” “去骗取,去求人。利用我们的一切关系。”鲁的脑袋兴冲冲地充满着各种可能性,“然后开始忙碌起来。” “我们要怎么做?” “嗯,我想我们主要是将谣言、八卦还有技术相结合。”她的眼睛是不是在闪闪发光?鲁觉得它们很可能是。“还有一些大块的猪肉馅饼。” 埃莉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她被叫到圣约翰林的一家室内住宅,她到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屋后巨大的扩建部分已经变成一个录音室,有技术型的在调音台做技术活,可以感知到空中的嗡嗡声。鲁站在中央,健怡可乐和肾上腺素让她情绪高涨。她动用了一切能想象得到的手段,将一队专家聚集在了一起去创造奇迹。音乐家、音乐制片人、和声歌手在录音室里四处走动,听音乐、参与进来,联系可能帮助他们实现共同目标的其他人。雅思敏把她襁褓中的儿子放在胯上,跟体态优美的西西?米尔顿聊天。她是一个漂亮的黑人,她也把自己的小女儿对应地放在自己胯上。 “你好!”雅思敏看见埃莉,招呼她过来。“你相不相信正在发生的一切?这位是西西,顺便提一下。” “你好。”西西愉快地微笑着,“你一定就是有莫须有婴儿的那位。” “对此我很抱歉。”埃莉看了一眼雅思敏。“好在尿布也是不存在的。”有人打开了开关,音乐开始的几个小节充满了整个房间,她停下来倾听。“这真是太美妙了。” “等你听完整首再作评论。”音乐停了下来,“西西的嗓音很棒。我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在一天内完成所有这一切的。还有单曲……” 有人抬起手要求肃静,音乐响起了,大家都专心致志地听着。不到三十秒,埃莉就知道这有多特殊。西西令人心碎的嗓音让她手臂上的汗毛倒立。歌曲继续中,和音歌手加入了进来,西西的嗓音开始飙高。“你是我的生命之光……你是一切……当黑暗来临时,你是我的光,你是我的世界,我所相信的一切……” 噢,上帝。歌词中有那股情感。埃莉不得不转身。她就要哭了,这多尴尬。她在包里面搜寻,偷偷摸摸地抽出一包迷你纸巾。下一刻,雅思敏也需要纸巾了。环顾四周,埃莉看到他们不是唯一落泪的。音乐萦绕人心、强劲有力、富有情感,令人无法抗拒。它扼住你的喉咙就不松手了。七尺男儿都泪眼汪汪地站在那里。雅思敏的儿子本对此漠不关心,非常开心地扭动着,拉扯着她的头发,踹开他的一只毛绒鞋。当音乐抵达高潮时,站在录音桌那边一个留着山羊须、瘦骨嶙峋的男人将一只手臂环住鲁的肩膀,紧紧地抱了她一下…… 埃莉只知道第一次听一首歌就有这个极端的反应是一件很稀有的事情。当最后的音符逐渐消失时,寂静无声了好几秒钟。西西轻轻按了按眼睛,沙哑地说,“见鬼,我太棒了。”录音室里面爆出欢呼雀跃声以及狂热的掌声。 恍恍惚惚中,鲁说:“我们做到了,对不对?我想我们做到了。”她瘫坐回棕色的皮革沙发上,将脸埋在手中。 她周围的人都继续欢庆。不到三十秒,鲁呼呼大睡。 等到十一点时,录像已经完成了。这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非常简单,派个人去当地中餐外卖馆取一堆黄牛皮纸,然后用一架摄录像机录下曲子,而在此过程中,大家头上都套着袋子,只在袋子上剪了眼睛洞来避免发生不幸的事故。西西跟和音歌手也戴了。队伍中每一个成员都是匿名的。 等到午夜时,录像已经编辑好了,放在了视频网站上。接下来要开始散布谣言了。每一个人都在网站、推特、个人空间和Facebook上发链接,留下可能参加这项活动的人员的暗示:博诺、杰斯、艾尔顿?约翰、碧昂斯……接下来,他们打电话请求记者、电视人、其他认识的音乐人,任何他们能够想到的人帮忙。他们请求他们联系的每一个人都只听这首歌一遍,然后传话说这是为了慈善而做,年度单曲。 等到一点时,这话已经像野火一般传播开来。视频网站上面的剪辑视频已经被观看过近五十万遍了,人们开始纷纷猜想这个视频的幕后策划者是谁。山羊须男人只好联系博诺、杰斯、艾尔顿?约翰以及碧昂斯,让他们保持神秘,既不要承认,但是也不要否认参与,以此来推进这件事情。 西西一点半的时候带她熟睡中的女儿回家了。雅思敏已经在午夜前带着本离开了。两点时,埃莉一只手放在鲁的肩膀上,轻轻地将她摇醒。 “哎,如果你想回家,外面有一辆出租车。丹尼说你想留下来也行。” 鲁朝她眨眼,一时间茫然困惑。然后她把腿从沙发上晃下来,猛然站直。“不用。没关系,我会跟你一起回去。”她搓揉着眼睛,看了看手表。“我明天早上要去店里上班,不能迟到。” 55 只过去了十天吗?鲁难以置信,情况真的发生得如此神速吗?十一天前这首歌还不存在,甚至不在她的脑中,但是现在为世界上上百万,甚至上亿人所知。还真是离奇。 鲁正在休息室等待传唤出场。电视直播总是很可怕。好吧,上直播并不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但因为她过去通常都神志不清,总是成为笑料。然而这次不同,此刻她头脑清醒,蓄势待发。你怎么能完全确定接下来会从你嘴里冒出什么话来? 逻辑上讲,你知道这不会发生,但是内心深处总有一股莫名的恐惧,你可能会注视着摄像机,然后开始喊叫:“妈的,妈的,浑蛋,扯淡,妈的!” “一切都好吗?”一个友好的接待人员朝她走来。“你确定你不想来一杯酒吗?” “不,谢谢。”这明显是个弥天大谎。她想要来一杯,但她是不会喝的。尤其是她已经打破一个誓言了,之前她试图跟迷惑不解的化妆师女孩解释她不要化妆,但是结果却是白费口舌。 “噢,不,你得让我帮你化妆!这是上电视!”那个女孩立场坚定,“你不想看起来像刚被开垦过一样,对不对?我们不能让你这么做──你会把观众吓坏的!” 虚荣心和疲惫抗争。她明白她正在推进一项有意义的事业,应该要给人留下良好印象。鲁屈服了。就一次也没有关系,不是吗? 既然她已经犯下弥天大罪了,她应该承认,再次感觉自己很漂亮的感觉很棒。 门打开了,西西从化妆间回来,毫无这种不安。她穿着深红色天鹅绒礼服,配着亮闪闪的唇彩,看上去光彩照人。她对着鲁眨巴她闪亮的金色眼皮和夸张的假睫毛,炫耀地转了一圈,说:“看看我们,对一对过时的淘汰歌手来说,我觉得我们打扮得非常漂亮。” “嗯,我是。”鲁说,“你还是看起来有点土气,如果你问我的话。” “姑娘,你看看这对睫毛?我这是烟熏妆,你知道的!”幸福地沉浸在第二段婚姻中,西西扭动着丰臀。“我跟你说,等我今晚到家时,我的南森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五分钟之后,她们就要上场了。明天她们已经跟人预订好了,将随雅思敏一起去做一系列报纸和杂志采访。所有相关人员保留匿名的主意就到此为止了。这维持了整整四天。但是这时间的长度已经足够达到目的了,引起了成千上万人的兴趣,掀起一股瞎想的狂潮。等到他们摘掉面具,好吧,是摘掉纸包的时候,他们就大功告成了。《生命之光》这首歌冲到了下载排行榜首。视频网站的视频片段已经被浏览过七百万遍,这首歌在那上面的排行已经跟史上的金曲并驾齐驱了。当明白这首歌不是超级巨星写的、唱的时候,公众们觉得他们更加喜爱这首歌了。这一周这首歌是第一名,销售量超出其他单曲很多倍。 鲁和西西已经面临着要飞往美国参加重大脱口秀节目的压力。过去那几天完全就像一阵旋风,鲁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只知道当她参与制作的新闻曝光后,由于大批狗仔队围在外面,没有人进得了慈善商店,也没有人能出得去。等那群人发现她是在为另一家慈善机构筹钱,而不是为他们自己的机构时,情况也没有好转。然后人们开始蜂拥而入,用手机照相,问鲁要亲笔签名。女经理大发脾气。这种混乱程度真的令人难以忍受。 然后就是这样,她被要求卷铺盖走人,当场被炒鱿鱼。 被一家慈善商店扫地出门,这就是对你努力当一个好人的回报。 跟平常一样,不管她多么努力,鲁发现她的思绪总是会回到托德身上。他正在干什么?他跟谁在一起?他跟丽莎现在是不是正一起蜷缩在沙发里看电视呢?当她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时,托德会不会在心里将她跟怀里那个活泼、漂亮的数学小天才进行比较,感谢自己的好运,作出了正确的选择? 活泼的丽莎会不会抬头朝她微笑,然后说:“所以就是她,是吗?”然后暗自想:耶,我比她可爱。 好吧,停下来吧,现在不要再想这件事了。电视屏幕上,第一场访谈就要结束了,一个戴着耳机的助手正穿过休息室朝她走来。是时候离开了。 埃莉在牛津街购物,她正在找参加扎克妹妹婚礼她能穿的衣服。为了赶回去看节目,她匆匆忙忙地买下了三套,都没有试穿。她之前是打算买孔雀蓝的,但是为了配她新买的鞋子,她自然而然地把一件深红色的包裹裙、一件浅灰色的上衣、一条带有蕾丝褶皱的裙子,还有一件深绿色的连衣裙和一件带着桃红色闪亮丝绸里衬的配套旋涡花纹短上衣买回了家。 选什么衣服穿着去参加婚礼从来都不容易,不是吗? 拉上客厅窗帘,打开电视机,她脱得只剩内衣跟内裤,然后先试那件包裹裙。不出所料,它不错,但是有点保守。向前倾的话会露出一点乳沟,这样不保险,也不是你想在婚礼上要的。 不好,放回袋子里。 下面拿出银色蕾丝那套衣服。噢,哎呀。为什么你在店里面看中一件衣服,觉得你穿会好看,但是事实上它会让你看起来像佩吉?米切尔 ? 埃莉脱掉上衣跟裙子,将它们放回第二个手提袋。在选衣服方面,有时候她做的决定真的不好。好吧。她拿起第三套,也是最后一套,祈祷这件能行。该死,这件裙子后面是那种你得弯曲关节才能往上拉的拉链。 然后,就她不想他出现的时候,杰米出现了,他躺在沙发上,一只手臂放在头后。 “你在这上面可谓大费周章。”他说。 “这可是婚礼,我想看起来漂亮点。”她穿上连衣裙,尽其所能将拉链往上拉。噢,上帝呀,她穿十二号的衣服,如果这件是十二号的话,那她就是一根铅笔。 杰米严肃起来:“可能这搭那件短上衣会更好些。” 好像也是。她穿上那件短上衣,盯着火炉上方镜子中的自己。 “你看起来像是年度瘦身成功者,”他亲切地说,“穿着你的旧衣服你看起来瘦了不少。” “哦,上帝啊。” “但是颜色不错。”好像它让效果变得更好了。 “完蛋了。”埃莉说,“我得把这些东西都退回去。”这太让人沮丧了。“我该穿什么呢?” “我最喜欢的那件怎么样?我们在度蜜月的时候买的那件。” “我之前穿过了,我们去克拉里奇酒店的时候。” “我们有吗?我不记得了。”杰米的眼睛里闪着恶作剧的神色,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我跟扎克一起去的时候。”埃莉轻轻松松就脱掉宽松得离谱的连衣裙和短上衣。 “那是不是意味着你不能再穿它了?” “不是,我只是想穿件不同的。” 他看起来迷惑不解。“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不想老是穿着一样的衣服四处走动,直至把它们穿破。”为了让她意思更清楚,她盯着他磨破了的牛仔裤,透过一系列横裂口可以看到一个晒黑的膝盖。 “可能是这样。”杰米讲完这句话时笑了。“或者可能是因为你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时,不想穿着你度蜜月的裙子。” 他说得对吗?真正的原因是这个吗?埃莉收起装衣服的手提袋,从他身旁大步走过。她将衣服扔到走廊上,走进卧室,穿着一件运动衫和短裤出来。电视屏幕上的广告时间结束了,访谈节目的第二段就要开始了。“好,你现在得安静下来了。”她宣布说,“我要看这个电视节目,鲁就要上去了。” “你的意思是你宁愿看她也不愿听我讲话?”杰米假装受到侮辱。他总是喜欢当被关注的焦点。 “她是真实的。”埃莉说,“而你不是。” “……从过气明星到英雄!”为自己莽撞的花花公子形象和信手拈来的嘲讽引以为豪的文斯?托伦斯正在做介绍。“从不幸的失败者到空前轰动!从名誉扫地到大明星……此刻在演播室里……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欢迎西西?米尔顿和黛西?德瓦!” 在樱草花山的家里,埃莉手里拿着一罐碳酸饮料和一大包薯条,坐在那里看节目。在油嘴滑舌的阳光外表下,文斯?托伦斯确实是一个有智慧的男人和机敏的采访者。 埃莉把手伸过沙发去拿手机,按下了拨打键。电话被接起来时,她问:“你在看吗?” 他知道现在在播。她之前给他发过短信了。“没有。”托德说。 “打开电视。” “我算什么?一个十足的受虐狂吗?”但是这是屈服的叹息声而非恼怒。下一刻,她就听到电视的声音从电话线里传来。 “她看起来是不是很棒?”真难以置信,鲁今晚接受了别人的劝告化了妆。 “的确。你跟我说说,这怎么会让我觉得好受些?” “嘘,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埃莉将注意力转向电视,文斯正在开玩笑地评论鲁在慈善店工作。 “……你今晚穿的这套衣服,”他开玩笑地指向鲁深灰色的短上衣和白色紧身裤。“我想这身衣服也是你在那里选的吧。” 鲁点点头。“是的。” “啊!好吧。”他阵脚大乱地大笑起来。“好,这真是太令人钦佩了。请原谅我,但是你这次转变太大了。过去你是一个疯狂的小孩,我想可以这么说。” “噢,我过去是。” “是什么让你发生如此大的转变的?” “我不太喜欢过去的自己。”鲁说,“我决定是时候做个好人了。” “那现在呢?你觉得你现在变好了吗?”文斯看起来兴致盎然。 鲁用手指梳着她根根竖起的白金色头发,然后耸耸肩。“但愿如此,我想我有,是的。” “你写出了这首非同凡响的歌,所有的收入都归圣马可收容所。这是非常让人引以为豪的事情。你一定乐疯了。” 鲁显然感到很尴尬,在椅子上挪了挪。“嗯,是的。它能一炮而红,我们都很兴奋。” “所以这是你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吗?”文斯正在仔细地看着她,逼问道,“一定是这样!你肯定无比快乐!” 有那么一瞬,鲁大大的棕色眼睛里噙满泪水。她将头后倾,盯着天花板,然后又看着文斯。“这家收容所本来是要关门的。现在它不会了。这不仅仅归功于我,还有西西和所有参与这个活动的人。它成功了,我们得到了我们想要的一切,甚至还不止。”她笑容灿烂,但是任何真正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这种笑意并没有传到她的眼中。“我当然很快乐。”鲁说。 埃莉和托德在各自的电话中愤怒地朝电视屏幕异口同声地喊道:“撒谎!” 56? 节目之后,休息室有酒。第一位宾客是一个喜剧演员,他霸占了中央舞台,急促地喝着伏特加,歇斯底里地吵吵嚷嚷。 “嗨,你好吗?”文斯走近鲁,她正靠在墙上,看手机。有很多条短信,但是没有一条是急需回复的。 “我很好,谢谢。” “衣服的事情,对不起。我以为它们是时装。” “没关系。”鲁收起电话。 “说真的。这只使得人们更加喜欢你。”他顿了顿,“你确定你还好吗?” “我很好。” “你会重新成为明星的。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鲁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她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重新当明星,而且这也不能让她做她想做的事。 “嗨,你跟我一起溜掉怎么样?”文斯的手以一种隐约诱惑的方式轻轻地攀上她的背脊。他给了她一个招牌式的灿烂笑容,然后凑近她的耳朵。“你想要去哪里?你想去哪里都可以。能听我说句话吗?”他低语,“你是一个迷人的女人。” 又来了,这就是为什么她不想要回到娱乐圈的铁证之一。以前的鲁会很快就跟他走了,不注意、也不关心他是不是一个自大的马屁精。文斯?托伦斯唯一爱的人就是他自己。跟他春宵一度,明天早上就会传遍推特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应该发现这很滑稽。 “不了,谢谢。”对自己过去行为的巨大羞耻感席卷了她全身。“事实上,我觉得我现在要走了。” “噢,嘿,不,不要这样。你不能离开……今天晚上才刚刚开始。” 他的手现在已经移到她腰上了。鲁往侧边一耸肩,抽脱了身子,说:“我的不是。我现在要回家了。” “那好。”文斯明显没有打算对此痛哭流涕,他说,“我原以为你会想找一点乐子,但是不要紧。汤姆会给你安排车。” 他向汤姆示意,在她脸上印下一个敷衍的吻,然后朝那个还在房间中央大吵大闹的喜剧演员走去。 鲁觉得自己稍微好受了些。当安排车辆的人小跑过来时,她放下手中的碳酸水,伸手去拿包。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汽车拐弯开进尼维斯大街,在鲁的家门外停了下来。现在是十点半,路的尽头,一弯新月高悬在空中,今夜繁星点点。鲁钻出车走到人行道上,向司机致谢,然后目送他离开。 埃莉在家吗?她醒着吗?她客厅的灯还亮着,鲁二十分钟前已经给她发过一条短信,说她正在回家的路上,但是还没有收到回复。 强烈的孤独感再次向她袭来。它像是包裹在黑色的鸭绒被里。鲁再一次拿出手机,准备给埃莉打电话,然后她看见了窗边晃动的身影,她停了下来。窗帘拉开了,然后埃莉出现了。她朝她挥手,推开了窗子,探出身来。 “嘿,我认识你!你是我刚才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写歌的人。” 鲁觉得自己放松了下来。如果没有埃莉,她怎么能熬得过过去那几个月?想想如果那天她没有把钥匙忘在锁孔里,她们可能根本就不会相遇。大城市的许多人住在对方对面很多年,但是连声招呼都不打。 但是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因为埃莉,她也永远都不会认识托德。好吧,现在不要紧了。不要去想托德。 鲁遮住眼,避开耀眼的路灯。“我表现还好吧?” “你很棒。除了一点。”埃莉将手肘搭在窗台板上。“为什么这不是你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鲁已经在穿过马路的路上了。她在马路中央停了下来。 “什么?” “你听见了。但是我们都知道答案。这是因为你还很喜欢托德。” 鲁的胃紧缩成一团,这不公平,她不想再次听教。不要现在,不要在今晚。 “不要这样看着我。”当鲁沉默不语时,埃莉的声音柔和下来。“噢,鲁。难道你现在还没有惩罚够自己?” 鲁的眼睛开始感到刺痛。她咬紧嘴唇。 “听着,你是做过一些坏事。”埃莉继续往下说,“但是现在你已经做了不少好事了,好得不能再好了。我向你保证。” 一滴泪滑过鲁的脸颊,从她的下巴上滴落下来。好得不能再好了。天平是不是倾向她那边,她是不是真的最终矫正过来了?她注视着埃莉,满怀希望地说:“你真的觉得我已经变好了吗?” “是的。”埃莉点头,“我觉得。” 鲁第一次发现自己可以承认也许,仅仅是也许,埃莉说得对。她不停地换脚。但托德的女朋友依旧是个问题。事情似乎不是光她改变主意就行那么简单。 “好吧,这很疯狂,为什么我跟一颗柠檬一样站在这里呢?”她继续穿过马路。“开门,我要进去。” “不,你不能进来。”埃莉的声音让她刹住了脚步。“对不起,但是我很累,扎克明天让我超早去上班。我真的得上床睡觉去了。” “噢。”意料之外的拒绝让她痛心,鲁说,“好吧。”五分钟应该没什么损失,这是毫无疑问的。 “但是,等等。”埃莉立马更正了态度,“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 “稍等片刻。”她消失不见了。鲁仍然感到失望,猜想她又在做杯形蛋糕。几秒钟过后,埃莉的前门打开了。 托德出来了,他站在那里,看着她,眼里带着类似坚定的神情。 鲁无法移动。她连站直身体都困难。现在他正在缩短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而她就像一只金鱼一样无助地张着嘴,这副样子也许不太迷人。 “嘘。”托德摇摇头。“什么都不要说。别说。”当鲁窒息的沙哑声发出声响时,他警告,“什么都不要说。” 但是鲁还是说了。她必须得说。“丽莎在哪……哪里?” “丽莎?”托德的声音又是一抖。“别担心,她走了。” 走了,太好了,谢谢你…… 下一刻,托德走近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他的脸,那张她这么久以来无法忘怀的脸,现在跟她近在咫尺。在路灯的光晕中,她可以看到他灰色眼睛中琥珀色的斑点,他睫毛在眼角翘起,他左边眉毛下方的那块小疤痕,还有他的嘴……噢,上帝啊,这样真的好吗? “过来。”托德喃喃道,一只手滑向她脖后。然后她就在那里。他们的唇最终碰到了一起,她不能自已地轻轻颤动着。因为她等待这个吻等了太久。只是她现在把它搞砸了,彻底弄乱了,因为她的情绪太激动,她就要喜极而泣了。如果说有两件事情是没法同时进行的,那就是接吻和哭…… 当一声响亮的呜咽声从她嘴里爆发出来时,鲁及时抽身。任何听到的人都会以为是一头驴跑到了街上。 “喂,喂。”托德半笑着抓紧她。“我没那么差吧。” “对……对不起。我只是太开心了。”总得把几个月以来积压的紧张感排遣出来。她抓紧他,情绪激动得难以自抑。“我不敢相信你在这里……” “我也是。”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胳膊,好像她是一名惊慌失措的事故受害者。“你知道,这不是事先计划好的。是埃莉打电话给我叫我过来。你本来是不会发现我在楼上的。” 鲁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又吻了他一下。这样很好,号啕大哭已经过去了。她转身抬头看窗,发现窗子现在已经关上了。埃莉已经识趣地躲开了。 “我喜欢这女孩。”她说。 托德咧嘴大笑。“我也是。” “丽莎怎么了?”她需要知道。他们之间是不是轰轰烈烈地告吹了,还是只是顺其自然地到了头?是丽莎先提出分手的吗?还是托德? “哈,对,丽莎,那个数学老师。”托德说,“那个有一辆不靠谱小车的女人。” 鲁屏住呼吸。他有没有意识到他心里只有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并不是丽莎? “她消失不见了。”托德继续严肃地往下说,“回到埃莉的脑子里去了。” 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话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这不是真的?”鲁搜寻着他的脸。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真的。她是埃莉编造出来的,整个故事都是埃莉编造的。就我个人而言,”托德说,“我再也不会相信她说的任何一个字。” “我也不会。”讽刺的是,如果这个故事没有涉及托德和另外一个女人,她会喜欢这二人意外邂逅的故事。 “但是她说你不开心是对的。她从电视上看到的。好吧,我们俩都看到了。” 鲁惊讶地用手指轻抚他的头发。“而且她让我意识到我做得已经够多了。终于做够了。所以她真的非常聪明。” “我爱你。” “我也爱你。”她靠向他,他们的鼻子几乎要碰到了。他们以后还要接多少个吻?这个想法让她头晕目眩,还不仅仅是接吻…… “我真为你骄傲。”托德的表情柔和起来,“你太棒了。” “我犯过大错。”她可以感觉到他身体散发出来的热量。 “每个人都会犯错。但是你没有一错再错,而且还做了弥补。大部分人是不会这么做的。” 这时,一辆白色的宝马车驶进了尼维斯大街,车灯照到了他们。等它经过鲁和托德时,一扇扇窗户乒乒乓乓地打开了,他们发现大家和善、异口同声地冲他们吹口哨、发表善意的评论,发出粗鲁的欢呼声。 “想想过去这是个体面的居民区。”鲁啧啧道,“真是世风日下啊。” “另一方面来说,他们做得有理。”托德说。 他们一起转过身来,穿过大街,朝她家走去。鲁的手指勾住了托德的,紧紧一捏。她迫不及待。 她大声说:“他们确实有理。” 57 这是九月份的最后一周,埃莉心中迂回升腾起那种度假的感觉。深秋晴朗的天气来得正是时候,明亮的蓝天万里无云,她跟扎克正在去珀兰波斯路上。终于要来了,现在最困难的就是要藏住她的兴奋。如果扎克知道她有多么期待……好吧,这会把他吓个半死。他可能会惊恐地靠过来,猛然推开奔驰车的乘客门,将她推出去。 但是他不知道,他也不会发现。埃莉在座位上轻轻扭动,闲坐着享受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观赏他们极速驶过M4高速公路时一闪而过的风景。“爱慕”正在车后面睡懒觉。杰拉尔丁现在出院了,身体恢复得很好,已经去埃克塞特跟她妹妹住了。鲁跟托德沐浴在爱河里,难分难舍。他们就跟一对磁铁一样,根本就无法将身体分开。最好的是,托德的妈妈已经跟鲁见过面了,而且一拍即合。玛丽亚和托德一样很喜欢她儿子的新女友,已经计划好要开一个大型派对将鲁介绍给她所有认识的人。 他们已经过了伯克郡。在她身后,“爱慕”在睡梦中轻轻打鼾,一边在梦中追赶伦敦的鸽子,一边抽动爪子。它就是这样一只来自城市的狗。埃莉从包里拿出一包酒胶糖,将它递给扎克。“要来一片吗?” “谢谢。你能不能给我找一片绿色的?” “绿色的?什么?你说真的吗?”她畏缩了一下。“你确定?” “是的,为什么?” “没有人喜欢绿色的!那是只有在没有别的东西可吃的情况下才会吃的东西。在绝望的时候。” “绿色是我最喜欢的。”扎克说。 “好吧,这么看来你还真怪。但是有你在身旁也挺有用的。”埃莉找出一片,递了过去。“你也可以要所有黄色的,如果你想要的话。” 他扫了她一眼。“乔最喜欢的是什么?”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给过他酒胶糖。” “我有阵子没问你们俩怎么样了。” “很好。”埃莉给自己来了一片红色的。它们可好吃多了。 “你昨晚跟他见过面?” 她点点头,对自己的太阳镜和嘴里的香甜很开心。“啊……” “好吧,这可真聪明。”扎克等了等。“因为今天早上在推特上,他发了一张昨晚在贝弗利山庄酒店的一个派对上照的照片。” 埃莉停止嚼胶糖。该死。扎克友好地补充道:“是在贝弗利山庄。” 好吧,反正这是注定迟早要发生的。她嚼完酒胶糖,将它吞咽下去。“我以为你不玩推特。” “我是不玩。乔昨天给我发了一封邮件。只是朋友之间叙叙旧,让我知道他在洛杉矶的近况。所以在那之后,我就非常好奇。”他平静地说,“你不必用推特来跟别人联系。” 她叹息了一声,摆弄包上的钩环。这仅仅是一个善意的小谎言,但她似乎总是注定会被发现。 “友情提示,”扎克说,“以后最好告诉别人,这样他们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 “我肯定会这样做的。”景色还在快速地移动。他们现在已经过境,进入了威尔特郡。 “你本来可以告诉我的,你知道。”她能感觉到他正在侧眼看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因为我疯狂地暗恋你,我不想让自己颜面尽失。因为如果你认为我在跟别人交往,事情就会比较容易一些。 埃莉大声地说,“这太……令人尴尬了。”要找到合适的词语非常难。“你好像一开始就没有真正赞同我和乔交往,这种感觉很糟糕。这就好像你十六岁时,你妈妈警告你不要跟当地的坏男孩有任何瓜葛。但是你毫不犹豫地开始跟他交往。结果发现他是一个噩梦,让你伤透了心,他像对待垃圾一样对你,背着你跟别的女人鬼混。但是你没有办法向你妈妈承认她是正确的。” 扎克看起来并不觉得好笑。“乔让你伤心了?” “不,上帝。没有!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美好。但是就是感觉不合适。好吧,是不够合适。”如果她说出来,他会明白吗?埃莉试了试,“他只有八分。” “我没有不喜欢乔。他是个好人。”扎克侧着头,“他现在依旧是个好人,但是我能明白他不是你的类型。” “噢。”她立马处于防御状态,“他没有甩掉我。你要知道。他叫过我跟他一起搬到洛杉矶。” “那你为什么不去?” “好吧,因为我为之效命的老板无药可救。如果没有我帮他安排的话,天知道他怎么能应付得来。”情况稍有好转,她让他笑了,埃莉觉得自己放松了下来。“说实话吗?这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你不可能跟一个不是满分的人搬到另一个国家去。” 他再次侧眼看她,又一次扬起了一边眉。“一个人得怎么样才能获得满分呢?” 她扬起下巴,他现在在取笑她。“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做他们自己,感觉对了就行。那接着我问你,你呢?”是时候扭转局面了。“一个女孩要怎样才算完美?” 他们超过了一辆油罐车。乡村的风景继续嗖嗖地一晃而过。扎克的嘴角开始抽动。“如果他不叫我扎克儿的话会加分很多。” “好,振作起来。”现在是下午五点。漫长的旅途结束了,他们就要到达珀兰波斯。扎克说,“有时候我的家人会有点令人喘不过气。如果我妈妈问了任何无礼的问题,别理她。” 埃莉的胃紧张得打结。她原以为他的家人知道她仅仅是他的一个朋友。直到他们过了M5高速公路之后,扎克才解释说他跟他家人说他们是一对情侣会比较容易。“这完全说得通。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以前没想到。要我的家人保守秘密简直是要他们的命。肯定会有人告诉美亚。而这样,真相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充满恐惧的肾上腺素现在就像冰冻果子露一样蹿过埃莉的血管。她在电影里看过老套的“假装情侣”策略。但这只限于在电影一开始,在那个阶段,两个人看到彼此都难以忍受。但当你被自己的老板迷得神魂颠倒,而他却对你丝毫不感冒时非得这么做,则要棘手得多。 几分钟之后,他们拐过一个弯,然后在蜿蜒的车道末端与马路相隔一段距离处出现了一栋长长的、乔治王朝风格的农舍。房子是用淡灰色石头建成,上面覆盖着常春藤,屋檐是银色的石板,一旁有一间精致的旧式玻璃暖房。它周围的花园很壮美,但是并没有那种令人反感的正式。屋子的前门被漆成鲜绿色。楼下几乎所有的上下推拉窗都开着。屋后,可以看见一顶粉白色的大营帐。整体效果热情得令人难以置信…… “看看那些敞开的窗户。”扎克说,“我跟你赌多少钱都行,我妈妈肯定又把蛋糕烤焦了。” 他停下车。在埃莉膝盖上的“爱慕”认出了这是什么地方,吠叫了一声,然后开始用它的爪子在客座那边的窗子上乱抓。下一刻,亮绿色的前门打开了,一群人和狗开始倾涌而出。 当大明星碧昂斯的感觉是不是就是这样? “欢迎来到我家。”扎克的语调很平淡,“喂?你觉得我们能做到吗?” 如果杰米现在在看她的话,他会为她将自己带入这样的困境而笑掉大牙。唯一能做的只有迎头向上,尽情地投入,将她的演技全部发挥出来。 埃莉对他咧嘴一笑。“扎克儿,不要慌张,没事的。” “亲爱的,太高兴了,好长时间没见了!”塔丽萨?麦凯伦给了儿子一个热情的拥抱,然后转向埃莉。“你一定就是埃莉。见到你我更是高兴!” 扎克说:“妈,叫她小猪,大家都这么叫她。” “不,才没人这么叫我。”埃莉朝塔丽萨摇摇头,“不要理他,这是他编造出来的。” “他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大家都叫我塔子。所以你也这么叫吧。”塔子笑容满面,她棕色的头发从匆忙扎起来的发髻中散落下来,她有扎克的黑眼睛,前额一抹面粉。她穿着一件蓝白条纹衬衫,下面是一条破烂的牛仔裤,身材跟男孩子一样很宽广。“我们一直都很期待见到你。让我给你介绍一下大家……” “妈,为什么所有的窗户都开着?”扎克明知故问。 “你肯定知道为什么的,亲爱的。事情太多了,我絮叨个不停,忘记给烤箱定时了。”塔子毫无悔意,“我把该死的酥饼烤焦了。” 等到八点时,埃莉觉得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了扎克一家一样。好吧,除了还没有完全把所有小一辈的名字跟脸匹配起来。屋内很宽敞舒适,折中混合装饰着哥特式和郊区老旧时髦风格。扎克的父亲肯恩从店里买了没有烤焦的酥饼和上好的孟买蓝宝石琴酒回来,他个子很高,皮肤晒得黝黑,笑声浑厚,还有扎克没有遗传到的灰色眼睛和隆起的大鼻子,只是眼睛的光彩有些暗淡。 扎克的姐妹们都一样热忱。每一个人都混合拥有他们父母亲的基因和吵吵闹闹的幽默感,可以辨认出来。克莱尔的头发最金黄,宝拉是笑得最淘气大声的那个。还有斯蒂芙,从现在开始不到四十八小时之内就要结婚了,她是你可以想象得出的最悠闲的准新娘,特别是考虑到此刻她的双胞胎女儿乔斯和莉莉依然坚决要穿运动鞋配伴娘礼服。 好吧,乔斯跟莉莉,双胞胎姐妹,搞定。 加雷思,斯蒂芙的准丈夫,搞定。 宝拉的孩子是汤姆和泽莉,一个黑色的直发,一个黑色的卷鬈发。搞定,搞定。 克莱尔跟她的丈夫保罗──不,是菲尔──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苏吉跟蓓莉还有……等等,刘易斯,就是这个。搞定,搞定,搞定。 至于狗们,它们吵吵闹闹的,有拉布拉多犬、杂种犬以及梗犬。埃莉甚至都不想搞清楚它们中哪一只是哪个品种的狗。只要“爱慕”正享受着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光,这就够了。 迄今为止,他们在夕阳下山之前去过海滩遛狗,然后去了珀兰波斯最好的外卖店。之后,他们再回到家中,坐在屋外亮灯的阳台上吃鱼和薯条,喝琴酒,讨论婚礼的计划。 过了一会儿,更好的是讨论的话题转向了扎克小时候。 “他让我翻墙。”克莱尔高兴地接过话,“另一头有无数刺人的杂草。” 扎克眯起眼睛。“结果你却把活螃蟹装进我的惠灵顿长靴中报复我。” “但是你活该。”宝拉插话进来,“你把银鱼藏到她的书包里。” “噢,上帝。我都忘了银鱼这事了。”克莱尔非常愤怒,“它们臭死了!” 孩子们尖声狂笑。坐在埃莉脚旁的乔斯尖声说:“我明天就用螃蟹整我班上的每一个人。” “你不能这么做。”扎克用一根薯条指向她。“因为这既不好玩也不聪明。” 蓓莉摇摇头。“这很好玩,我觉得,而且非常聪明。” “当时是很好笑。”扎克的表情很严肃,“第二天,当我穿上长靴,螃蟹夹住我的脚指头的时候,可没那么好笑。” “我可以这么做。”泽莉说,“我不会被抓住的,大家都觉得我人很好。” “我以前很喜欢这些孩子。”扎克将泽莉一把抱起,放在他的大腿上,开始挠她的光脚。 不一会儿,她就只能无助地咯咯大笑。“埃莉是你的女朋友吗?” “是的,她是。她是我的新女朋友。” 埃莉的呼吸卡在嗓子眼里。如果真是就好了。 “她有没有见过你没穿衣服的样子?” 噢,哎呀,光是想想就觉得……谢天谢地,灯光很暗。“不,我没有。”在一片笑声中,埃莉惊恐地说,“哈,绝没有。” “我知道扎克舅舅有一张照片,他光着身子坐在戏水池里。”泽莉脸上得意扬扬,“就在外婆房间的相册里。她那天给我们看过。你想不想让我把它拿来给你看看?” “妈,我想我跟你讲过把那张照片扔掉。”扎克面露苦色。 “噢,亲爱的。我怎么会呢?你那时那么可爱。” 埃莉忍住不笑。“是最近照的吗?” “非常好玩,我那时两岁。你不会想看的。”扎克说。 有时机会来了,好得实在令人不容错过。大家都以为她是他的女朋友,不是吗?“事实上,”埃莉眼神无辜,“我想你会发现我想看。” 58 “晚安。埃莉。睡个好觉。你能来这里真是太好了。”塔子给了她一个友好的拥抱,在她脸上亲吻了一下。克莱尔跟宝拉都已经带着各自的家人离开了。斯蒂芙和加雷思在婚礼之前要待在那里,一小时之前已经把双胞胎哄上床睡觉了。现在已经过了午夜,大家都朝着楼上走去。 “谢谢你做的一切。晚安。”通过开着的窗子,他们可以听到扎克和加雷思在外面,他们在睡觉之前领狗最后绕花园跑一圈。如果这是在电影里,扎克的妈妈会在这个时候高兴地说,“现在没有剩下空房间了,所以我把你们安排在一起!这没关系,对不对?”结果,所有尴尬的举止和喜剧场景就将在所难免跟着发生。 但是这栋房子很大,里面有六间卧室。塔子前面已经说了,“看啊,我问过扎克你们要不要同睡一间房,但是他说分房睡。所以你的房间在这边。”她把头靠近埃莉,语气很诡异,补充说,“这招不错,顺便说一下。做得好,你真行!” 这意味着她以为埃莉假装难以接近,对男朋友欲擒故纵。这让埃莉很有负罪感,但又能怎么样呢? 至少这样,她能睡一晚安稳觉。 五分钟后,当她从浴室出来时,扎克正在上楼梯。 “玩得开心吗?” “是的。”光穿着棉睡衣站在他面前让她感到亲密。这在她得流感生病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发生过。 “你做得很好。”他声音低沉,“除了裸照的那点事之外。” 他身上散发着逐渐散去的须后水、白兰地和海滩的气息。埃莉将这个气味牢记在心中。“孩子们觉得这很好笑。” 已经将狗安放到了厨房的篮子里,加雷思现在正朝楼上走来。当扎克靠近时,埃莉的心开始狂跳,不管怎样,他们就好像是一对马上要交换晚安吻的正常情侣。不是轻轻一啄,要货真价实。有那么一瞬,她以为真的要发生了。然后好像是注意到加雷思的存在,他向后撤,大喊:“晚安。” “晚安,你们俩。”加雷思大步走过,举起了一只手,然后走进了楼梯平台远端的房间里,消失不见,又一次单独留下他们俩。 好吧,这很疯狂。她站在这里等,就像等着被亲吻。将自己从呆呆的恍惚状态中拽出来,埃莉故意后退一步,说:“好,明天见。” 扎克凝视了她很久才离开。“好,明天见。睡个好觉。” 埃莉关上身后的卧室门,紧靠在门上,祈祷不要再发生类似情况。说来真是折磨人。如果扎克知道她有多么想要他亲吻自己,她将永远都没有办法露脸了。噢,上帝,但如果这真的发生了,又会怎样呢? 好吧,又在幻想了,现在不要再幻想了,控制住自己,睡觉去。 在伦敦的时候,他工作非常卖力,渴望能回到康沃尔。扎克经常在手提电脑上滚动翻看最喜欢的榜单,点击珀兰波斯海滩网络视频来让自己想起家乡。今天他没有必要这么做,他就在这里,能亲眼看。 现在是星期五下午,阳光明媚,微风轻拂,学校周末放假,好天气让大家都聚集到海滩上。大西洋在闪闪发光,浪花激荡。碎浪滚滚而来,冲浪者全力出动。 扎克特别冲两个冲浪者的身影微笑。乔斯穿着她的小潜水服正在克服自己的信心不足。埃莉过去三十分钟都在帮她,向她展示如何在冲浪板上保持平衡,每一次她冲上一波新浪花时,埃莉都在她身旁呐喊助威。然后她从冲浪板上面摔下来时,埃莉就抓住她,安慰她。 他的父母在家中忙着为婚礼做最后准备。他们鼓励扎克和埃莉、斯蒂芙、加雷思还有一对双胞胎去海滩玩几个小时。塔子今天早上把扎克拉到一旁,毫不隐讳地轻声说:“这个女孩值得你好好把握,你要知道,她很棒!” 他在很多方面感到纠结。因为一方面,他讨厌欺骗他的母亲,但是另一方面,她是世界上最无可救药的大嘴巴。 另外,她说得对。他非常清楚埃莉值得自己好好把握。但是他也害怕让她知道自己的感觉,从而毁掉他们之间的友好工作关系。更糟糕的是,事实上,这会冒着毁掉一切的危险。恐惧并不是扎克所熟知的情绪,但是现在他完全落在了这种情绪的掌控之中。昨天晚上,他非常想要亲吻她,他处于诱惑的边缘,差点儿就要缴械投降了。只是想到如果她立即拒绝他的话,婚礼上该有多尴尬。这让他及时悬崖勒马。 现在他们来到了这里,胳膊下夹着冲浪板,身后带着其他人一起奔向海滩。 “我好……好冷。”乔斯的牙齿在剧烈地打架,瘫倒在地毯上,拉开了潜水衣的拉链。 “她是不是很棒?”埃莉抓来一条蓝绿色的毛巾,开始奋力将自己擦干。 “她是很棒。”扎克喜欢埃莉的热情,她灰色眼睛中的光芒,她发光的肌肤,她冻得发红的鼻尖。“好,你自己取暖。我来帮乔斯。” 他这样很好,因为在她们两个人当中,他知道谁是他更应该帮助取暖的那一个。 “埃莉,看着我!我不冷!”再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姐姐略胜一筹让莉莉更高兴了,她蹦蹦跳跳地向他们跑来。“我们接下来可不可以打排球?我最喜欢打排球!” “稍等片刻,亲爱的。”埃莉现在正用力地用毛巾擦头发。等到她变得像稻草人时,她摆出一张滑稽的脸冲着那两个女孩做斗鸡眼。 “扎克,我很擅长排球。不是吗?”乔斯转向他,怒气冲冲。“我打得比莉莉好。” “哦!”莉莉用手指着扎克的肩膀后面。 “什么?”扎克转身,想要看看他身后发生了什么。然后这时,一切都变得昏暗。 所以这就是美亚。埃莉看见她正穿过沙滩朝他们走来,一只手指淘气地贴着嘴唇。头发漆黑,身材曲线迷人,对于一趟海滩之行来说,她脸上的妆容抹得太浓了。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蕾丝衬衫,紧身牛仔裤,佩戴着大量银首饰还有……天哪,光是闻气味就知道肯定喷有大半瓶香奈儿五号香水。 好吧,这不是美亚就是南希?德尔奥廖 年纪很小的妹妹。 但是从现在她跪在扎克身后、用手捂着扎克的眼睛,笑容咧到耳边这种情况来看,埃莉觉得她能猜到她是哪一个。 “惊喜吧!”美亚最终松开了他。“嗨,你好!我刚刚去看了你妈妈,她说你们都在这里,所以我想我还是过来。”她给了扎克一个好朋友之间的亲吻以及拥抱,然后笑容满面地跟其他人打招呼。“嗨,孩子们。是不是为明天感到很兴奋啊?” “埃莉,这是美亚。”扎克进行介绍,“美亚,这是我的女朋友埃莉。” “是的。嗨,斯蒂芙告诉我你们要来参加婚礼。很高兴见到你。” 美亚很友好热情。但是埃莉知道自己正在被她从头到脚审视一遍,很可能还被认为有所缺陷。噢,好吧。这也没办法。她用手指梳过她的华泽尔?古米治 式的头发,说,“我也是。”回了她一个“是的,我是他的女朋友,我真幸运”的微笑。 “快来!”莉莉不耐烦地站起脚来,扬起一把沙子,“让我们来打排球吧!美亚,你也会打的。” 值得表扬的是,美亚是个运动好手,而且她确实也加入进来了。手镯和项链就如狱卒的钥匙一样叮当作响。多亏涂抹了不可穿透的莱雅强力发胶,她的头发岿然不动。她在打球过程中非常热情,好几次都故意不小心倒向扎克那边。但是埃莉还是情不自禁地喜欢她。而扎克以前把美亚描述成死缠着他不放的不折不扣的拉布拉多幼犬。 这个游戏很有趣,热闹和嘈杂。之后,扎克用手臂揽着埃莉的肩膀,在她的前额上来了个男朋友式的亲密一吻。“打得好。要不是你们队作弊的话,我们本会打败你们的。” 他这样做只是为了作秀,但是还是感觉很棒。想想看如果他是真心这么做的话,那会怎么样。埃莉像女朋友一样猛戳他的肋骨。“我想告诉你,你还是没有希望赢。” 他们在回家的路上时,美亚赶上埃莉,而扎克正在管那些狗。 “嗨,看。如果我刚才在海滩上表现太过了,对不起。斯蒂芙刚刚跟我说我对扎克表现得有点明显。问题是,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情不自禁。我的肢体语言出卖了我。如果你像我暗恋过一个人那么久,你就会知道想控制住这种感情就很难。” “这很好,没有关系。”埃莉被她的坦诚吸引。 “但是你不必担心,我什么都不会做。至少他跟你在一起时我不会。”美亚使劲地摇头。“我不是那种人。”她叹了一声,“噢,但是他很迷人,你太幸运了。” “我知道。”埃莉将条纹沙滩背包移到肩膀上,“他很棒。” “而且你们在一起看起来很幸福。” “我们是很幸福。”好吧,是我。特别是当他像一个真正的男朋友一样用手臂揽着我的肩膀,亲吻我的前额时。 “但是你像我一样吗?我的意思是,当你刚开始意识到你有多爱他时,你的肢体语言有没有出卖你?你是不是也是完全瞪直了眼,过于情绪化,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美亚在空中做着过于情绪化的姿势,她的手镯就如雪橇铃一样叮当作响。“你跟扎克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这样,还是你完全能够将它控制住?” “我想我可能是……把它藏得比较隐蔽。”扎克跟斯蒂芙现在正从他们身后跟上来了。这打扰了她的心神,只能少说为妙。“我很怕泄露自己的情绪,因为我是他的下属。我的意思是,一旦不成功,我就是冒着失去工作的风险。这样会很糟糕。” “噢,上帝。我知道。你没有泄露出来,这反而引起了他的兴趣。你没有上蹿下跳,说‘选我,选我!’我太失败了。”美亚看起来很愁苦,“我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能是吧。但是肢体语言很诚实。这是让别人知道你的感觉的自然之道。我想你的方式可能是最好的。”显然只是在理论上。 “是吗?哈,你能这么说太好了。”美亚感激地在埃莉的手臂上用力一捏,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是我真的要试着控制自己。我要试试,看看会怎么样。”在一层层的睫毛膏下,她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坚定。“不管怎么样,你的方法对你适用。” “爱慕”赶上了她们。扎克出现在埃莉的身旁,轻松地说:“你们俩在谈论什么?” “谈论埃莉是如何在工作中保持冷静,没有泄露出她有多迷恋你。”美亚伸手过去,用肘轻轻推了他一下。“我打赌你也隐瞒了自己的感情,对不对?” “对。”扎克微微一笑。“是的。” “哈,我就知道!你们俩什么都没说,肢体语言没有出卖你们。所有这些美妙的情绪都在表面下酝酿。想想这种兴奋感,这种肾上腺素迅速流动的嗡嗡声,这种火花电流。”美亚嫉妒地深叹了一声,“太罗曼蒂克了。” 有那么一会儿,大家都保持沉默。埃莉没法看扎克。最终她轻声说:“是的,确实是。” “埃莉!”下一秒她的手就被抓住了。“快,我们要比赛跑步回家,我们要打败扎克和莉莉。”乔斯在她身后已经跳起来了。“快,抓住我的脚。你得把我扛在肩上!” 59 两双跑鞋一闪一闪,莉莉和乔斯跟在她母亲身后一起走下礼堂的通道时,她们每走一步,鞋就变换一种颜色。她们赢了,但是赢得如此巧妙,以至于没有人对她们的胜利时刻感到不满。 埃莉站在前排,旁边是扎克,她在回忆中微笑。她之前一直在厨房煮咖啡,而女孩们则灰心丧气地注视着她们脚上的那双淡紫色绸缎伴娘鞋。最终,乔斯说:“妈咪,为什么你要给你的婚礼选这样一条裙子呢?” 斯蒂芙穿着一件非常紧身的绸缎裙,回答说:“因为我最喜欢这件,亲爱的。” 乔斯立刻伤心地说:“噢,那我最喜欢我亮闪闪的跑鞋了。” 埃莉和斯蒂芙穿过厨房时交换了一个表情。就在这时斯蒂芙屈服了。毕竟,她会跟其他家庭成员解释说这个婚原本就是为了孩子们结的。 现在他们就要结婚了,在一个漂亮的十四世纪教堂里,周围都是亲朋好友。整个仪式是由一位活泼的牧师执行的,斯蒂芙七岁时,他就认识她了。当他指向礼堂中的人群时,斯蒂芙觉得自己很可能也很喜欢亮闪闪的跑鞋,如果多年前,它们有问世的话。 整个仪式过程气氛轻松欢庆。美亚头上戴着花,淡紫色的晚礼服贴着她身上每一条曲线,非常漂亮。当交换誓言时,牧师宣布加雷思可以亲吻新娘时,莉莉失望地说:“他们老是这么做。”当加雷思宣布他要再吻一次时,立刻引发了阵阵笑声和满堂掌声。 扎克转过身,对着埃莉微笑。他伸手去抓埃莉的手,用力捏了捏。下一刻,一根瘦骨嶙峋的手指从他后方伸过来轻拍他的肩膀。 “我们刚刚还在谈论呢。”一个老妇人高声耳语道,“下一次可能会是你们。”孔雀羽毛撑爆了她的帽子。 仪式过后,大家都涌到屋外晒太阳。埃莉在一级台阶上高跟鞋滑了一下,差点儿滑飞出去。扎克及时抓住她,将她扶起来。 “你没事吧?”他的胳膊环抱着她的腰。这种感觉太棒了。 “我很好,顺便说一下,我这是真的滑倒,跟美亚那种不一样。”她不想让他觉得她是故意这么做的。 “我知道。” “噢,上帝啊。看着我。”塔子正在用纸巾擦拭眼睛。“哭得跟个小孩一样。多滑稽呀。我不习惯这种编出来的大话。”她把脸凑到埃莉跟前,让她检查。“我有没有弄花脸?我看起来像不像一只熊猫?” 因为她们两个人都没有镜子,埃莉抓住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掉溢出来的睫毛膏。“好了,搞定了。” “你太棒了。”塔子靠过来,有点不谨慎地嘀咕:“谁知道呢,下一次可能是你和扎克!” “妈。”扎克说。 “干吗?我只是说有可能!” “摄像师找你。”扎克指向一个被照相机包围,正在试图将主要人员聚集到一起的圆胖男人。 “他在等我们大家,快去。” 好吧,真尴尬。埃莉畏缩不前。“这是全家福,你们不会想让我在里头的。” “别傻了。我们当然想。”扎克被几个孩子拽了过去,一等到他走出耳力范围,塔子就紧紧拽住埃莉的手肘说,“我对你很有好感,我是认真的,亲爱的。我对你期待很高。我们等扎克遇到合适的女孩等了很久了,我真的觉得他终于找到了。” 这太糟糕了。埃莉讨厌不得不说谎。“但是现在还处于初期,现在说还为时过早……” “可能是这样,但是我看到了他看你的样子。”她们现在正在走近摄影师。“让我告诉你,扎克非常迷恋你,我是他母亲。”塔子的眼睛闪闪发亮。“相信我,我能看得出来。” 然后她被摄像师一把抓住,被带到安排给她的位置上。扎克在埃莉的耳边轻声低语。“她刚才跟你说什么?” 他说的时候嘴无意掠过她耳朵上方,引起一股新的战栗。等这种兴奋感逐渐消失时,埃莉也轻声回他,“基本上,我认为你做得不错。”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妈妈深信你喜欢我。她说她能看得出来。”埃莉为自己佯装好笑的能力惊叹不已。“我很吃惊。我以前不知道你这么会演戏。你可以凭这个获英国电影学院奖了。” 等到三点时,他们回屋里,婚礼派对全面开展。一个来自圣奥斯特尔的吉卜赛朋克乐队正疯狂地玩着引人入胜的俄式音乐,他们拉着小提琴和俄式三弦琴,与催人入眠的鼓声作抗争。有狂热的舞蹈、歌唱,甚至连小狗都加入进来。然后到坐下来吃饭的时间了。埃莉朝营帐里的餐桌走去时被牧师叫住了。 “你好!玩得开心吗?” “噢,开心。” “你是扎克的女朋友,是不是?” 跟一个圣徒撒谎会不会立马遭天打五雷轰?埃莉点点头,爽快地说:“是的。” 并没有天打雷劈。他对埃莉微笑。“下一对结婚的也许就是你们。” 好吧,她没法这样做。跟牧师撒谎显然是错的。“事实上,我们不会结婚。我跟扎克并没有真的在一起。我们只是朋友。”好了,她说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牧师把头往后一扬,露出许多汞合金补牙填料。“很好,哈哈哈。我坐的餐桌在哪里?哈,我要过去了……” 桌上铺着白色台布,台布上布满了花朵和银色纸屑。酒水供应了一个小时,大家都很放松愉快。当请来的厨师开始上第一道菜时,扎克把埃莉介绍给同桌的其他宾客:两个麦凯伦家长年邻居、三个斯蒂芙的老校友,还有一个六十出头、衣着整洁的男人,他解释说他是加雷思的教父。 “所以下一对是你们两个人喽?”和扎克当了多年邻居的那个妇人开玩笑地用肘轻推了他一下。 “谁知道呢?有可能是这样。”埃莉发现扎克微笑地望着自己,这让所有人都相信他。上帝,他在这方面太有才了。接下来,他们可以玩玩游戏。 她嬉笑地说:“那你得先给我提工资。” 他摇摇头。“你可真会讨价还价。” “也许。”埃莉转身,深深地凝望着他的眼睛。“但是我值得提价。” 桌对面,斯蒂芙的一个朋友欢快地说,“你们两个,去开个房间!” 这让埃莉跌回现实,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第一道菜法国绿茴香酒中的扇贝上。 等到盘子都撤掉时,扎克跟加雷思的教父聊起天。他的名字叫保罗。过了一会儿,“爱慕”过来找他们,乱抓一通,想要爬到扎克的大腿上。 “不好意思。不行,‘爱慕’。下去。” “噢,让它加入我们吧。没关系,我喜欢狗。”保罗友好地抓了抓“爱慕”的耳朵,调整它兴奋得弄歪的皮革颈圈。“但是如果你姓麦凯伦,为什么它的身份标签上写的是卡斯尔呢?”他看着埃莉。“它是一只分时段的狗,由扎克跟他的邻居两个人共同抚养。他们俩都没法全职监管。扎克在家时经常带‘爱慕’出去散步。然后当他不在时,‘爱慕’就去跟杰拉尔丁一起住。” 保罗点点头。“这才说得通,安排得不错。”然后他微笑着揉着“爱慕”的头。“杰拉尔丁?卡斯尔。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我很多年前认识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 “如果你见到我们的杰拉尔丁,你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她很有个性。”扎克说。 “我认识的那个女孩也是如此,是个不寻常的女子。”保罗向后靠,为正在上菜的女服务员腾出空间。“她曾经在我们的五月舞会上和骷髅跳舞。” 埃莉跟扎克交换了一个眼神。埃莉说:“我们的杰拉尔丁是一个医生。” 从美好的回忆中恍然清醒过来,保罗放下他的酒杯。“我认识的那位也是。” 稍微停顿了片刻。会不会真的是同一个杰拉尔丁?埃莉说:“她在哪里学的医?” “爱丁堡。” “就是那里。”埃莉点点头,“爱丁堡就是她受训的地方。她曾经告诉我说他们一群人在王子街举办独轮手推车比赛。是真的独轮手推车。” “为什么我听到这个并不觉得吃惊呢?”扎克说。 “她有没有提到她比赛时穿着一件比基尼上衣跟一条斐济布裙?”保罗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这太不可思议了。我就在那里。我们去参加过一场化装舞会。当时是午夜,路上在施工,有些独轮手推车被留在露天。所以我们决定将它们好好利用利用……” “你跟杰拉尔丁!哦,哇!”埃莉拍手。有什么比建立联系更令人高兴的?“你们俩是一对吗?” “不,不,不是这样的。我当时有女朋友。杰拉尔丁也有男朋友。虽然我必须承认我暗恋她。她过去非常漂亮。” 埃莉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虽然现在他头发半白,眼角满是皱纹,下巴轮廓不再分明,但是她可以打赌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帅哥。 保罗匆忙地补充说:“不要把我说的话告诉她!” “我们得给她打电话。”埃莉说,“这太棒了。” “不……”他看起来很恐慌。 但是扎克已经把手机拿出来了。“我们必须打。”他按了几个按键,然后等着。桌上其他人现在都突然沉默下来。“嗨,杰拉尔丁?是的,‘爱慕’很好。不,没出什么事。一切都很好。听着,是关于那次你坐独轮手推车驶过王子街的事情。”他按下免提键,刚好及时抓到杰拉尔丁熟悉的鹦鹉般的粗嘎声。 “噢,我的天哪。你们是怎么发现的?我不敢相信!” “那你当时穿的是什么?据大家说,穿得不多。” “一件红色的花环比基尼和一条草裙,我跟你说,这在爱丁堡是非常勇敢的。我还是不敢相信你是怎么听到的。” “我们此刻正和一个当时认识你的人在一起。”扎克的黑眼睛里闪着促狭的光彩,“他叫保罗。” “保罗?弗莱彻。”保罗非常窘迫,他显然没有期待她能单凭他的姓记起他。 “噢,我的姑奶奶呀。保罗?弗莱彻?你说真的吗?他从来都不知道,但是我暗恋那个男生!我们过去都叫他希腊美男子!”杰拉尔丁惊叫,“他帅呆了。” 大家都看到这个六十几岁的医生满脸通红。扎克关掉免提继续听。最终他说:“不,不,当然,我不会把你说的这些告诉他的。等等,让我去找找他。我会让他接电话,你们俩可以好好聊聊。” 他盖住电话。餐桌上每个人都很兴奋。保罗很明显在颤抖。“我不能接电话,她觉得我是希腊美男子。” “这又不是视频聊天。”埃莉轻拍他的手臂,安慰他,“她看不见你。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很帅。”哎哟,说错话了。 “谢谢。”保罗苦笑。 “而且杰拉尔丁坐着独轮手推车比赛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了。”扎克插话进来。“她最近刚刚臀部骨折。”他不再盖住电话,而是将它递了过去。“该你了。” 保罗接过电话,向后移椅子。“你们这么多人听着我没有办法跟她聊天。你们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这就好像是叫我去跟芭芭拉?史翠珊 通话一样。” 他离开了,在桌子中间穿梭,朝外面的花园走去,然后提起电话放在耳边。 60 二十分钟过后,保罗盘子里的主菜已经凉了,其他所有的人都已经吃完了自己那份。 草莓奶油蛋白甜饼上桌了。餐桌上的谈话非常愉快,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埃莉不得不保护保罗的布丁,免得被斯蒂芙的朋友塔拉偷走。 终于,四十多分钟过后,就在快要开始致辞的时候,保罗又出现了,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像是一只获得奶油、对虾和法恩湾鲑鱼的猫一样。 “唉。”他摇摇头,坐下来。 “不知道该说什么?”扎克想给他加酒。 “不用,谢谢。我是说,是的。”保罗晕乎乎地用手盖住他的酒杯。“不要酒。这很美妙。多棒的一个女人啊……是的,谢谢你。把它拿开吧。”他挥手示意他没有动过的盘子,对女服务员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对不起,我肯定食物很美味……哇,有谁曾经想过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呢?我们讲个不停,不,不要给我倒酒。”现在那个女服务员正试图往他的酒杯倒酒。“只要水,谢谢。她现在待在埃克塞特,你知道这个吗?” “是的。”埃莉点点头,“她的姐姐在大学不远处有一间小屋。” “它离这里只有几英里远。杰拉尔丁邀请我过去。”他看了看手表,“我一小时之后能到。” “你现在要走了吗?” “我可以开车。我只喝了半杯酒。加雷思不会介意我提前走的。上帝,光是再次听到她的声音都太不可思议了。”他抬手抚平他的斑斑白发,“我看上去还好吗?” 他眩晕、开心,像一个小伙子一样痴迷。 “你看上去很好。”埃莉微笑。他的兴奋中有一股圣诞节早上的气息。 在贵宾座上,伴郎站起身来,用一根勺子敲响酒杯,引起大家的注意。 “致辞。”保罗说,“我要等到致辞结束。”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迫切渴望致辞在五分钟内结束。“然后我就可以走了。” 他言而有信。半个小时后,当致辞结束时,舞会就要再一次正式开始了。他向加雷思和斯蒂芙表示抱歉。最终,他跟扎克握手,然后亲吻埃莉的脸颊。 “我真高兴他们把我安排到你的桌上。” “小心开车。”她回了他一个拥抱。他这么做实在太棒了。 “我会的。” 当他离开营帐时,斯蒂芙位于桌子另一头的一个朋友说:“哇,老人家不会闲荡,对吧!” 她身旁的塔拉说:“他们负担不起。当你可能就要死去时,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呢?”她转向扎克。“你得把以后他们发生的事告诉我们。我们需要知道结局是否圆满。” “我们会的。”扎克将手臂搭在埃莉的椅子后背上,侧着头,“怎么样?我们现在要不要去舞池?” “噢,好。我们肯定要去。”但是酒起了作用。埃莉需要去趟厕所。她将椅子往后推,说,“我只要两分钟。” 营帐外,树木在仙幻的灯光中闪闪发光,空气新鲜凉爽。埃莉穿过房子。楼下的卫生间满是人,所以她在走廊外面候着,等有位置空出来。有人在厨房聊天。她悠闲地半听着,认出是美亚的声音,然后意识到他们正在谈论自己,于是开始留意起来。 “我是说,她很好,一切都很棒。我真的很喜欢她,但是双胞胎告诉我他们分房睡!现在,究竟是我多心还是这真的很奇怪?” “她的丈夫去世了。”埃莉没有认出第二个声音,门只是微开着。估计是斯蒂芙的另一个朋友,“可能跟这个有关。” “是的。但是我一直在观察他们。他们看起来好像非常喜欢对方。”美亚说,“但是他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吻她。一次都没有,没有亲吻嘴唇。你得承认,这真的很奇怪。” 卫生间的门开了,加雷思的妈妈走了出来。她用那种女人对任何一个排队等厕所的人微笑的方式对埃莉微笑。 一分钟过后,埃莉冲水,然后洗手。这间卫生间很漂亮,装饰成了银白色,铺着黑白的砖石状大理石地板,水槽上面有一块威尼斯镜子。 杰米出现在镜子里,穿着他的淡灰色Super Dry保罗衫和一条粉红色的沙滩裤。 埃莉看到他并不吃惊,是她让他出现的。杰米是她想象出来的,从他带着海咸味的乱糟糟头发、须后水的味道,一直往下到瘦骨嶙峋的腿和他黝黑光脚上面的沙尘。 “这是个婚礼。”杰米朝她摆了个手势,“如果你想把我带到这里,我不应该穿得比这更漂亮一点儿吗?” “你不喜欢套装,而且你也不会离开卫生间。现在听着,你是怎么想的?我该不该吻扎克?” “你想要吗?” “我当然想!我只是担心我可能没有办法停下来。如果这变得跟卡通画一样,我的嘴不松开,而他得把我像水槽的活塞一样扳开,那我该怎么办?” 杰米看起来若有所思。“你想不想让我跟你一起去?” “不!”她绝对不允许。 埃莉呼了一口气。“保罗和杰拉尔丁。他们不想浪费时间,因为他们都已经六十多岁了,谁知道他们还剩多少时间?但是看看我们。”她可以感觉到她的心跳就像贝斯音箱一样嗵嗵直响。“我们还剩多少时间呢?我可能明天就会死去,所以就是这样。我只是打算朝前走。如果事情变得一塌糊涂,你稍后可以好好取笑我。你可以跟我带着耻辱回到伦敦。” “嘿,还记得我们是如何相遇的吗?” 他淘气地看了他一眼。埃莉当然记得。她怎么可能忘记?他们在皮卡迪利大街的一家俱乐部跟各自的朋友在一起。她的朋友丽莎发现她正在看杰米,于是推了她一下,说:“你敢不敢一句话都不说,过去亲他一下。如果他跟你讲话,你就假装不会说英语。” 她照做了。 这个吻很棒。过后,她扯着官腔说:“克,密安德正勾,哇敏捷斯基。” “哇敏捷斯基欧拉!”没有错过任何一个节拍,杰米露出笑容,轻碰她的脸颊。“拉客沙弟佳,皮尔鲁日亚。缇波!” 情况就是这样。在神奇的短短的几秒里,他们俩都知道就是这样,他们最终会在一起的,一切不过瞬间发生。 生死相许,至死不渝。 但是那是当时,现在是现在。这段日子她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亲爱的,加油。”杰米也想起那个夜晚。她可以通过他脸上的微笑判断出来。“这对我来说就如同创造奇迹。” 埃莉希望她可以伸手碰到他。“我知道我们不像过去那样经常这样子了,但是我还是很想你。” “嘿,没有必要觉得愧疚。只要你需要我,我会一直都在这里。”他的表情柔和下来。“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后……这都没有关系。哈,除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傲慢的笑容又回来了,杰米说:“你会变老,长皱纹,亲爱的。但是我总会看起来这么帅。” 但是计划并不是总会实现。等到埃莉回到营帐时,另一个意志坚定的女人趁着埃莉不在,将扎克拉进了舞池。 女人间的情谊到此为止。 她坐下来,又给自己倒了些酒。然后她看着扎克跟她的竞争对手在一起说说笑笑。她的心微微泛起爱的涟漪,因为说真的,一个男人不在乎自己正在所有人面前大出洋相,只为让他现在的舞伴开心,这才是至关重要的,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难以抗拒呢? 扎克和莉莉使出浑身解数,正伴着《致所有的单身女人》像疯子一样跳舞。乔斯快速地穿过舞池,加入进去。有碧昂斯式的跺脚、扭臀、拍手跟摇头。态度是关键。他们三个人是一队。这首歌结束时,所有人都热烈鼓掌,扎克一手抱着一个双胞胎。他假装疲惫地摇来晃去。DJ同情他,开始播放柔缓的音乐。扎克环顾房间,看看她有没有上完厕所回来,看见她在桌旁,露出微笑。 噢,上帝。现在他在这里,站在她的面前,伸出一只手。“轮到我们了。不好意思,我被绑架了。” “我注意到了。别担心,我们录下来了。等到午夜,你就会出现在视频网站上。” 他们走进了舞池,扎克将她揽入怀中。太美妙了。他们开始缓缓地跟着音乐移动。更加美妙。埃莉吸了一口气说:“有件事情我们不得不做。” “什么事情?” 她爱他。她现在感觉到的一切就是这样,这就是爱。“我无意间听到美亚在厨房说的话。她起了疑心。” “为什么?” 他的眼睛,他低头看她的方式。他的手,一只搭在她的腰上,另外一只放在她的后背上。 “她一直都在观察我们。注意了,我们还没有接吻过。”好,我说出来了。埃莉平静地注视着他。“我想我们需要这样。” “你这样想的?”她无法解读他的表情,但是她感觉到他的双肩绷紧了。噢,上帝。他是不是非常震惊? “不需要太剧烈的,只是……你知道,稍微来一个。”她不再相信自己。仅仅是轻轻一啄可能都太多了,没有办法掌控。 “稍微来一个,你是说……就在这里。现在?” “可能这样最好,让我们尽快了结。”她感觉她的心就要从胸膛里爆出来了。她现在绝对没有办法后退了。“对不起,但是我们应该这样。看,斯蒂芙和加雷思正在接吻。” “我不知道……”他支支吾吾,想说不,跟她保持一个手臂的距离,这样她就没有办法靠近他了。不,这太令人难以忍受了。他不能回避,他必须这样做…… “不要这样孩子气。这只是个吻。两秒钟就可以搞定了。”埃莉伸出一只手环住他的后脑勺。察觉到不愿意,埃莉带着一丝绝望嘀咕道,“就装装样子,好吗?”然后踮起脚尖,将脸抬起来朝向他的脸。她的嘴碰到他的,一股电流猛冲过她的全身,她张开嘴唇…… 噢,上帝。天堂的感觉是不是就是这样?他们的嘴非常匹配,过多的肾上腺素让她感到眩晕,她担心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确实发生了。因为既然她已经开始了,就再不能停下来。但是不知为何,这似乎不再重要,因为扎克看上去好像也不想结束。他显然决定不抵抗,而是跟着一起玩这个游戏。他把左手插入了她的头发里,他的右手搭在她的腰背部,他们的身体紧紧相依……哇,这正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甚至还不止……除了他们现在仍然站在舞池中央。 “好了,我们展示过了。”他将自己挣脱出来,她几乎悲伤地发出了一声呜咽。扎克抓住她的手,将她推向门口。大家是不是都在看着他们?是的,他们是在看。她走路或多或少正常吗?好吧,似乎是。美亚在不在?是的,她在,就在舞池遥远的另一端,带着一丝失望看着他们…… 一走出去,他就将她带到房后,直到什么人都看不见。然后他们又接吻了……这就像让他们欲求不满的毒品一样,埃莉期待更多,非常激动。她甚至都没有办法思考这意味着什么。 但是,难以置信的是,扎克看起来感觉好像和她一样强烈。他的呼吸很不平稳,他的手托着她的脸庞──噢,上帝,他是一个接吻高手──他们还在继续不停地接吻,即使周边已经没有任何起疑心的前女友在看他们。 这可能意味着…… 不,她不能让自己这么想。 扎克最终往后撤,仔细地看着她。这里很黑,但还不至于黑到她无法看清他的脸。 “喂?”他说,“这怎么样?” 这真是个别有用意的问题。她是不是在气喘吁吁?“这……非常棒。” “我想应该没有太差。” 她勉强吞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什么不呢?”他的眼中光线一闪,绝对带着一丝微笑。“你先开始的。” “我没有想到你会加入进来。” “这是不是因为美亚?” “有一小部分是。但是她不是全部理由。”好吧,就豁出去了,“我想要这样做。”埃莉顿了顿,还在努力喘气。冲动之下,她说,“我现在是不是要被解雇了。因为我的无礼和性骚扰?” 他的双手放在她的双肩上,拇指轻轻地擦磨她的脖子,这让一阵渴望的战栗传遍了她的全身。 “你不知道。”扎克摇摇头,“不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了。” 他是认真的吗?“你没有。” “噢,不,我有。” “真的吗?你不可能会这样。” “为什么不呢?” “因为你就是不会!你想要一个不会‘黏糊’你的私人助理。一个合适的职业工作伙伴,不要恶作剧。” “没错,我之前是那么想的。”扎克承认这一点,“直到你出现,你完全迷倒了我。”他停了下来。“‘黏糊’是什么?” “只是我随口说的,有时候只有编出来的词才能表达意思。” 她的脑袋已经像是被食卵蛇袭击过一样,她还能讲话真是个奇迹。她难以置信地紧拽着他。“我真的有吗?让你着迷?” “噢,是的。那是在你看见我之前。你那次跟托尼在常春藤见面吃午饭,记得吗?”扎克的黑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光。“你穿着粉红色大衣从我身旁经过。我这里有感觉。”他将手按在他的胸膛上。“我以前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感觉。但是就在那天发生了。” 埃莉浑身战栗。“你从来没有说过,你从来没有过任何提示。” “你没有准备好。”他触碰她的脸庞。“对任何人都没有。这样也好,我做好了等的准备。然后托德事件发生了,这需要一些忍耐,我可以告诉你。然后你跟托德分手了──” “但是我也很羞愧,不敢告诉你。我觉得好傻,很绝望,太失败了。” “然后乔又出现了。”扎克扬起一只眉毛。“我不敢相信我又一次错失机会。” 颤抖加速,她膝盖后方在不停地颤抖,失去了控制。这些话会从扎克嘴里说出来似乎太令人难以想象了。 “我一直都在非常努力地隐藏自己的感觉。我以为你会被吓到。”埃莉像从头顶上方的无花果树灯火明亮的树枝下面跳过的长腿叔叔 一样,跳了起来。 “我没有办法停止想你。但是不管怎样,我总是得不到你。”他将她拉近,她感觉到了他胸膛的热量。“我想我爱上了你。” 这是在做梦吗?“真的吗?” “实际上不是,这不是真的,我知道我爱上你。” 埃莉的脑袋完全处于晕眩状态。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但她跟托德根本不合适。然后乔出现了,他们之间会好点,虽然并不足够好。 现在这个,你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确定,但是这个可能是……完美的。 在营帐内,DJ已经穿着 “Status Quo ”的T恤走上舞台。伴随着所有人蜂拥进舞池的喧闹声和跺脚声,他开始播放他最喜欢的乐队歌曲。 “玩转世界!”喝酒的人们扯高嗓子附和着大声喊叫。在后花园里,埃莉放纵自己,又来了一个绝妙的吻。扎克的吻技真不是盖的。紧接着,他们听到石板路上传来的脚步声,于是飞快跳开,但为时已晚。 “哎呀,对不起……”离开房子后,塔子正在回营帐的路上。她停下来对他们微笑。“太好了,你们……看起来真幸福!” 扎克看着埃莉,埃莉看着扎克,两个人都努力摆出严肃的表情。沉默还在继续。塔子疑惑不解地说:“说吧。坦白招供!发生什么事了? “好吧,让我告诉她。我之前跟你撒了一个善意的小谎。今天之前,埃莉和我并没有真正在一起。”扎克的手臂滑过埃莉的腰。“但是我们现在是一对。” “你们以前不是?现在是?哇,这个消息真是太棒了!但是你们应该问我你们是否完美匹配。”扎克的母亲眉飞色舞。“我会告诉你们是的。”她突然灵光一闪。“哈,所以这就是你们要分房睡的原因。” “对不起。”埃莉咧嘴笑着,“你还以为我在欲擒故纵。” “噢,我亲爱的姑娘,不要道歉。这只会让我更加爱你。跟我来,让我们回归派对!难道你不喜欢Status Quo乐队吗?” 然后就是这样,开溜计划到此为止。他们无法提前逃脱。塔子很坚持,然后结果表明这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如果有的话,这只会加剧他们美好的期待。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埃莉跟扎克跳舞、庆祝,跟家人朋友交流,整个过程都享受着他们两个人之间存在了这么久,却直到现在才最终确认的狂热依恋,但是肾上腺素无时无刻不在埃莉的血管里快速窜动。她很难将眼睛从扎克身上挪开。她一次又一次地感谢自己的好运,因为如果他们没有找到彼此,那该怎么办? 最终,在她正开始怀疑她还能维持多久时,扎克在她耳边低语:“好吧,我们现在得走了。这派对很棒,但我只是凡夫俗子。” 万岁! 他们手牵手偷偷溜走,离开了营帐,回到了房子里。他们穿过吱呀作响的后门,经过荒无人烟的大厅,爬上蜿蜒的阶梯。 “大家会在想我们去哪里了。”埃莉将她卧室的门推开。 “他们不会发现我们离开了。”扎克说,音乐砰砰砰的声音还继续在房间里回荡。“没有我们,他们照样玩得很开心。” “我觉得没有他们,我们可能会玩得更开心。”不管事成与否,埃莉知道她绝不后悔。有时候你得冒险,这可能是一个短暂而美好的浪漫韵事,也可能持续一生。她扑向扎克,将身后的门踹上。“无意冒犯他们,但是我知道我现在更喜欢待在哪里。不是站在外面,伴着酷玩乐队 跳舞,而是在这里。” 就在这一刻,音乐渐渐变小。他们听到DJ说:“好,接下来是艾米纳姆 的歌,这一首是埃莉点的,我没有在舞池看到她。快点,埃莉。来这里,你在哪里?” “哎哟!”埃莉拉长脸,“我忘了这件事。我们要不要回去?” DJ继续通过扩音器大喊:“扎克呢?也看不见你人。给我们喊一声,伙计──我们都在等你们!” “噢,上帝。”扎克抱紧她苦笑,“我们不去。” “好。”埃莉说。 与此同时,营帐里的人意识到他们俩同时从派对上消失了,爆发出阵阵笑声和意味深长的欢呼声。 “不见了?两个人都不见了?说实话,这个状况真令人吃惊。”DJ说,“跑掉回去睡早觉,这些人是怎么搞的?我说这也太不厚道了。好吧,既然他们不在这里欣赏我的努力,我就不放艾米纳姆了。让我们再多听听Status Quo乐队吧。” 后 记 十一个月后。 埃莉把身子从二楼的窗子探出来,观察下面的情况。托德正用一个苹果当足球踢。当他蜿蜒穿过修剪整齐的草坪和(槌球游戏中的)拱门时,他带球从扎克的外甥们身旁经过。塔子和肯恩边和保罗以及杰拉尔丁聊天,边欣赏花坛里的花。那边还有斯蒂芙正跪着,重新去系莉莉鞋子上的蝴蝶结。她这次没有穿亮闪闪的跑鞋了。这双鞋是莉莉自己发现并选择的。它是一双上面镶着闪亮蝴蝶结的鲜绿色鞋子。她此刻光彩夺目,这让乔斯既困惑又难以置信地撅起了嘴唇。 想想看,斯蒂芙和加雷思的婚礼才过了不到一年。现在她也即将步入婚姻殿堂。在过去十一个月里,生活发生了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埃莉接电话之前看了一眼。“你还有五分钟就到?太好了,对。一切都很好。等会儿见。” 她从窗旁转身走开,快速地检查了头发是否还好。现在时间不多了。在这里,克罗沃斯庄园酒店──他们去年十一月份度过了一个悠闲周末的地方举办婚礼是扎克的主意。这是在他向鲁征求浪漫求婚建议后不久决定的。鲁兴奋地惊呼说他必须得将钻石订婚戒指放在香槟酒里。她在电影里见到过。鲁告诉扎克,那一幕如此罗曼蒂克,以至于她几乎泣不成声。 想起这个,埃莉眉飞色舞。当时她喝了一大口酒,差点儿把那枚戒指吞进肚子里,扎克也差点儿叫出来。 但这个举措里包含着深情。想法才是最重要的。自此后,她便在手上自豪地戴着三颗耀眼的钻石。她丝毫不怀疑扎克就是那个她要找的男人。事实上,不止这样,他完美无瑕。时至今日,他们还像初夜一样迷恋着彼此。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笑着,爱着,吵着,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快乐。杰米死后她经历过的悲痛比她曾经想象的大大减轻和缩小了。 她现在也不经常看到杰米。没有这个必要了。埃莉偶尔会将他召唤出来几秒钟,只是为了跟他见个面,打声招呼。但是这些天来,他不再像过去那样占据她的内心了。他们之间漫长的对话已经是过去式。知道杰米满意扎克,并且知道她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这就足够了。 埃莉转过身来,在精致的全身镜中注视着自己。噢,太难以置信了。看看这个,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新娘!她的头发高高挽起,但是是一种蓬松而不僵硬的方式。她身着象牙白真丝裙,纵纹裁剪,全身长。扎克的姐姐宝拉已经给她化好了妆,她们英勇地拒绝了莉莉添加亮粉色的敦促。总之,如果让她自己来评判,她看起来非常漂亮。 “还不错。”杰米出现在她身后的镜子里,露出标志性的轻松微笑。“否则扎克可能会逃得老远,这样就太尴尬了。” 埃莉微笑。今天,尤其是今天,让他出来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那么?”她举起手,摆了个姿势,“我这样行吗?” 杰米认真看了她几秒钟。“你看上去很棒,我很为你骄傲。” “谢谢你。”她不想哭,今天不能哭。“我确实还是爱你的。”她需要说出来,确保他能明白。“我只是再婚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将你永远忘记。” “我知道,但是你现在已经有了扎克。”杰米看起来若有所思,“我唯一不满意的是他的腿。他的腿不像我的一样瘦。” “我知道。但是他的膝盖很多节,这样你心理平衡了吧。” “很高兴听到这个。好吧,我要走了,要幸福哦,亲爱的。” 好吧,可能就这一滴眼泪。“谢谢你,再见。” 埃莉用一张纸巾小心地擦着眼睛。当她再次抬头看时,杰米已经不见了。 片刻之后,有人在敲门。她大喊:“进来。”然后托尼出现了。 他们紧紧相拥在一起。 托尼最终往后撤,骄傲地审视着她。“噢,亲爱的,我太想念我儿子了。我从没有想过我会这么说,但是今天将会是一个好日子,它将会无比……美好。” 埃莉被深深打动了,她整了整他淡灰色的领带。托尼依然穿着得体,但过去一年在他身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现在银发比以前多了,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他装出一副坚强的样子,但是她知道他一直在不停地忙各种项目,想要忘记他生活中的空虚。埃莉搬去跟扎克同居后,他继续留着尼维斯大街的那套公寓。但是这些天以来,他大部分的工作都集中在美国,从未在这个临时住所住过。 埃莉非常清楚原因。他已经在网上听到亨利的死讯,但是他尊重玛莎不愿意恢复联系的意愿。没有人比托尼更清楚悲痛的力量。 “会的。”她拂去他日间礼服上的一块棉绒,“你看起来非常帅气。” “过奖了。”身为演员,他擅长将寂寞隐藏在随时露出的迷人微笑下。他看向窗外,说,“顺便提一下,怀孕的女人能像疯子一样乱跑吗?” 他指的是鲁。她正光着脚跑过草坪,金黄色的裙子紧贴着她七个月的大肚子,乔斯、莉莉和“爱慕”紧追在她身后。她一只手拎着鞋子,另一只手拿着“爱慕”最喜欢的嘎吱叫的新玩具,她正疯狂地按它,让它发出嘎吱声,这让“爱慕”兴奋得发狂。下一刻,他们四个都猛地跳过花坛,这就是幼儿园版的全国越野障碍赛马大赛。 “鲁很好,这是很好的运动。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她让托德每个星期六早上跟她一起跑五千米?”埃莉谢绝他们邀请她加入的好意,但对他们的努力只有尊敬。一等孩子生下来,鲁已经将目光锁定在明年伦敦的马拉松大赛上。她从窗户转身走来,再一次面对托尼。“现在听着,你能不能帮我个大忙?” 他的表情柔和下来。“任凭差遣。” “这里所有人都对彼此很熟悉,但是我邀请了一个朋友过来,她谁也不认识。”埃莉拉长了脸。“这意味着她可能觉得有些孤独。我希望你能稍微关照关照她。这样行吗?” “噢,上帝。我非得这样吗?”托尼显然不太高兴,但只迟疑了短短片刻,然后又恢复了良好修养。“对不起,这很好,我当然会。她是不是你以前的同事?” 埃莉看了眼手表。“快,她马上就会在楼下等候了。我们去找她,我会帮你作介绍。” 他们一起走下蔚为壮观的楼梯。埃莉练习像新娘一样走路,以防穿着高跟鞋摔倒。二十分钟后,婚礼就要开始了。托尼,她亲爱的前任公公,将护送她走进举办仪式的橡木板客厅,然后送走她。 但在这之前,她还得做一件小事。 希望这又是一件令人激动的小事。 她带着托尼穿过左边的大门,在那里等着的居然是玛莎。她瘦了,但是还是很漂亮,穿着一件吉百利紫色飘逸长裙,一件短大衣,紧张地拽着一个文件筐大小的银色礼品包,抓手处垂着卷曲的银白色缎带。 托尼一看到她便停了下来。埃莉松开他的手臂,悄悄走到一旁。玛莎竭力冲她微笑,但她的注意力不受控制地被拽到托尼身上。托尼反过来不能将他的目光移开。 “玛莎……上帝啊。你来了。” “埃莉邀请我的。我们把事情说通了。”她声音中的轻快和温暖丝毫未变。“她让我明白这没关系。我之前没有办法做到,但是现在可以了。过去一年如同噩梦。”玛莎顿了顿,她犹豫地笑了笑。“但是我现在在好转。” 托尼试探性地朝她走近一步。“我简直不敢相信。” “她很担心你也许已经向前走了。”埃莉好心地插话,“遇到了别的人。” “不,绝没有。”他摇头。“关于亨利,我很遗憾。” “谢谢你。”玛莎喉咙处的手工粉红鹅卵石项链在上下移动。 “那尤妮斯呢?她还好吗?” “很好。她现在住在卡莱尔市,跟她的女儿离得很近。”她眼神闪亮,从中可以看出尤妮斯的女儿对这一进展高不高兴还说不定。“还有,我的儿子遇见了一个很棒的女孩,所以十指相扣了。我让他十分尴尬,因为我不断提醒他我等不及做奶奶了。”接着玛莎记起了手上缀满丝带的银色礼品袋,于是将它交给了埃莉,说,“对不起,这是给你的。” “这实在太好了。其实没有这个必要。”她们交换了一个拥抱。 “噢,亲爱的。我能送你东西,我很高兴。” “好吧。我给你们五分钟时间。”埃莉指向托尼,“然后你就要去送走一个新娘了。” 埃莉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做对了。“谢谢你。” “你确定你不介意关照她?” 托尼紧握她的手。“我会竭尽全力的。” 埃莉关上身后的门。在外面的走廊上,她从礼品袋里拿出了那幅画。 小威尼斯的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玛莎重返了她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为的是证明她画画的能力恢复了,一起回来的还有她对生活的热情。 下一刻,另一扇门打开了,在扎克走出举办婚礼的那个客厅之前的一瞬间,她听到了他的声音。 “闭上眼睛。”埃莉脱口而出, 扎克出现了。黑发梳向后,显得油光滑亮,黝黑的下巴上干干净净,一点须楂都没有。他闭着眼睛。 “在婚礼之前见新娘不吉利。”埃莉提醒他。 “那我就走开。”扎克说,“但你得跟来,否则我看不见路。” 好吧,有时候会难得出现一个好情况,好得令人难以抗拒。穿过客厅时,埃莉在他毫不戒备的唇上亲了一下。 “我怎么知道是你?”扎克依然闭着眼。“任何人都有可能。” “是我。” “我不确定我可以相信你。”那漂亮的嘴唇开始抽搐。 “这么说吧,”她将自己紧紧压向他,掐他的屁股,“最好是我。” 扎克抚摸她的脸庞,搜寻每一处的线条和棱角,然后再次亲吻她。“好吧,是你。我现在认出你了。”笑意在他脸上徐徐绽放。“埃莉?肯德尔,你不知道我多么爱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还有可能比这更幸福吗?“你要是表现好的话,”她淘气地将一只手指在他奶白色的马甲前方往下滑,“那就有可能。”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